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青娥用眼梢悄悄覷著馮俊，見他跟來，于是站在院裏的水井旁，旋坐下去。

馮俊宛如玉像清雋的臉上泛著些微張，他派人到賭坊打探，趙琪此時還在寶局上分不開，所以才選這個時候到訪。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水井旁候著，子微擰著，料住孱弱的腰，是手可及一抹婀娜的影，他卻別過眼去。

“大嫂近來可好？”

“好不好的你現在都看到了，沒人上門尋仇就是好。”青娥擡眼將他脧視，輕描淡寫道：“別這麽看著我，我又沒怪你什麽，春都和我說了，我曉得你走不開。”

馮俊一怔，“春怎麽和你說的？”

“如實說的，說你在花樓裏吃醉了酒，回家不慎讓馮老爺逮著，罰你跪了三日祠堂。”青娥將他上下看一看，溫和地笑，“想來是花娘的酒更香甜些，一杯杯將小爺勸得找不著北。”

馮俊登時語無倫次了起來，平時多伶牙俐齒，現在就有多笨拙舌，面皮漲紅著，“我那日是從秦淮回府不假，可我是去喝酒送行的，沒有招惹樓裏鶯鶯燕燕的姑娘們，我吃多了酒是因為——”

“因為什麽？”

“因為……”

“不想說不必說。”青娥語氣輕快，搖搖頭站起來，“是我僭越，爺何需向我解釋，你即便再也不來了，我也不能闖到馮府去追究底。”

說著鼻尖泛紅，眼眶裏蘊滿淚水，我見猶憐，青娥噎著背過去，“還當你是不一樣的，其實男人哪有不壞的，全都一個樣！”

馮俊見因為自己傷了心，心裏有萬分歉意，上前道：“我吃多了酒，是…是因為你。”

青娥錯愕回眸，眼中淚盈盈的，“怎麽就了為我？”

馮俊避而不答，目閃躲看向旁問：“既然大嫂這幾年過得并不愉快，可曾想過與趙大哥和離？”

“和離？”青娥倏地笑了，耳後的小紅果跟著輕，馮俊看見那串紅彤彤的茱萸，像是看見了自己隨波的那顆赤紅的心。

“和離是你們大戶人家的講法，我們小門小戶嫁過一次再難談婚論嫁，就是丈夫再不合心意，也只當下錯賭注，賠進一生。我與他和離了，著落在哪？嗯？你說呀。”

馮俊吞咽後正道：“你不一樣，你有著落。”見青娥眼波狐疑，他鼓足了氣，“待明年春闈我考取功名，定然不會留在江寧，屆時我帶你走可好？”

青娥眼底佯裝的狐勁兒霎時一掃而空，怔然看向了馮俊。

倏地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樂不可支，笑得馮俊不知所措。

這是第一個連手都沒牽過，就先向承諾的男人。

青娥笑夠了，吸吸鼻子，舉目向他，“你就是為著此事借酒澆愁？”

馮俊頷首，到底年歲不大，俊朗的臉孔浮現些微擔憂之，顯然是將埋在心頭的話都說出來後，又到有些不堪重負了。

青娥問：“你帶我走，是要將我買在邊做個奴婢？和岫雲紫瑩一起爭你的寵？”

馮俊當即搖了搖頭，青俊朗的臉孔板著，“岫雲紫瑩是我的兩個婢子，何故提起們？是春閑暇和你說的？你不要多想，我待們跟待春是一樣的。”

青娥又“嗤”地笑出來，低下頭，眼眶卻是真的紅了。

小爺還說些什麽以表真心，上前半步，張開手臂輕輕抱他，將他邊的話語打斷。

細瘦的胳膊環住了流暢勁窄的腰，在到他難以自持的僵直後，又緩緩松開，滿懷期待地將他仰視，梨渦綻笑，用算計和輕佻掩飾的容。

青娥聲道：“那爺可要金榜題名，帶了我走。”

馮俊癡愣在了原地，本來多機敏的人，忽然多出幾分傻氣，頷首答應，“好，我既答應了你，就一定兌現。”

他沒有抱回來，青娥後背空落落的，仿佛已預見了將來撕破臉皮，必不愉快的離分。

將臉慢慢上他戰鼓擂擂的膛，輕聲問：“爺不抱抱我嚒？”

馮俊固然喜歡青娥親昵的接，可他還有大好的前途，又知禮義廉恥，不可能分不清輕重，于是靦腆道：“青娥，我說的你大可相信，只是你而今還是他人之妻，我不能與你頻繁見面，更不好如此…摟摟抱抱。”

青娥忽扇著潤的眼睫，愕然問：“這又從何說起呢？”

他們本就見不得，也不差抱這一下。

馮俊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眼下還沒有更遠大的謀劃，只好正道：“這幾日王斑會借口來鋪裏買酒，你若有難便告訴他，但你我暫時還是不要見了，有話便讓人代為傳達。青娥，我得走了，見了你，與你確認了心意，我便能安心籌備考試，你等我，我一定能帶你走。”

