暴雨夜,硯雪居。
晚膳后的暴雨來得格外猛烈,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欞上,如同千萬顆玉珠傾瀉而下。
燭火被狂風吹滅,房霎時陷黑暗。
秦暖索著想去點亮燭臺,卻聽見紅袖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
“我來我來!”
紅袖的聲音里帶著慌張:“夫人別,等會兒燙到手就不好看了!”
秦暖嘆了口氣。
自從歸寧那日回府,沈硯卿已有整整十日未曾踏硯雪居。
這明明是他的臥房,他卻夜夜宿在冰鑒齋,只給留下短短幾字:“政務纏,夫人自便。”
紅袖為此憂心忡忡,夜里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白日里卻還強撐著神來服侍,秦暖說了好多遍,都不肯去歇息。
就連一針線,想要做個香囊,紅袖都要張兮兮地攔著。
生怕傷了一星半點,會惹得首輔大人不喜。
一直說:“哪有男人不好好的,大人肯定也是!”
“紅袖。”
秦暖在黑暗中輕聲道:“大人不會因這些而厭棄我的,大人不是這樣的人。”
雖說兩人盲婚啞嫁,但直覺告訴秦暖,沈硯卿他…不會如此。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瞬間照亮沉靜的眉眼。
暴雨聲中,突然混進一陣踉蹌的腳步聲。
秦暖猛地站起,想要拿點防之,卻見房門被猛地推開。
是沈硯卿。
他渾地站在門口,玄袍在上,勾勒出他寬肩窄腰的型。
秦暖只看了一眼,目就被他蒼白如紙的臉吸引住。
他的左手死死按著胃部,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右手需要扶住門框才能勉強站穩。
“大人?!”
秦暖顧不得穿鞋,赤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奔過去。
指尖剛到他袖,就被冰得一個激靈。
鼻尖瞬間涌進混著腥氣的龍涎香,十分刺鼻。
這哪是雨水?這分明是水!
“沒事……”
沈硯卿想推開秦暖的手,卻因胃部一陣劇痛彎下腰:“只是……舊傷……”
話音未落,沈硯卿整個人不控制地向前栽去。
“點燈,快!”
秦暖黑扶起沈硯卿,冰冷的衫下,是他發著高熱的。
好燙。
燭火重新點亮時,秦暖才看清他肋下滲的繃帶。
“了傷還敢淋雨?”
輕輕解下沈硯卿扣的玉帶,將服下,又拿剪子剪開被浸的紗布,聲音發:“這傷口都潰膿了!”
“大人怎麼如此不惜子!”
秦暖間像堵了一團棉花。
沈硯卿閉目不答,冷汗順著下頜滴落在手背上。
“夫人……”
他忽然抓住手腕:“別看……”
沈硯卿不想讓秦暖看見他上的傷。
閃電劃過,照亮了沈硯卿心口那道猙獰的疤痕。
秦暖這才注意到,他這舊傷邊緣泛著詭異的青紫,分明是中毒的征兆!
“怎麼會…有這麼多傷口?”
這些傷新舊替,有些已經很淡了,有些秦暖一看,便知是新添的。
難不首輔這個位置是拿來罪的嗎。
秦暖喃喃自語,眼眶有淚珠在打轉,刺客一事已讓覺得震驚,眼下暴在眼前的一切,更是讓呼吸困難起來。
這是無法理解的一幕。
首輔,是個文啊…
“都是小傷,不礙事的。”
沈硯卿了僵的指尖,輕聲說道。
“大人不要再這般糟蹋自己的子了。”秦暖有些哽咽,自大婚以來的種種,都超出了原本生活的范疇。
以往一些陌生人傷,秦暖看見都會心里難許久。
如今是名正言順的夫君,還是一個一心為百姓謀利的首輔。
是怎麼都做不到無于衷的。
而且,沈硯卿對,真的不差。
比起那種食不果腹,不蔽的,好太多了。
高門大戶往往奴大欺主,后院妻妾群,在硯雪居里也沒有發生。
更何況,沈硯卿無論是從哪方面來看,都是頂尖的存在。
特別是經過歸寧那日后,秦暖對沈硯卿就再也不能視而不見了。
秦母說:“阿硯是個好孩子,而且在娘看來,他對你,是有的。”
雖然秦暖把一切歸于沈硯卿是有個涵養的人,所以才給面。
但是秦母的話,還是在秦暖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大人對自己好一點吧,大人自己不心疼,可有想過,會有人心疼的。”
秦暖的這句話很輕很輕,落在沈硯卿的心底卻很重很重,重到他呼吸都頓住,茫然地盯著秦暖為他上藥的作。
他第二次從秦暖口中聽到“心疼”這兩個字。
第一次,是十年前,那個滿藥香的小藥,氣急敗壞地吐出那口毒:“你怎麼不惜自己的!”
“我爹曾經和我說過,醫者只能治病,不能治心!”
“你不心疼自己,可你家中人會很心疼的!!!”
小藥義憤填膺的模樣至今都很清晰。
眼前秦暖紅著眼眶,眼淚打轉的模樣,只會更清晰。
清晰到沈硯卿不敢看,低著頭,一副任人為所為的可憐模樣。
似乎所有的痛意,都因為秦暖的話,消失殆盡。
“知道,日后不會了。”
“若是再有下次,大人日后的膳食我都會讓小廚房加二兩黃連,讓大人苦不堪言!”
秦暖用倔強的語氣說出關心人的話。
小藥又與秦暖重疊了。
昏暗的房中,秦暖的影忙忙碌碌,讓紅袖端來熱水,一點一點拭去沈硯卿上的跡。
又翻箱倒柜,拿出了一套天青的男子衫,讓沈硯卿換上:“這套衫是大婚前買的,當時想著若是大人穿上,一定很好看。”
“那為何一直沒有拿出來?”
沈硯卿一下找到了重點,既是送給他的,為何又不送,還放的這般。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秦暖翻了好久,在一個不起眼的箱籠的最下面翻出來的。
秦暖紅了臉:“嫁過來后發現,大人的衫都十分昂貴…”
這種便宜的料子便不好意思送出手了。
“只要是夫人送的,我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