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藥人

金烏西沉，黃昏靜也。

檀府書房昏暗無，香爐輕煙盤旋著，氣氛凝重而低沉。

“荒唐！這萬萬不可！”

披青袍的中年男子拂袖怒不可遏。

一旁站著的吳氏卻是“嗤”了一聲，呵笑：“荒唐？檀仲安，你這些年給岐王送的藥人還嗎？怎麽如今將送給太子便是荒唐了？”

真是可笑至極。

聞言，檀仲安臉鐵青，想要駁斥卻無言以答，只得憋出一句：“這不一樣，你明知道——”

吳氏厲聲打斷：“檀家如今的命都在太子手裏，舍一人興許還能有生機。”

岐王在封地烏闐意造反稱帝，發叛後被太子迅速而強勢地鎮下去。

提起太子，天下人大多噤若寒蟬，誰人不知大周太子謝清硯負不治頑疾多年，這些年來越發有喜怒無常、暴戾恣睢的趨勢，沒人敢得罪。

如今是生是死，不過是在他覆手之間。

軍主烏闐以來雖對城百姓秋毫未犯，但對岐王所牽扯的舊勢力一律嚴懲。

謀逆大罪，十惡不赦。

檀家雖未參與到謀反中，卻也因此到不小的牽連。

如今烏闐城曾經與岐王好的世家權貴人心浮，惶惶不安，唯恐這刀就落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檀仲安沒吭聲，不過片刻，直的背脊便好似被千斤重石碾彎，他半低著首，按著自己的太xue，陷沉。

半晌後終于開口，嗓音嘎蒼老：“你讓我再想想……”

吳氏目掠過丈夫沉凝的面容時，心也很複雜，不再多語，臨走前扔下一句提醒。

“你別忘了，可不是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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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氣候素來多變，往往豔晴天之後，潺湲細雨也翩然而至。

山腳下，一座依山而建的吊腳竹樓在空濛煙雨中，雨水順著檐角銅鈴滴滴答答落下，帶銅鈴發出清脆空寂的聲響。

“再打架今天沒有飯吃哦。”

檐下回廊端然靜坐一，生得十六七的模樣，相貌妖冶秾華，風鬟霧鬢，一雙秋水剪瞳尤為清澈剔，如山中魅誤闖凡塵般，上竟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雨水與山霧重疊，整個天地模糊一片，幾片竹葉落在簡素的上，遠遠去縹緲如畫。

被水氣浸的碎發淩著面頰和細頸，那種意讓檀禾很不舒服，但卻無暇顧及，明眸一瞬不瞬盯著手裏的小木匣。

木匣裏，兩只通金銀的蠍子正舞著毒鉗，翹起尾鈎，不可開地絞纏在一起。

不知為何，一金一銀這兩只小蠍子今日鬥得尤為兇，一只掉了兒，另一只斷了尾，慘不忍睹。

檀禾心疼，沒辦法只能將兩只分開放置，又各自喂了些藥籽。

山風簌簌，驚雷炸響，不由打了個寒，攏衫了眼屋外漣漣不絕的春雨，檀禾突然很想師父了。

想起師父還活著的時候，那時候一下雨打雷，便捂耳朵往懷裏鑽，師父總會一遍一遍的腦袋：“不怕不怕，有為師擋著呢。”

檀禾鼻子發酸，呆呆地看著一，良久才回過神來，擡手抹了抹漉漉的眼睛。

吳氏來時便看到這副形，微微晃了一瞬神。

人泣淚，恰似梨花帶雨，實在惹人心憐。

吳氏收起油紙傘遞給旁侍，走上前詫異地溫聲問：“阿禾怎的哭了，是有誰欺負了你？”

檀禾擡起籠霧長睫，許是太過突然，愕然向來人。

“夫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糯微啞。

“這月山就我一人，沒人能欺負得了我。”檀禾細聲，“我就是一時想起了師父……”

聽到提及檀槿，吳氏臉上笑意收斂，人前向來端莊嫻雅的面容險些掛不住。

十七年前，檀仲安的胞妹檀槿抱回一個瀕死的嬰，以蠱蟲毒藥做引、各種奇珍藥材吊命才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問及孩子來歷，檀槿神淡淡，只說是葬崗裏撿來試藥的，其餘的無論再問都是一概不說，久而久之，他們也不再過問。

