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墨瞬間傾瀉而出，在潔白的宣紙上迅速暈染開來，將那些耗費了裴輕窈無數心的線條與字符，盡數吞噬。

“啊！”

裴子矜發出一聲短促的驚，仿佛被嚇壞了。

裴輕窈端著茶盞，恰在此時走了回來。

看到的，便是裴子矜手足無措地站在桌邊，而最重要的幾張心之作，已經了一灘污穢的墨跡。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裴子矜立刻撲了過來，眼淚說來就來，撲簌簌地往下掉，哭得梨花帶雨。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幫你把硯臺挪開一點，免得弄臟了圖紙，誰知道……誰知道手了一下……姐姐，你打我吧，罵我吧，都是我的錯！”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小臉煞白，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惜，覺得這不過是一場意外。

換作前世的裴輕窈，此刻怕是已經氣得跳腳，口不擇言地大罵出口，最後在裴子矜的眼淚和下人的勸說中，只能吃下這個啞虧。

可現在，裴輕窈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將茶盞啪地一聲輕輕放在旁邊的幾案上。

只是垂下眼，看著那片狼藉的墨跡，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不是故意的？”

緩緩抬起頭。

“裴子矜，你當我是三歲的孩子嗎？”

裴子矜的哭聲一滯，難以置信地看著。

裴輕窈走到桌前，用兩手指，嫌惡地拈起那張被毀得最徹底的圖紙，舉到裴子矜面前。

“你看清楚。若是尋常手，墨會呈發散狀潑濺。可你這墨，卻是自上而下，呈一條直線澆灌下來，力道又穩又準，正好覆蓋了所有標注關鍵尺寸的地方。”

頓了頓，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妹妹，你這不小心的準頭，可比軍中的神手還要厲害。”

裴子矜的臉一下就白了，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姐姐……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聽不懂？”

裴輕窈輕笑一聲，揚聲道。

“阿碧！”

守在門外的阿碧立刻應聲而。

“小姐，有何吩咐？”

“方才我出去倒茶時，你可有看見二小姐做了什麼？”

裴輕窈問道。

阿碧看了一眼哭得發抖的裴子矜，毫不猶豫地答道，“回小姐，方才您一走，二小姐就立刻拿起了硯臺，奴婢還以為要幫您研墨，沒曾想直接就倒了下去。奴婢看得真切，絕不是手！”

“你……你胡說！”

裴子矜尖起來，指著阿碧。

“你這個賤婢，是姐姐讓你誣陷我的，對不對！”

“夠了！”

一道溫潤卻帶著薄怒的男聲，在門口響起。

三人齊齊去，裴行簡一服，正鐵青著臉站在那里，顯然已經來了一會兒，將方才的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

“大哥！”

裴子矜像是看到了救星，飛奔過去，扯著他的袖哭訴。

“大哥，你快看啊，姐姐和的丫鬟合起伙來欺負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裴行簡向來最是溫和有禮，可此刻，他看著腳下這個惺惺作態的繼妹，眼底的溫潤寸寸碎裂。

他前幾日聽了裴子矜的擔憂，心里確實對妹妹開書舍一事，存了幾分疑慮。

今日特地過來，本是想看看況，勸導一二。

卻沒想到，竟讓他撞見了如此齷齪的一幕！

什麼單純善良，什麼為姐姐好，全都是謊言！

“收起你那副可憐相！”

裴行簡一字一頓。

他拂開裴子矜的手，看都未再看一眼，徑直走到裴輕窈邊，拿起那張污損的圖紙，眼中的怒火與心疼織。

他這個傻妹妹，過去十幾年，就是在這種人的算計下長大的嗎？

“大哥……”

裴輕窈看著他，心中涌起一暖流。

“窈窈，你做得對。”

裴行簡轉過頭，看著妹妹沉靜堅韌的模樣，第一次覺得，那個只會跟在謝奕修後哭哭啼啼的小孩，是真的不見了。

眼前的，冷靜，聰慧，有理有據，像一株被風雨洗禮過，反而愈發拔的青竹。

他心中又是欣，又是酸。

他的妹妹，終于長大了。

“來人！”

裴行簡冷聲下令，“將二小姐帶回的院子，足一個月！《則》《訓》各抄一百遍！”

“不！大哥！我沒錯！你不能這樣對我！”裴子矜徹底慌了，撒潑打滾。

可進來的婆子是裴行簡的心腹，哪里會聽的，直接一左一右架起就往外拖。

裴行簡嘆了口氣，將那廢掉的圖紙放到一邊，看著裴輕窈，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和與鄭重。

“窈窈，是大哥從前糊涂了。”

他滿是歉意地說道。

“總覺得你還是個孩子，怕你行差踏錯。今日我才明白，你比大哥想的要堅強，也更有主意。”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輕輕放在桌上，推到裴輕窈面前。

“這是大哥這些年攢下的一些私房錢，不多，你先拿去用。鋪子裝修，人手聘請，都需要銀錢打點。”

“京中最好的木匠班子魯班堂的管事我認識，明日我便讓他來見你。賬房先生你若信不過外人，大哥院里有個姓錢的，跟了我十年，忠心可靠，也一并撥給你用。”

裴輕窈看著那一沓足足一萬兩的銀票，眼眶瞬間就紅了。

前世，大哥對也是極好的，可更多的，是一種對不懂事妹妹的包容與無奈。

他們之間，從未像此刻這般，平等地、信任地流過。

“大哥……”

的聲音帶了些哽咽。

“傻丫頭，哭什麼。”

裴行簡抬手，想像小時候一樣的頭，卻又覺得不妥，只輕輕拍了拍的肩膀，溫聲道。

“你是裴家的嫡，是我的親妹妹，想做什麼，便放手去做。天塌下來，也有爹爹和大哥給你頂著。”

裴輕窈用力地點了點頭，將眼淚憋了回去。

那是家人的信任與支持，是這一世，無論如何都要拼盡全力去守護的溫暖。

至于謝奕修……

那個名字，連同那張清冷絕塵的臉，早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的世界，從此以後，只會為值得的人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