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已是除夕夜。
今日宮中設宴在午時,府中家宴設在酉時。
等宮宴結束后,大家正好各自回府,開始除舊迎新。
秦暖坐在妝臺前,銅鏡映出憔悴的面容。
窗外飄著細雪,落在窗欞上發出簌簌輕響。
指尖輕輕過眼下的淡青,那里積著數月未消的疲憊。
自沈硯卿離京后,秦暖幾乎是夜夜難眠,總在夢里驚醒,仿佛聽見遠方戰馬的嘶鳴,又或是箭矢破空的銳響。
有時甚至會夢見沈硯卿重傷,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景,那夢境真實得令人發指,每每醒來時,枕畔都是的。
“夫人,該更了。”
紅袖捧著新裁的絳紅錦進來,上繡著暗金纏枝紋,在燭下泛著細碎的。
這是大人離京前特意吩咐繡房趕制的。
還記得他說這話時,正執筆在窗前作畫,墨香混著茶香氤氳在空氣里:“除夕那日,夫人若穿這一,定比滿京城的紅梅還要奪目。”
秦暖手過上的繡紋,指尖微微發。
這幾個月來,看著和往常一樣,去藥房制藥,城南義診,偶爾和明月小姐一起去松鶴堂陪沈老夫人聊聊天。
可紅袖服侍,又怎會不知道那已經變得不合,穿在上顯得松松垮垮的。
“這件留著家宴的時候再穿吧,還是穿回那宮裝。”秦暖輕聲道。
雖說除夕宴不拘穿什麼,但就是想留著晚上穿著來守歲。
仿佛這樣,就能等到那個說要看穿這裳的人。
“是。”
紅袖應著,取來脂為遮掩眼下的烏青。
銅鏡里,秦暖看著自己的面容一點點變得鮮,卻覺得那笑容好難看。
......
雪后初晴,是個好兆頭。
金鑾殿前鋪了猩紅地毯,在下紅得刺眼。
百命婦依次席,環佩叮當,香鬢影。
秦暖隨著宮人指引落座,周遭笑語喧闐,觥籌錯,卻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像是隔了一層紗,什麼都聽不真切。
“首輔夫人今日氣真好。”旁的夫人笑著寒暄。
秦暖勉強彎了彎角,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茶水溫熱,卻暖不了指尖的涼。
抬眸向座上的皇帝,對方似有所覺,目與短暫相接,隨即輕輕搖了搖頭。
阿硯還在休養當中。
的心瞬間重重沉了下去,仿佛墜冰窖。
接下來的宮宴,珍饈味在口中都味同嚼蠟。
要不是結束的時候,沈明月挽住了的手臂,還在枯坐著,盯著面前分毫未的菜肴出神。
回府后,秦暖強撐著神,命人將院子重新布置。
紅綢高掛,燈籠新糊,連窗欞上都了巧的窗花。
下人們手腳麻利,不過一個時辰,整個院子便煥然一新,著喜氣。
“夫人,您歇會兒吧。”
紅袖見臉蒼白,忍不住勸道。
秦暖搖了搖頭,指尖輕輕拂過廊下新換的紗燈。
燈面上繪著寒梅映雪:“再檢查一遍,看看哪里沒有裝飾到的。”
自言自語:“大人若回來,總要瞧見家里是暖的。”
......
暮漸濃,沈府正廳里充滿笑聲。
家宴上,沈老夫人、沈明遠、沈明月皆在席上。
席間觥籌錯,眾人看似言笑晏晏,卻總時不時將目投向秦暖。
“阿暖,多吃些。”
沈老夫人親自夾了一塊胭脂鵝脯到秦暖的碗里。
燭下,老人家的銀發泛著溫暖的澤:“阿硯那孩子最是運道好,從前在戰場上刀劍無眼都過來了,這次也定能平安歸來。”
沈明遠點頭附和:“家書上說阿硯傷勢已穩,待開春路好走了,必能回京。”
沈明月則悄悄握住秦暖冰涼的手,的掌心溫暖干燥:“嫂嫂別怕,哥哥答應過的事,從不食言。”
眨眨眼,故作輕松道:“開春后,陛下還說派龍舟去接呢。”
秦暖垂眸,碗中的鵝脯紅潤鮮亮,在燭下泛著人的油。
可間發,一口也咽不下。
只能勉強彎了彎角:“嗯,我等夫君回來。”
家宴結束后,眾人到祠堂祭拜先祖,祠堂里的檀香裊裊升起。
秦暖跪坐在團上,著燭火出神。
窗外竹聲漸起,煙花綻開,映得夜空忽明忽暗,在臉上投下變幻的影。
忽然,沈老夫人輕輕拍了拍的手。
沈老夫人的掌心帶著歲月留下的繭子:“阿暖,你臉不好,先回去歇著吧。”
秦暖一怔,剛要推辭,老夫人卻已擺手,眼角笑紋深深:“阿硯若知道你不好好照顧自己,回來定要埋怨我這老婆子。”
燭下,秦暖的臉確實太差了,上了脂都遮不住眼底的青黑。
聞言,秦暖也沒有堅持留下,已經求了沈家的先祖們,希大人早日康復,早日歸來。
只可惜秦暖沒有抬頭看一眼,否則定會看見沈老夫人眼中閃爍的狡黠芒。
待秦暖離開后,沈老夫人跪在團上,對著祖宗牌位深深拜下:“幸得祖宗們庇佑,阿硯有驚無險。”
夜風微涼,帶著竹燃盡后的硝煙味。
秦暖獨自穿過回廊,遠遠便瞧見硯雪居燈火通明,不似往日冷清。
腳步一頓,心頭忽地一跳,明明吩咐過,守歲時只留一盞燈即可。
的指尖微微發,加快腳步。
推開院門的瞬間,一陣悉的龍涎香若有若無地飄來。
屋,有人影映在窗紙上。
那道影修長拔,如松如竹,是魂牽夢縈的模樣。
秦暖的呼吸驟然凝滯。
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奔向房門,卻在指尖到門框的剎那猛地停住,生怕一推門,這幻影便會消散。
可下一瞬,“吱呀”一聲,門從里面被拉開。
暖黃的燭流淌而出,映在那人的臉上。
是紅袖。
紅袖滿臉興地著:“夫人,今夜就讓奴婢陪您一起守歲。”
“記得以前在秦府的時候,老爺和夫人總是舍不得您靜坐著守歲。”
“總會命下人們買好煙花竹,陪您放煙花玩兒。”
秦暖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悄無聲息地紅了眼,語氣難掩失落:“你去歇著吧,我想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