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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欺瞞》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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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應天府這陣子也落雨,馮知玉回到家中沒多久,黃瑞祥便自討沒趣與爭辯。

非說是沽酒勾引的他,別聽弟弟胡說。

馮知玉覺得稽,清麗的臉孔流出些許不屑,刺傷了黃瑞祥本就不怎麽堅韌的自尊心。

“你作甚這樣看我?瞧不起我?馮知玉,別以為大我兩歲便可以對我說教,你不過是江寧織造府的庶,嫁給我還有什麽不滿?論模樣也不過如此,論趣更不如秦淮的子,竟有臉看我百般不順眼,你也配?”

馮知玉見自己丈夫氣得額頭青筋直起,反而坐在塌上笑了,“在你眼裏,人只有模樣和趣,你爹娘便是這樣教你的,枉你生得人模狗樣,腦袋裏不知裝得什麽。”

黃瑞祥那張尚算得上英武的臉孔一剎便紅了,“馮知玉,我看你是找打!你在我這是沒有規矩了?”他攤開手,朝畔丫鬟招招,“爺今晚上就要給上家法!”

馮知玉憤恨拿眼瞪他,“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這下黃瑞祥是連家法也不要了,上前欺便要和扭打起來,好在下人早早跑去將此事告訴老爺夫人,這會兒二人趕來,及時推門阻止。

要說黃瑞祥怕誰懼誰,便只有他爹黃老爺。這黃老爺早年和馮家老爺是戶部同僚,後來一個遷江寧,一個出任鴻臚寺卿,也沒有就此生疏,反而還結了秦晉之好。

黃老爺如何不清楚自己兒子的為人,從小不學無也罷了,現如今竟養了個地無賴似的流氓子,他進門見黃瑞祥騎在馮知玉上扭打,當即喊人將他們分開,怒罵道:“我黃家兒郎從來知書識禮,怎麽就出了你這麽個混賬!”

此時馮知玉和黃瑞祥已經被下人分開,馮知玉到底力道不敵,臉側留下了一道紅痕,不過黃瑞祥也沒討著好,耳後被狠狠撓出印。

“爹!”黃瑞祥哪裏肯服,“是馮知玉不服管教,怎麽就是我的錯了!娘,爹他又向著外人說話!”

黃家夫人姓鄭,這鄭夫人膝下兩個兒子一個兒,最寵黃瑞祥,當即和黃老爺翻臉,“到底哪個才是你親生的?勸架就勸架,怎的還罵起祥兒?祥兒打小就是最乖巧的一個,我就不信錯都在他,知玉就一點錯都沒有?”

馮知玉側坐在榻,面無表,黃家夫人見狀更氣,“自從擡你過門,這個家就飛狗跳沒有消停過,祥兒究竟是有多大的過錯,要你這般惹事胡鬧?”

“住口,你就不能說幾句!”

黃老爺被這局面鬧得心煩意,“祥兒之所以有今日,就是你這做母親的溺。我他到國子監去讀書,他就整日在教習面前鬧笑話丟我的臉,婚安定,又終日流連煙花之地,輕視發妻。有子如你,當真我痛心疾首!”

黃瑞祥被訓得收了聲,鄭夫人卻不依,秀眉輕擰,“老爺,你凡事都苛刻要求祥兒,一個掌拍不響,我就不信憑祥兒一張能吵得這麽厲害。”

馮家嫁個過繼正房的庶過來,早就心裏疙疙瘩瘩的不舒服,這庶安分守己倒也罷了,偏要擾得家宅不寧,三天兩頭忤逆丈夫。

鄭夫人是閨秀出,能養出這麽個脾氣,可見在娘家也是被捧在掌心的珠寶。生黃瑞祥時難産,險些丟了命,因此對這個拿半條命換來的兒子格外寵,寵得沒有邊際,膝下三個孩子,淳書、瑞祥、韶慧,唯有黃瑞祥的名字是由外祖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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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唯有黃瑞祥最不像黃家的孩子。

黃老爺斜睨鄭夫人一眼,疲于應答,索拂袖離去,讓黃瑞祥跟著自己出來,徒留婆媳二人在屋裏面面相覷。

這家裏的人,馮知玉一個也不喜歡,相較之下對這婆母還算有些同

鄭夫人不滿意也是該的,是庶,又年長,還打從心底不服管教,鄭夫人自詡宅唯一權威,倘若這點權力都要被人撼,那幾十年的青春豈不白白荒廢在了這高牆

因此馮知玉不厭惡,只希自己若幹年後不要這麽面目可憎。

鄭夫人繞著屋茶桌轉了一圈,信手抄起一本翻開的詩文,映眼簾便是一句,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1

“這詩經回回見你翻在手邊,你要真這麽讀書,便早些給我黃家生個小孫兒,帶他識字知書,好過整日無所事事和你丈夫爭吵。”

