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已積了半尺深。
沈府的青石階上,守門小廝正著手來回踱步,忽見遠雪幕中現出一道頎長影。
那人玄狐裘上覆滿新雪,行走間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快去硯雪居通傳一聲!”
守門小廝讓一旁的跑小廝加快步伐去。
沈硯卿踏上青石階,紅袖正好趕到。
“大人可算回來了!”
紅袖忙提著燈籠迎上去,青竹接過燈籠對著小聲嘀咕:“你是不是蠢?一直在這等作甚?”
紅袖扭過頭:“你以為我是你?!我剛來的,小廝跑來硯雪居傳話,夫人本要來,我怕夫人著涼,所以我才來了。”
青竹瞬間語塞,關心一句還要被罵:“是是是,快跟上吧。”
沈硯卿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兩人瞬間閉,加快了腳步往回走。
他抬手拂去眉睫上的冰晶,懷中護著個油紙包,熱氣在寒風中凝白霧。
他聲音里帶著罕見的輕快:“夫人在哪?”
西街的最后一份芙蓉糕,還好買到了。
今日因定遠侯的事耽擱了不時間,該給夫人賠罪才是。
“在冰鑒齋。”
紅袖話音未落,沈硯卿已大步穿過回廊,積雪在鹿皮靴下咯吱作響。
冰鑒齋里,秦暖正對著燈火研究新得的醫案。
窗欞突然被輕輕叩響,抬頭去。
沈硯卿立在風雪中,肩頭積著厚厚的雪,發梢都結了一層冰凌。
“怎麼不走正門?”
慌忙推開軒窗,寒風卷著雪花撲面而來,冷得一哆嗦。
沈硯卿單手撐窗躍,帶進一室清冽的雪氣。
狐裘大氅簌簌抖落碎雪,出懷中完好無損的油紙包:“還是熱的,夫人趁熱吃。”
他指尖凍得發紅,解開繩結時作極輕:“那掌柜說今日用的是新釀的桂花。”
芙蓉糕的甜香頓時盈滿書房,皮上致的紋路分毫未損。
秦暖怔怔著他眉梢將化未化的雪粒,手拂去:“大雪漫漫,大人怎麼還去買。”
“夫人晨起時說想吃。”
沈硯卿就著的手咬了一口糕點,角沾著糖霜:“答應了夫人的,怎能食言。”
“那也不必非要今日就買呀!”秦暖覺得沈硯卿這個人有時候也耿直的。
再不濟,讓下人去買也行。
沒必要自己親自走一趟。
沈硯卿烤了一會兒炭火,手握住秦暖的手腕,將人帶進懷里,低頭輕嗅發間。
“夫人換了新的頭油?”
“是明月調的梅花香。”
秦暖仰頭看他:“我發現明月在這方面很有天賦,而且明月和我也太像了。”
那一手工,同樣的拿不出手。
“明月聰慧,只是這聰慧以往都用來耍賴。”
秦暖靠在沈硯卿懷里,吃著芙蓉花,聲音含糊:“大人今日怎麼這麼晚,是有什麼要事嗎?”
“抱歉,這幾天恐怕都趕不回來用膳。”
沈硯卿出掌心自覺地給秦暖起腰來:“夫人不要等我,要是困了就早些睡。”
“好。”秦暖一向不會問沈硯卿在忙什麼,事關朝政,不是能夠左右的。
“那大人快些去沐浴,別著涼了。”
“我讓小廚房給大人煮碗姜湯。”
沈硯卿那冰冷的溫都快趕上外頭的雪了。
“恩,那夫人先回房等我,這醫案明日再看也不遲。”
炭盆噼啪作響,鎏金燭臺上的火輕輕搖曳。
芙蓉糕的油紙攤開在案幾上,映著窗外愈急的風雪。
……
大朝會當日,天還未亮,沈硯卿便已起更。
秦暖半夢半醒間,約聽見料窸窣的聲響。
抬手了眼睛,過紗帳去,只見沈硯卿正站在銅鏡前整理朝服。
他形修長,玄朝服襯得他愈發清冷矜貴,腰間玉帶扣,勾勒出勁瘦的腰線。
“大人今日怎麼那麼早呀?”
嗓音還帶著睡意,地喚了一聲。
沈硯卿回頭,見迷迷糊糊地撐起子,便走回榻邊,俯在額上落下一吻:“今日大朝會,早些去,早些回。”
秦暖下意識抓住他的袖角,指尖到冰涼的料,這才發現他連大氅都披好了,顯然是要出門。
微微揚眉:“早些回?”
“恩。”沈硯卿低應一聲,指尖輕輕過的臉頰:“午膳不必等我,晚膳記得等我。”
秦暖還想說什麼,可沈硯卿已經直起,轉往外走。
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風后,聽著房門輕輕合上的聲音,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這幾日,沈硯卿早出晚歸。
除了晨起時秦暖看見他換朝服,就只剩夜里迷迷糊糊的時候,嗅到一陣龍涎香。
翻了個,指尖無意識地過旁空的錦褥,輕嘆一聲。
大朝會上,文武百分列兩側,殿肅穆寂靜。
直到一聲:
“首輔大人到!”
殿門傳來侍尖細的嗓音,滿朝文武齊刷刷回頭,只見沈硯卿一襲玄朝服,步履沉穩地踏大殿。
他眉目清冷,神淡然,仿佛只是尋常上朝,可滿朝員卻瞬間繃了脊背。
那種被首輔大人支配的恐懼,又回來了。
“臣,參見陛下。”
沈硯卿行至殿中,躬行禮。
皇帝坐在龍椅上,眼底閃過一笑意,抬手道:“卿平。”
沈硯卿直起,目淡淡掃過殿眾人,最后落在定遠侯上。
定遠侯面如常,可細看之下,卻能發現他額角滲出一層薄汗,呼吸也比平日急促幾分。
沈硯卿角微勾,收回視線。
就在此時,定遠侯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猛地捂住口,臉瞬間煞白。
整個人踉蹌著往后退了兩步。
“侯爺?!”
旁的員驚呼一聲,手去扶。
可定遠侯卻像是被走了全力氣,重重跪倒在地,一口鮮噴了出來!
“噗!”
鮮濺在金磚上,目驚心。
滿朝嘩然!
皇帝猛地站起:“太醫!快傳太醫!”
沈硯卿站在原地,眸深沉,只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太醫院院判匆匆趕來,一番診脈后,臉凝重地跪地稟報:“陛下,定遠侯脈象紊,氣逆沖,此乃惡疾之兆。”
皇帝眉頭鎖:“可有醫治之法?”
院判額頭抵地,聲音發:“臣、臣無能,此疾兇險,恐怕侯爺壽數不足三月。”
定遠侯可是朝中重臣,手握兵權,怎會突然染上惡疾?
皇帝沉默片刻,揮了揮手:“先將侯爺送回府中靜養,太醫院全力醫治。”
侍衛上前,將昏迷不醒的定遠侯抬了出去。
殿氣氛凝重,眾員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出聲。
沈硯卿站在殿中,神依舊平靜,仿佛這一切與他毫無關系。
可站在他后的幾位大臣,卻分明看見,他角極輕地揚了一下。
轉瞬即逝。
沈硯卿笑有一半是因為,他覺得陛下這戲演的著實真,都騙過了滿朝文武。
另一半是,他分明瞧見了陛下低頭時那一瞬間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