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笑靨灼目

更深夜闌，萬盞宮燈氤氳照亮大殿的琉璃重瓦，縱目遠，巍峨宮闕重深如海，濃重而晦。

宮深人靜，紫宸殿的檐角在黑夜中肅然立。

當值的宮奴們正侍立于外殿，楊延邁著小碎步緩步。

重帷影深，隔著裊裊熏香，他瞧見幾案那抹明黃影，楊延匆匆行禮下拜後，立即直起子湊到他耳邊。

仁宣帝正批閱奏疏，聞言眼神一瞇，“當真？”

”千真萬確。“楊延肯定地道，“老奴去時，親眼瞧見殿下正抱著那子呢。”

仁宣帝擱下手中筆，不自地微蹙著雙眉沉思，神意味深長。

他想起那日李言欽回宮稟述，太子負頑疾多年，縱然扁鵲再生，華佗在世，恐怕也是回天無力。

良久後，仁宣帝口微：“是朕多慮了，也好，隨他去罷。”

他取過案上的奏疏，複又執起筆，沒批注幾下，忽而微微側首，對著旁平靜相詢。

“楊延，朕這些年對太子如何？”仁宣帝問。

語氣是再尋常不過的聲調，只是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格外突兀。

楊延愣了一下，他跟在皇上邊多年，時時刻刻靠揣測聖心過日子的人，最是機敏。

他緩聲諂：“皇上對太子殿下自然是百般照拂，這些年若不是皇上為殿下據理力爭，只怕太子早便不是太子了。”

皇帝素來平和寬仁，哪怕當初太子出生時，欽天監上奏曰：元後之子恐乃煞星轉世，皇上也未易儲。

仁宣帝斂眉垂目，淡笑一聲。

而後，紫宸殿陷一片無底無盡的沉默。

不知是否是錯覺，楊延竟從中聽出一冰冷意味。

……

謝清硯并不知曉，自己昨晚借做戲的那番舉，會給檀禾帶來這麽大的認知顛覆。

檀禾蹲在藥爐旁，一手托腮，默然思忖著。

脈搏那麽長時間不跳，人不就死了麽。

他怎麽還能好好站著說話呢？

越想越難以理解，香葉制的扇在手中被揪得不樣子。

一旁，黃雀揣著檀禾給的金瘡藥，打算回頭再給影衛其他人捎點兒，恰聽見裏嘟噥出聲。

想起一事，隨口道：“倒也未必會死。”

“嗯？”檀禾面上表明顯一怔，忍不住朝黃雀去。

黃雀唔了一聲：“尋常人不知道，但是習武之人，大多會一門高深的功——息法。”

“因為有些各中高手，能聽音辨位，大到步履，小到心跳搏之聲，是以必要之時需暫停呼吸脈搏，以此來匿跡。還有些達到一定境界的，甚至能自閉氣息如死人。”

檀禾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你也會嗎？”

“當然。”黃雀微揚聲，言罷，就靜息斂氣給看。

檀禾探過去，朝黃雀出手，輕輕搭在腕上。

果然，沉穩有力的脈搏驟然停止，平坦的手腕上，不見有一波，

一如昨天太子的那樣。

檀禾：“……”