馮知玉掛著腦袋斂衽見禮,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鄭夫人不在意,心滿意足丟下那本詩經,帶著一衆僕婦走了出去。

那本詩經算是馮知玉的陪嫁,是早年馮俊讀書時候管他借的,借了就再也沒還。他想要書,總有更新更好的,想要書,便撿他看過的來看。

好在他看書認真,看過定有批注,而也喜歡看他寫的批注。

小丫鬟給馮知玉拿熱巾子敷腰上淤青,馮知玉趴在塌上,默不作聲,扭臉向窗寮外。

窗外秋黃,幹枯的葉片落在地上發出輕響,焦黃卷曲的葉片像極了被時常翻起,微微彎折的詩文。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2

馮俊念到此,打了個盹,托腮看看天,竟已開始暗了。這本《詩三百》不論時隔多久,拿出來翻上一翻,總有他心境的一首。

憶起昨日酒鋪的一幕幕,便又有些癡醉,人不由輕嘆一聲造化弄人。

既知都是自己一廂願,就趁清醒,做個了斷。

馮俊來王斑,讓他外出打一壺酒,他獨自吃過,睡上一覺,便從此將那間酒鋪,連帶著那些卑鄙的念頭都就此忘卻了罷。

王斑不清楚主子的想法,只當他這是讓自己牽線搭橋去,于是扯了個由頭出府,想幫主子旁敲側擊,試探試探那沽酒婦人的意思。

哪知來到趙家酒鋪,只見門板閉,十分反常。

王斑敲敲門,門裏沒有靜,他又敲了敲,以不高的聲量道出自己是馮府的王斑。

門裏總算傳來應答聲,青娥原本正昏昏沉沉地睡著,聽見外有人門,在床上翻來覆去地難,待聽清楚來人是王斑,眼睛倏忽睜開,趕拖起子裹上小襖,吸吸鼻翼去應門。

將門板卸下,只留一條,人進不來。

“王兄弟,是你啊。”青娥本來只有三分病態,一下子喬裝出六分,“我今天不大好,酒鋪不開,請改日再來吧。”

王斑見煞白,也沒什麽,趕問:“大嫂子,這是怎麽了?怎的好端端害上病了。”

“可說呢。”青娥如實道:“昨日雨雖大,但我也沒怎麽淋著,更不覺得冷,誰知今早忽然就頭疼腦熱的,實在是難得很。”

“嘶——”王斑頷首,一下也忘了自己是為何而來,滿心想著回府稟告爺,“那大嫂好好休息,我這就回了。”

“噯…”

青娥也不好追問他的來意,只好眼睜睜看他貓腰走遠。

是真的病了,沒力氣折騰,此刻只想在被窩裏舒服躺著,就是馮俊本人來了也無暇應付,只想將人快快打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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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都讓人起來了,青娥順路到廚房煮一壺水,丟小塊姜進去,喝了發發汗。

一定是昨天扮可憐刻意淋的那些雨害了自己,就知道騙過的都是要還的,害人終害己,自食其果的道理還是懂的。

可要是不行騙,也不見得就能善終。

趙琪大早上出去,不夜不會回來,中午就了一頓,這會兒發愁不知道晚上吃什麽。

揭開鍋蓋,是昨日趙琪做多了的韭菜包子,青娥松口氣,起一個喃喃自語,“我怎麽把你給忘了。”

坐在杌子上,邊吃邊等水開,冷了的包子皮又韌又粘牙,青娥吃了半個,肚子不就不想吃了,拎起竈上水壺,趿拉鞋底子預備回屋接著睡。

“趙家大嫂——”

鋪子外王斑竟又折了回來,青娥剛蓋上鍋蓋難免不耐,放下銅壺再度前去應門,門一開就見王斑手上提著一只的雕花紅木食匣。

王斑與笑道:“趙家大嫂,這是我家爺的意思,他聽說你病了,趙大哥又不在家中,讓我到廚房給你拿些輕淡的飯食過來。”

青娥微微顰眉,好似萬分不解,話到邊只問:“小爺怎知琪哥不在家?”

王斑答:“爺說,若他在家,如何放心你一個病人出來應門。”

原來是這麽簡單的道理。

青娥忘記自己說了什麽,也忘記自己是怎麽接過那厚重食盒的,就記得那食盒很重,木頭是好木頭,裏頭的菜也是好菜,最好吃的是兩個薄皮蟹包子,還有一碗縊蟶燉蛋。

等吃飽了躺回床上再睡,便睜著燒到幹的眼,難以眠了。

騙過那麽多男人,這是最傻的一個。

人一病就容易傷春悲秋七想八想,青娥抱著被褥,心想這爺是好人吶,騙他這一回,不知又要損自己多德,下輩子更沒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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