嬰生得雕玉琢，從小就是個人胚子，漸漸長大後，出落得是越發致瀲滟，子也溫，所以格外招人憐。

不知是留了病，還是時用藥太多，那孩子一直不大好，卻也因此得了個特殊的質——百毒不侵。

這樣的質是福亦是禍。

檀仲安知道後，也曾過心思，想將送給高門權貴以謀求名和庇護。

檀家世代為醫，不過卻是人人談之變的邪門蠱醫，善以活人為皿，喂養蟲蠱名藥從而煉制藥人，需要時便采藥。

此舉有違人倫，故而在大周一直被視為忌，但在西南烏闐一帶卻尤為盛行。

誰知檀槿得知兄長想法後怒意翻騰，指著檀仲安叱罵：誰敢這孩子，先從上踏過去！

之後便帶著檀禾居在深山，孤僻遁世，不再與外界接。

檀槿在蠱毒醫上是個天縱奇才，一雙手能令人化白骨，也能起死人白骨，收了檀禾做徒弟，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只可惜檀禾對蠱毒不甚興趣，倒是對醫藥沉迷。

檀槿是個怪人，一生無夫無子，是以檀禾雖為徒，實為養。

對檀禾疼惜若命，病逝前，深知自己已無力再護好檀禾，來兄長嫂子，一雙眸平靜地凝視他們。

“我死後，若是你們敢阿禾，我定化作惡鬼，啖汝之，飲汝之！”

一字一字如凜冽鋒利的箭矢死死釘在人上，吳氏至今想起都瘆怕得慌。

可更怕那位殺名震世的太子，不知是造下的惡業太多還是怎麽的，那太子南下平叛烏闐後，就率一隊兵馬匆匆回了京城，聽聞是沉疴舊疾複發。

檀禾的命是檀槿給的，左右都欠檀家一個恩。

這孩子又是個福澤深厚的，從小到大鬼門關裏走了那麽多次都能活著，興許這次也還能有命。

吳氏滿腹心思地想著。

念起檀家如今境，吳氏狠下心來，面上笑得很是親切，握住檀禾微涼的手了：“阿禾，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是有求于你。”

檀禾擡眸靜靜地著，那雙眼清淩純稚，頗為認真地道：“夫人還請說。”

“我娘家來信，六旬老母生了重病，尋遍名醫也未見好轉，無奈之下只能想勞煩阿禾去趟上京，替我母親瞧瞧。”

吳氏娘家是京城人士，知道檀禾涉世不深，又心思純善，之前也請過出山醫治病人。

上京……

檀禾垂下長睫，下意識蹙眉想了一會兒，太遠了，長這麽大，連烏闐城都沒出過。

吳氏觀察的神，見猶豫，心裏翻江倒海。

斂了斂心神，長長地嘆口氣：“阿禾久居深山有所不知，岐王叛變，如今烏闐城裏不堪，我與家主也無法，興許……這輩子都無法再見我母親一面了。 ”

“實在沒法子了，才想著請阿禾看看。”

真真假假，虛實相混。

說到這裏，吳氏眼中瞬間凝了淚水，凄然掉落。

檀禾心口一揪，知道天人永隔的，就像和師父。

著吳氏，臉上出容之。

“好。”檀禾心有不忍，便答應下來，“夫人放心，我定會盡力。”

懸在心中的重石落地，涕淚漣漣的吳氏忍不住松口氣，面笑意，“多謝阿禾，我會派府中武師護送阿禾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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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上，馬車轆轆往京城駛去，烏闐城漸行漸遠，直至再看不見。

車簾後出的素手雪白如凝脂，似玉雕細琢而，弱剔。

檀禾探出腦袋向外遙，只見山河遠闊，天地蒼茫。

有剎那間，心中突然騰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異緒。

此行只帶了隨醫箱和一雙金銀小蠍，木匣裏，小金小銀似乎也敏銳地察覺到環境不對，安分地抱團靠在一起，一不。

馬車一晃一晃走著，晃得檀禾昏昏睡，意識飄飄忽忽間好像聽到車外小廝低的聲音，彷佛有所避忌一般。

“我聽說那位太子殿下殘酷暴戾，以殺人為樂？”

“可不是，山海裏廝殺出的主兒，那手段狠辣比羅剎惡鬼是有過之無不及！”

“嘖，真是可惜了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