沒有說話，默默收回手，繼續蹲回爐前，手中上下搖晃著扇子。

那太子昨日那番是為何？

檀禾又想不明白了。

不過這些困很快被隨之而來的蝕引沖淡。

烏雲蔽月，深沉的夜無邊無盡。

整個東宮裏燈火長明。

湢室裏水汽氤氳，恍若雲遮霧繞的仙境般，長垂的錦帳隔出裏外兩間，燭臺高置，地磚上映出幾道長長的影子。

馮榮祿正和兩個使小太監一道送水進來。

“郎，這些可夠？”馮榮祿問。

檀禾偏過頭看一眼，點了點頭，隨後將之前配好的藥灑池中。

“你們出去吧。”聲音不急不緩。

馮榮祿應聲，著太子的方向遲疑了一下，臉上出擔憂之，卻也不知說什麽，緩步退出并掩好門。

屋裏一時靜了下來，只聞輕慢的腳步聲。

謝清硯只著一雪白中，靜坐于湯池中，發梢水珠順著下顎落，滾過結，沒襟之下，被水浸的裳松松垮垮裹著勁瘦修長的，出恰到好的線條。

他雙目微闔，冥霜三日未發作，終于在今晚又開始複發，顱如針刺般作痛。

一道影籠下來，半掩不掩地罩在他上。

謝清硯睜開雙目，神沉靜，目落在不過離他幾步遠的上。

檀禾俯坐在漢白玉階上，取出一個塵封已久的小竹匣，裏頭靜靜沉躺著一形如線的紅細，還有一顆藥丸。

“本來是要給我師父用的。”檀禾垂下腦袋，抿，低低說了句。

將藥丸遞給謝清硯，示意他吃掉。

而後，端過旁的燭臺，小心翼翼撚起這細線，放置在燭心上。

吞吞吐吐的火舌迅速舐上細線，騰起縷縷詭異的輕煙，逐漸彌漫開來。

“你在此，這毒不會傷到你？”

謝清硯是第一次見還有這種毒，有些意外，沉聲問。

檀禾擡眸看他，輕聲道：“不會，其實我的確是百毒不侵，但也確實不能醫任何病癥。”

長睫在燭火下半垂著，掩住略顯失落的眼眸，檀禾下意識了手心的疤痕。

那時候，無比希家主說的是真的，便是再多的，只要師父能好，都不在乎。

其實早在被師父發現之前，在煎藥時，便已經放了許多進去。

可是并未見有任何效果，師父的還是一天一天在衰敗。

檀禾很快收斂起思緒，又道：“更何況，你方才吃的那顆藥，與這煙只能是一牽一引，片刻之後它自會進到你。”

謝清硯了然。

不一會兒，原先輕蜇的疼痛如沸水般騰起，又似有千把利刃直進來，直沖靈臺，一瞬間將他湮沒。

檀禾也同樣心跳如擂鼓，漆黑的烏目一錯不錯地盯著他驟然煞白的臉。

謝清硯心頭氣竄，急劇息，繃的薄溢出一聲悶哼，額角細的汗珠不斷冒出，汗水至鼻梁。

原本俊的臉因疼痛而有些猙獰，頸側青筋現，十分可怖。

“殿下？”

見此形，檀禾蹙著細眉，輕聲喚他。

又了一聲，聲音帶著張。

鋪天蓋地的疼痛之中，謝清硯能清晰到有另一縷淩厲氣息，竄經脈，四游走，像一陣橫掃的龍卷風，所到之，盡數摧毀吞噬。

漫長的黑暗中，謝清硯意識恍惚之際，他聽見有人在耳邊他，而後，中被人輕輕抵一顆藥丸。

的指腹在他上稍縱即逝，留下微不可尋的意。

溫靜又急切的聲音由遠及近，在耳畔縈繞。

“咽下去，這是麻痹神經止疼的藥。”說。

他依言照做，結來回滾一下。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劇烈撕扯的痛意才逐漸消退。

蝕引最終停至顱，與冥霜循，兩相撞，漸漸有偃旗息鼓的趨勢。

彷佛是經歷了一場生與死之間的拉扯。

片刻之後，謝清硯緩緩睜開雙目，黑沉沉的瞳仁猶如深不見底的漩渦，眼底融有深深。

原先半不的中，此刻被汗水浸，的在背上。

檀禾眨眨眼睛，湊近細看他的臉。

而後撈起池中他漉漉的手腕，再次切脈察看。

從目前的形來看，他蝕引與冥霜相持不下，暫時形一種微妙的平衡。

檀禾一瞬展，眉梢漾著喜悅，喃喃細聲：“過去便好，之後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燭火半昏，眼前的視線一片混，謝清硯低垂眼眸向。

兩人四目相對，近到呼吸相纏。

謝清硯這會兒嗓子幹的說不出話，目怔怔落在臉上。

燈火恍惚了容，但笑靨灼目，仿佛盈滿了這個屋子。

方才那一的疼痛也皆數被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