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晨。

秦暖站在硯雪居的小廚房里，指尖還沾著些面，案板上是好的一坨面團。

沈老夫人坐在一旁，手里著一把細鹽，往正在熬煮的高湯里撒了些許。

“阿暖，面要搟得薄些。”

沈老夫人溫聲提醒：“阿硯小時候最吃這樣的長壽面，一不斷，從頭吃到尾。”

秦暖抿笑了笑，手上的作更輕了些。

也是才知道沈硯卿的生辰居然是今日。

還是沈老夫人前幾日特意避開沈硯卿，來告訴的。

“祖母，夫君他從前…從不過生辰嗎？”

秦暖問。

沈老夫人嘆了口氣，目落在遠，像是過時看到了什麼：“十歲那年后就再也不過。”

補充道：“阿硯的生辰，是溫太傅臨終后的那一日。”

沈硯卿的生辰，從來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日子。

十歲那年，他跪在溫墨言的病榻前，聽著恩師最后的囑托。

“硯卿。”

溫墨言的聲音虛弱至極：“明日是你十一的生辰。”

“為師，怕是等不到了。”

“你又長大一歲了，為師希你日后平安順遂。”

沈硯卿握著他的手，指節發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溫墨言笑了笑，眼底是渾濁的淚。

“別難過，為師這一生，最驕傲的，便是教出了你這樣的學生。”

第二日，溫墨言就咽了氣。

而沈硯卿的生辰，也從此了他自己心中的祭日。

僅僅是聽沈老夫人的描述，秦暖都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當時的沈硯卿，該有多難過啊。

……

沈硯卿如常下朝歸家。

可他踏沈府大門時，腳步微微一頓。

府張燈結彩，一片喜氣洋洋。

他蹙眉，側首看向一旁的青竹：“府里今日有喜事？”

青竹垂首，不敢答話。

他知道沈老夫人和夫人的計劃。

沈硯卿眸微沉，徑直往里走。

剛踏正院，便聽見一陣清脆的笑聲。

秦暖站在廊下，手里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正笑意盈盈地著他。

“大人，生辰吉樂。”

沈硯卿怔住了，今日，是八月二十二…

他站在原地，目落在秦暖手中的那碗面上。

面湯清亮，蔥花翠綠，一細長的面條盤在碗底，未曾斷過。

長壽面。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了。

上一次吃到這樣的面，還是母親在世時親手為他做的。

記憶中的味道突然鮮活起來，讓他頭微微發。

“大人？”秦暖見他不，輕聲喚他。

沈硯卿抬眸，視線從面碗移到的臉上。

秦暖今日穿了一藕荷的襦，發間簪了一支白玉蘭花簪，襯得眉眼間愈發溫婉。

的臉頰因為忙碌而泛著淡淡的紅暈，鼻尖上還沾著一點面，看起來格外可。

著他，眼底是的笑意。

沈硯卿結微滾，半晌，才低聲道：“誰告訴夫人的？”

“我。”

沈老夫人從屋走出來，手里捧著一件嶄新的錦袍，深青的緞面上用銀線繡著松竹紋樣，在燈下若若現。

“阿硯，生辰吉樂。”

老夫人將錦袍遞給他，眼中含著淚：“祖母許久不曾拿起過針線，要是做的不好，阿硯也得穿！”

沈硯卿看著自己的祖母，又看了看秦暖，忽然覺得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酸的，溫熱的。

這時沈明月從樹后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手里捧著一個致的木匣：“二哥你看！”

“這是我和大哥和阿喻一起給你買的！”

打開匣子，里面是一對上好的狼毫筆，筆桿上刻著“平安順遂”四個小字。

沈明遠站在妹妹后，雖然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話卻是真摯的：“祝阿硯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程喻也走上前來，從懷中取出幾個錦囊：“這是姑母和姑父托我帶來的，一些安神的香料。”

“祖父祖母也讓我帶了話，說希姐夫今日暫且放下公務，好生歇息一日。”

沈硯卿一一接過那些禮，心頭沉甸甸的。

于他而言，這些平平無奇的生辰禮，都帶著每一個關心他的人的心意。

是他收到過，最重的禮。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面碗，熱氣氤氳中仿佛看到了母親微笑的臉。

時隔多年，他又一次吃上了長壽面。

晚膳時，沈老夫人特意命人擺了席面。

菜式不算盛，都是沈硯卿時吃的菜。

秦暖坐在他側，替他夾了一塊清蒸鱸魚。

“大人嘗嘗，這是祖母特意吩咐廚房做的。”

沈硯卿垂眸，筷子尖輕輕撥了撥魚，半晌，才低低“恩”了一聲。

沈老夫人看著他，眼底滿是心疼。

“阿硯，這些年啊，苦了你了。”

這些話，從來沒有說過，是不知道怎麼開口說，也是怕說出來會讓沈硯卿想到從前那些苦日子。

所以沈家人都默契地不提往事，只看將來。

沈硯卿的指尖微微一頓，沒有說話。

秦暖悄悄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冰涼，握得很。

……

夜深時，沈硯卿獨自站在硯雪居那棵梅樹下。

月如水，灑在他的肩頭。

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大人。”

秦暖走到他旁，手里捧著一盞熱茶。

“夜里風涼，大人喝些熱茶暖暖子。”

沈硯卿接過茶盞，指尖不經意到的手指，溫熱的讓他回神。

“為什麼？”他突然開口。

秦暖抬眸：“嗯？”

“為什麼，要給我過生辰？”

秦暖看著他，輕聲道：“因為我想讓大人知道，從今往后，這一日不再是祭日。”

“而是你的生辰。”

“一個有我，日后還會有孩子陪著你的重要日子。”

“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沈硯卿眸微。

夜風拂過，吹散了茶盞上升騰的熱氣。

他忽然手，將秦暖攬懷中。

秦暖一怔，隨即輕輕環住他的腰。

“秦暖。”

他連名帶姓地低聲喚的名字，嗓音微啞有哽意。

“別離開我。”

秦暖靠在他前，聽著他腔里沉穩的心跳聲，聲道：“我不會離開大人的。”

“永遠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