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是啥樣我還是見過的。

小時候村里曾有過一個義莊，偶爾會把沒有家屬的死者臨時停放在里頭，我和村里幾個小子跑去看過，那尸一個個面鐵青兩頰凹陷皮冰冷，看完後一個月我都吃不下。

跟現在這老太太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是這老太太的眼珠子圓睜，手還有勁，這一把著我的手腕子，我就知道這手腕子準攥青了。

更何況那干癟得像是老狗子一樣的里還在呼哧呼哧地說著話。

“要走……兩套……沒有……走不得……”

的腥臭幾乎噴到我臉上，我嚇得全僵直，張半天卻一個字兒也喊不利索了。

瞧這樣這死老太太今天晚上是非得跟我要兩套服不可了？

這可怎麼整？

要麼說人有急智，這千鈞一發的功夫，我突地靈一閃，脖子一，把上的外套像蟬蛻一樣反下來，兜頭罩在了老太太腦袋上。

老太太忽地被外套套住腦袋也是一愣，但是似乎被服吸引，竟然松開了抓著我的手。

我一秒鐘也不敢耽誤，登時矮從旁躥過去，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撒就跑。

腳下的濃霧被攪得翻滾四散，耳邊風聲呼嘯，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卻本不敢停下哪怕一秒鐘，只恨不得剛才是一場噩夢，而我需要做的就是逃離噩夢。

可惜往往事與愿違。

老太太看似作遲鈍，可反應居然極快，我還不等從邊躥出去，一只手已經從頭上下外套，另一只手往前一抓，正好勾住了我上這件背心的領口。

就聽“撕拉”一聲，我這件穿了好幾年的老背心生生被死老太太的手給撕開一條。

慣讓我重心不穩，一個趔趄著膀子滾到地上，摔得齜牙咧。

回頭看那件背心，竟被死老太太抓在手上，像一面爛旗隨風搖晃。

死老太太像是失去了一件心的東西似地，張發出一聲悲愴的嘶吼，雙手胡舞著朝我狠狠抓過來。

我嚇得屁滾尿流，哪還敢在地上賴著，當下手腳并用想要爬起來，哪知地面早被霧氣打，一蹬之下竟然腳底打，是搶出幾步重新摔在地上。

吾命休矣！

我心上哀嚎，只能捂著頭認命等死。

然而死神并沒有如期降臨，頭頂死老太太的息聲卻久久不去，我猶疑半晌，小心翼翼地抬頭去看。

這一眼不由得一怔。

死老太太此刻以一種傾斜的角度張開雙臂罩在我頭頂，雙目圓睜，口舌外，嗬嗬有聲。

忽地有閃電經天，通明四野。

的脖子上分明繞著一圈大拇指的白鎖鏈，深深勒進，兩端筆直地斜進死老太太後的濃霧里，不知盡頭。

仔細看，這哪里是鎖鏈，分明竟是白紙拇指肚大的紙環，再環環相扣而的紙索。

正是這條紙鎖鏈把死死拽住，這才沒有讓死老太太尖銳的枯手抓到我上。

我愣神的功夫，那紙鎖鏈忽地嘩啦一抖，進濃霧中的兩端從霧中呼嘯著叉下沖，最終狠狠絞在死老太太脖子上，“喀嚓”一聲便將脖子絞兩截。

死老太太的臉上還保持著猙獰不甘的表，巨大的力量將頭顱拋向半空，在我面前劃出一道無形的拋線，狠狠砸在我面前幾步遠的土路上。

頭顱滾了一頭一臉的土渣，最後面朝著我停了下來，干癟的還一張一合，像是一條涸斃的魚。

絞斷脖子的同時，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紙鎖鏈便霎時碎，紛紛揚揚的紙屑漫天飄灑，如同一場驟雪。

我驚得目瞪口呆。

沒了頭顱的這會兒才直地撲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聲響把我從震驚中驚醒，我胡抹了一把臉上沾到的紙屑沫子，撒丫子就往家跑。

這樣不知道跑了多遠，前方的霧里忽地出現一個人影，我來不及剎車，差點一頭撞在人影上。

“你這臭小子！瘋瘋癲癲的干啥！你服呢？不是崴了腳麼，滿大街瞎跑啥啊！”

這人影一把拽住我，連珠炮似地一連串發問。

是我媽的聲音！

劈頭蓋臉的責備實在悉，反而讓我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松了一口氣，定下神四下張，才發現不知不覺居然跑到了自己家門口。

我媽正擰著眉瞪我。

“媽！有鬼！”

我死死著嗓子，朝後瞟了一眼。

後房屋錯落有致，偶爾有狗吠幾聲，竟是毫無異樣。

我媽一掌拍在我頭上，里罵道：“瞎說啥呢，等到家再收拾你。”

說著拉扯著把我拽回家。

我爹正跟村里劉把頭在家喝酒，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碟拍黃瓜，二人喝得正酣，見我們娘倆進屋，劉把頭的目頓時鎖定在我上。

這劉把頭是村里一個鰥夫，今年有四十多，生得人高馬大，胳膊比我都，從前村子里有林場時候他做林場伐木工的把頭，所以村里都他劉把頭，反而不常他本名了。

和我家關系還不錯，常來找我爹喝酒。

“你小子怎麼回事兒？讓狗攆啦？臉咋都白了？”我爹納悶地問。

“孩崽子嚇唬我，在咱家門口說撞見鬼了。”我媽罵罵咧咧地道。

劉把頭表卻出奇地嚴肅，他眉擰了擰，依舊盯著我道：“小張元你說，咋回事兒到底？”

我端起桌上的茶缸子灌了一口茶水，到溫熱從胃蔓延到四肢，這才定神把今晚離開家後的經歷詳細講了一回。

之所以講這麼細，也是希我爹他們能從蛛馬跡中找出一些線索。

劉把頭聽完表更嚴肅了，手里端著的小酒盅都放下了，只一味地打量我。

“真的假的？就這麼一會兒就出這邪乎事兒？老王老太太前腳還跟我們打麻將呢，咋就死了？”我媽尚有幾分不信，目在我和劉把頭之間游移了幾回，不確定地問：“好端端地怎麼惹上這種事兒？”

劉把頭搖搖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王老太太死沒死明天早上就知道了，可你兒子說的這些恐怕多半是真的。”

“你咋知道就是真的？”我媽撇。

劉把頭屁一撅，探在我肩頭拂了一把，再坐回去時手上已然了個小小的東西。

“這玩意兒可做不得假。”他似是嘆息地說。

我瞳孔不一，盯著他的手忍不住打了個寒。

錯不了，他兩個指尖著的分明就是紙鎖鏈碎後飛散開的一星紙屑，慘白慘白的，像是一丁點慘白的火星子，灼得我眼睛生疼。

我媽臉終于變了，急道：“這……好端端地咱小子怎麼惹上這種事兒？”

劉把頭仰臉想了想，半晌才道：

“多半是你小子許愿要開個白事店，被臟東西聽了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