青娥終于明白過來，掐起腰，瞠目結舌地將他離去的背影著。

他跪壞的膝蓋還沒好利索，趔趄兩步，長邁過門檻，快步離開。

好家夥，這是讓遇上正人君子，真格的要帶離苦海了？

可苦海是假的，是造出來裝可憐騙他上鈎的，他這一通下來，倒把給架上了！

轉眼天昏暗，青娥還在井邊坐著，趙琪回來沒得嚇一大跳，問作何如此。待青娥將此事與趙琪一說，二人面面相覷，各有各的心不在焉。

趙琪擔心青娥了念，按馮俊所說，他計劃考取功名便來替青娥斬斷前緣，帶一起走馬上任，離開江寧。

整樁事唯一的困難，在于自己和青娥的婚姻。可他們就不是真夫妻，眼下充其量只是同夥而已，要是青娥聽信了小爺的承諾，真丟下自己，他該上哪哭去？

“好青娥，哥哥待你從來不薄，你不會真信了馮家爺的鬼話，和他私奔去吧。”

青娥抱著胳膊哂笑，拿足尖照趙琪膝頭一踹，“知道怕了？”

趙琪笑起來邪得很，挽袖子過去摟的腰，“青娥，我對你可從來不藏著掖著，爺說帶你走，也就只能讓你沒名沒分的跟他，他將來要娶柳家，柳家也是金陵大戶，可不好相與，等我們撈了他這一筆，我的錢都歸你管，日子不比做妾痛快？”

青娥面上沒什麽反應，站起躲開他，“用得著你說？我自己想得明白，有錢人家的爺，說話做事不問後果，我還能信了他的不？”

說著眼睛飛快眨了眨，不大自在的轉離開。

趙琪心滿意足跟到廚房，看提水壺到屋裏兌水洗臉，香噴噴的閨房裏霎時起了蒸騰的水霧。

青娥攏了水先洗臉再耳，看向趙琪問：“就是不知接下來該怎麽推他一把。”

趙琪瞧洗脖頸，霎時有些心猿意馬，他左顧右盼地坐下，“我總有法子讓你們見面，這就包在我上，一見了面，你主些個，他十九歲的頭小子哪裏把持得住，屆時我從暗跳出來，嚇嚇他，銀子不就到手了？”

“嗆啷啷——”

門外打更人吊著破鑼嗓子，吆喝著經過，驚了大聲謀的二人，他二人驚魂未定互看一眼，都笑了笑。

青娥潑了水到院裏，掐腰問他：“還不走？”

趙琪死皮賴臉地坐在桌旁，笑嘻嘻給自己倒水來喝，就是不想走，“你看我都在偏屋睡了那麽些日子了，什麽時候才能和你睡一間屋子？就可憐可憐我，別我夜裏冷得睡不著覺。”

青娥不以為意，奪了他手上茶杯，“你不是總上河邊去？用得著我可憐你。”

秦淮邊上書院多，行院更多，賣笑為生的孩兒們都指著儒生養活，至于趙琪，他到河邊去顯見不是為了進書院旁聽。

趙琪臉倏忽一變，堆個笑臉，“這是誰和你告的？”

“你回來一脂氣還用誰告？”青娥抱起胳膊，全然不到生氣，“你早前在上元的時候不就跟個小頭走得近。你以為我不認得？私下來找過我三回，換著法打探你我關系，還要我改口管嫂嫂。”

後來那小頭被擡進富戶做四姨太太，還派了人來給青娥送大紅喜蛋，大熱的天，喜蛋壞了，青娥索沒吃，剝了擱在桌上，趙琪回到家來正，塞裏嚼著吃了，還鼓著腮幫子來問是誰家辦喜事。

今日幾句話將趙琪聽得直吸氣，他還當自己掩飾得極好，不想只是門旮旯拉屎，天會亮——早晚要被識破。

青娥不留面將他往外趕，“還要我可憐你哩，你只說把錢都給我管是不是應該的？”又用力推搡兩下，“快出去，臭烘烘的別進我屋裏，我要睡了。”

這晚的月亮都是人憋氣的月亮，趙琪站在院子裏手腳個涼水澡，一面哆嗦一面齜牙咧地跳回屋裏，故意凍得嘯幾聲，也不知是在惹誰注意。

青娥洗得香香的，充耳不聞，側坐在床鋪上發愣。

忽然嘆口氣，擡眼將整間還算得上整潔的屋子巡視一圈，最開始和趙琪兩個睡過大街，還睡過沒有屋頂的破草棚，能有而今的一片屋檐，全靠他們兩泥濘地走過來。

爺說得再人，也只是男人不做準的承諾，比起“男人”，曉得自己更需要“同夥”，這也是屢次縱容趙琪的原因。

想通這一點，心滿意足鑽進被窩裏，可等躺下，還是免不了一陣不大爽快地翻來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