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神矍鑠,由張嬤嬤攙著走在最前頭,后七八個丫鬟手捧錦盒,魚貫而行。
面紅潤,步履穩健。
若非秦暖昨夜親眼見過虛弱無力的模樣,幾乎要懷疑是自己記錯了。
沈硯卿牽著秦暖上前,正一左一右扶進屋,沈老夫人卻擺了擺手。
“不必,老腳還利索著呢。”
行至門前,忽地駐足,抬手指向院中迎風搖曳的薔薇花叢,搖頭道。
“你們這院子,未免也太冷清了,倒不如我那松鶴堂熱鬧。”
放眼去,除了沈老夫人送來的薔薇,偌大的院子里便只剩一株孤零零的松柏。
再襯著“硯雪居”那塊冷冰冰的匾額,活像個老學究的書齋。
哪有半分新婚燕爾的喜慶氣兒?
“你公務繁忙,祖母明白。”
沈硯卿剛想解釋,沈老夫人便打斷他,轉而看向秦暖,眼中帶著幾分嗔怪。
“阿暖如今也是這硯雪居的主人了,總該按自己的心意布置一番才是。”
故意板起臉:“你可別告訴祖母,你喜歡眼下這般模樣?”
那神,就差明說,這院子,連狗都嫌寒磣!
秦暖心知老夫人并非真惱,眉眼一彎,笑得乖巧:“只是還沒來得及布置,下回祖母再來,定您瞧見個煥然一新的硯雪居。”
話鋒一轉,關切道:“祖母眼下頭還疼嗎?”
其實,早就對這冷清院子了心思。
只是一開始的時候,總見不到沈硯卿的人,后面見到了,又因為沈硯卿傷,制藥忙得團團轉,這才耽擱了。
在秦家時,的閨閣是最溫馨的,花木扶疏,陳設雅致。
連秦父秦母都常去坐坐,說是“有什麼煩心事,到暖暖院子里待一會兒,心便舒暢了”。
“不疼了。”沈老夫人神采奕奕,與往常頭疾發作后渾不適的形大不相同。
這回非但沒有半分疲態,反倒一夜安眠,連晨起時都格外舒坦。
這全是秦暖的功勞。
沈老夫人醒來時,張嬤嬤便將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
秦暖如何徹夜守候,下人們又是如何懈怠,竟然連一張小榻都沒有給秦暖準備。
是以,今日特意前來,既為道謝,也為給孫媳撐腰:“多虧了你這個小福星,否則祖母今日怕是還躺著呢,哪能來你們這兒走?”
一揚手,丫鬟們立刻捧著錦盒上前,掀開蓋子,珠寶氣霎時映亮了庭院:“這些都是祖母特意挑出來給你的,往后守夜的事,給下人們便是。”
刻意站在院中揚聲說話,一字一句,分明是要讓滿府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秦暖是認可的孫媳,誰對秦暖不敬,就是對這個老祖宗不滿。
“都是孫媳該做的,照顧祖母,孫媳不覺得累。”
秦暖察覺到沈老夫人說完這一番話后,滿院下人看的眼神都變了。
“行了,都退下。”
沈老夫人突然讓院中的人都退到院外守著,就連張嬤嬤都被走。
院中一下子就剩下沈硯卿和秦暖陪著。
沈老夫人目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抬手替秦暖攏了攏鬢邊的碎發,溫聲道:“阿暖啊,昨夜你守了祖母一宿,可累著了?”
秦暖還未答話,一旁的沈硯卿便微微蹙眉:“祖母,確實該好好休息。”
“是該休息。”
沈老夫人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狡黠:“不過啊,硯雪居的床榻是不是太了些?”
故意頓了頓:“聽說阿硯經常在冰鑒齋過夜,這新婚夫妻,哪有分房睡的道理?”
秦暖耳尖一熱,手指無意識地絞了帕子。
沈硯卿面依舊平靜,只是指尖微微收,握住了袖中的玉扳指。
兩人都有些面紅耳熱。
沈老夫人見兩人都不接話,輕哼一聲:“阿硯,你書房里那張榻,又小又,連子都不能舒展開來,睡久了怕是要落下病的。”
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訥訥的秦暖:“阿暖懂醫,最清楚這個道理了,是不是?”
秦暖張了張,還未想好如何回應,沈老夫人就已經轉往院外走。
邊走邊嘆:“唉,我這把老骨頭啊,就盼著能早日抱上曾孫。”
“也不知道啊,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咯……”
沈老夫人孤單的背影,配上說出的話,在空曠的硯雪居里顯得尤為可憐。
的聲音漸行漸遠,卻像一滴墨落清水,在沈硯卿和秦暖之間暈開一片曖昧的沉默。
沈硯卿輕咳一聲:“祖母的話,你不必......”
“我明白的。”
秦暖飛快地打斷他,臉頰微紅,開口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覺得假:“老夫人是關心大人的子。"
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喃喃低語道:“那張榻......確實太窄了。”
秦暖發誓,這是大婚以來,說過最骨的話了。
上回到冰鑒齋,就沒看到小榻。
一陣風吹過,薔薇花瓣紛紛揚揚落下,有幾片沾在了沈硯卿的肩頭。
秦暖下意識手想替他拂去,卻在半空中被沈硯卿握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溫熱干燥。
“日后。”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無論政務再多,我都一定早些回主屋歇息。”
“我、我去看看新送來的當歸...”
猛地轉,卻忘了手腕還被沈硯卿握著。
這一掙,反倒踉蹌著跌進他懷里。
龍涎香撲面而來,慌中按住的地方,似乎是首輔大人繃的膛。
“當心。”
沈硯卿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比平日低啞三分。
他虛扶在腰間的手掌燙得驚人,偏偏面上仍是一派霽月清風,唯有耳尖那抹薄紅出賣了他。
“夫人陪我睡一會兒吧。”
此話一出,秦暖睜圓了眼睛看著沈硯卿,似乎他說的是什麼孟浪之詞。
的臉漲紅,說話結結的:“大、大人在說…說什麼…”
青天白日的。
誰知道沈硯卿低低笑出聲,眼底劃過戲謔之意:“夫人想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