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剛敲過三響,秦暖已經站在了銅鏡前。
一夜未眠,眼底泛著淡淡的青灰,卻仍固執地抿著,將最后一支白玉簪進發髻。
“備轎。”
的聲音嘶啞:“我要進宮求見陛下。”
月白的斗篷被寒風掀起,出里頭素銀暗紋的誥命服。
這是第一次以首輔夫人的份主求見。
……
秦暖的轎輦剛到玄武門,天際才泛起一線魚肚白。
守門的羽林衛見是沈府的轎子,連忙上前行禮,卻在看清蒼白如紙的臉時怔住了。
“請問是沈府哪位眷?”
“沈首輔之妻,有要事求見陛下。”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勞煩通傳一下。”
秦暖邊說,邊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羽林衛的手中。
“首輔夫人真是折煞臣了。”羽林衛不敢收,客氣道:“還請首輔夫人稍等片刻。”
片刻后,皇帝邊的公公親自來迎秦暖,為引路到慈寧宮:“首輔夫人隨奴才來,陛下說了,人多眼雜。”
他頓了頓,揚聲道:“今日首輔夫人來看太后娘娘真是有心了,太后娘娘正等著您呢。”
慈寧宮的暖閣里,茶香氤氳。秦暖捧著越窯青瓷盞,看著茶湯里沉浮的銀針。
“夫人別急。”
慈寧宮的嬤嬤添了塊銀炭:“方才陛下派人來報,幽州的八百里加急到了。”
茶盞突然一斜,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
秦暖像是失去了知覺,一雙眼睛只死死盯著殿門等著:“謝嬤嬤告知。”
“打擾太后娘娘歇息了,臣婦實在是心急如焚,請嬤嬤替臣婦通傳一聲,臣婦自己坐著等就好,多謝太后娘娘讓臣婦能在慈寧宮等。”
當了這許多年的藥,對于宮中的敬畏是發自心的。
雖說曾經給太后送過藥方,可要不是沈硯卿的緣故,只怕太后都不知道是誰。
還有這令牌。
大人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了…
想到這,秦暖的心又酸又,還疼得厲害。
銀炭在錯金熏籠中噼啪輕響。
秦暖盯著茶湯里自己破碎的倒影,忽見水面震。
原來是的手在抖,青瓷盞沿與指甲相擊,發出細碎的咔嗒聲。
“陛下駕到。”
殿門開合的聲響驚得秦暖驟然起,半盞殘茶潑在月白裾上,洇出枯葉般的褐黃。
明黃角掠過門檻時,已跪伏在地,額頭抵著冰涼的青玉磚。
“弟妹不必多禮,坐。”
皇帝的聲音比往日沙啞,其實沈硯卿比他還要小上一歲。
秦暖坐下后,凝視著袍下擺的江牙海水紋:“求陛下告知臣婦夫君如今傷勢如何。”
的后半句話幾乎是用盡全力氣說出的。
“阿硯醒了。”
皇帝的聲音忽然放得很輕,像是怕驚碎什麼:“三箭傷,并未傷及心脈。”
秦暖的膝蓋突然失了力氣,整個人向前栽去。
一旁的宮急忙來扶,卻見蒼白的臉上倏地滾下兩行淚,在襟上濺出深的星子。
“失過多。"
皇帝挲著茶盞邊緣,青瓷與玉扳指相,發出細脆聲響:“軍醫說起碼需靜養半年方能移。”
“半年?”
秦暖猛地仰起臉,睫上還掛著淚珠,角卻已揚起弧度:“能醒就好,一年兩年臣婦都…”
話音戛然而止,突然意識到什麼,笑容凝固面:“陛下是說,他半年都不能...回京?”
皇帝別過臉向窗外,是他希沈硯卿替他走這一趟的:“幽州天寒地凍,現在啟程恐傷口迸裂。”
他頓了頓:“方才下朝,朕已派了太醫院院判即刻前往幽州為阿硯調養子”
秦暖的指甲無意識地摳著上茶漬,直到月白緞面了。
“臣婦。”
張了張,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最終只是深深拜下去:“謝陛下恤。”
皇帝忽然從懷中取出個錦囊:“阿硯醒來時,說了一句話。”
:“對不起,要食言了。”
“陛下。”秦暖接過錦囊,突然重重叩首,青玉磚上瞬間暈開水痕:“求您讓臣婦去幽州。”
既然大人回不來,那親自去照顧大人。
皇帝沉默良久,最終搖頭:“八百里加急跑死六匹馬才送回信,你若有個閃失。”
玉扳指在案幾上敲出輕響:“阿硯不會原諒朕的,況且。”
“阿硯離京前,托朕多多照拂他的夫人。”
“幽州路途遙遠,首輔夫人還是在京城里比較好。”
最后一句話,皇帝換了稱呼。
無論秦暖愿不愿,皇帝都不會讓出京城。
原來,大人離京前,什麼都替想到了。
秦暖倏地抬頭,想再求一下皇帝,這才發現,皇帝的眼睛也紅得厲害。
太后娘娘那句:阿硯和皇帝從小同吃同住,浮現在腦海中。
也是這一刻,秦暖懂了,京中貴為什麼對為首輔夫人那麼不滿。
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首輔夫人。
“等開春冰化了,朕會派龍舟接他回京。”
……
回府的轎輦里,秦暖終于哭出聲。
咬著自己手背不敢放聲,嗚咽都悶在嚨里。
轎簾忽被風吹起,瞥見街邊有對賣糖人的老夫婦。
老頭正將熬化的糖漿澆小兔子,老嫗笑著往他里塞餞。
秦暖突然想起第一次給沈硯卿做藥膳,他皺著眉頭說太甜,卻是一滴不剩全喝完。
“夫人?”轎外暗衛輕喚:“到府了。”
秦暖抹了把臉,發現斗篷前襟已大片。
硯雪居的門一關,癱坐在地,妝臺上的銅鏡映出紅腫的眼,恍惚間竟像是看見沈硯卿在鏡中蹙眉。
撲到鏡前,指尖劃過冰冷鏡面,才驚覺只是晨作祟,倒映著一旁屏風上沈硯卿的一件外。
“騙子...”對著滿室空寂喃喃:“說好數完這一百零八顆沉香珠就會回來的!”
窗外忽然變了天,烏云籠罩硯雪居,四季桂被狂風扇落一地,暴雨驟來。
秦暖把發髻全拆,青垂落在肩頭,披著沈硯卿的外蜷在窗邊的人榻上。
衫上的龍涎香幾乎都消散了。
半年啊…該如何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