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你見過殿下走神嗎

湢室裏水汽逐漸稀薄。

檀禾站定在湯池旁邊，擡手了泛酸的脖子，轉向外走去。

那張向來有些微微病白的面容之上，如今被熱氣熏得泛起一層薄紅，秋水含眸，煞是好看。

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謝清硯從池中站起，徹底的中裹著修長拔的軀，水珠順著結脖頸落，沒若若現的腹之間，消弭不見。

隨著走，地磚上一行水跡洇暈開來。

謝清硯平日裏穿看著竹清松瘦，但此刻卻盡顯不同。

或許是常年行軍打仗，他的材壯強悍，肩寬長，上每一線條勻稱繃，恰到好。

不過檀禾對此毫無所覺，徑直簾走到外間，目巡脧一圈，幾案上茶水吃食齊全。

視線落在一碟糕點上。

檀禾了，肚子實在是得慌，不好，自羸弱多病，素來都是食多餐。

方才在用蝕引的過程中，不敢有片刻松懈，等一切塵埃落定，方覺得眼前陣陣發昏。

棗糕甜膩綿，滿都是淡淡棗香，吃了沒幾口，檀禾想起裏頭還有個病人。

屏風後，謝清硯下，換上馮榮祿一早備好的幹淨寢，將腰帶一不茍系好。

“殿下吃麽？”檀禾咬著一塊糕走向裏問道。

的聲音輕地響在謝清硯耳邊，異常清晰。

兩人僅一扇屏風之隔，不過一步之遙。

謝清硯默了默，系腰帶的長指明顯一頓，扯過外衫披上，走出去。

他垂眸注視著眼前。

只見手中正端著一盤杏仁棗糕，仰頭看他，漉漉的眼睫下，一雙烏眸充盈著霧氣，微帶詢問。

目短暫地了片刻，謝清硯便移開了視線，淡淡地說：“不吃，你吃吧。”

初開口時嗓音有些微啞。

謝清硯不重口腹之，更別說這些甜食。

檀禾輕輕“哦”了一聲，繼續撚起一塊咬上。

吃相很好看，小口小口吃起來，咀嚼的時候兩頰會微微鼓起，若細看，能發現吃到高興時，眼眸會閃過一抹亮。

謝清硯眼底浮現些許意外的興致，不明白為何吃個糕能這樣滿足。

不過，經過這些時日的接，他倒是有了別的發現。

沒什麽男大防、授不親的觀念。

恐怕若是此刻他上未著一，也不會有任何不自在或是怯。

那雙單純澄澈的眼睛反倒是會盯得人下意識別開雙目。

檀禾毫未察他在打量自己，一心一意咽著棗糕。

畢竟在自小到大的生長環境裏，接過的男子一只手都可以數得過來，更何況檀槿也沒教過這些。

檀禾吃了兩塊便飽了，拍掉手上殘留的糕點屑，之後一杯熱茶下肚，總算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湢室沉悶而靜謐，謝清硯朝外走去。

檀禾跟在謝清硯側，邊走邊代：“蝕引這時才初初，冥霜應當會歇寂一陣，在這期間若是有任何不適，殿下一定要及時與我說。”

“哦對了，還有，”檀禾揚起下頜，朝他出自己細的脖頸，手指在上點點，“如果殿下突然發現頸上有顯出脈絡，也不必驚慌，那正是蝕引，一般會時時現的。”

謝清硯深遠幽暗的視線自頸上移開，良久，低低地“嗯”了聲。垂眸斂目間，眼前晃過的盡是那截白得發的頸項。

暗夜無聲，寂寂月灑落在廊前。

廊下，馮榮祿久久佇立，看到屋門打開，兩人出來的那一剎那。

他當即眼一熱，險些老淚縱橫。

馮榮祿趕背過，雙手合十地微微念叨：“元後保佑，元後保佑。”

……

不知是否是那晚藥浴的緣故，謝清硯這幾日總覺得他周縈繞著尤為清晰的藥香，無論他換了多件服，依然還在。

和上的一樣。

不苦，聞起來莫名的舒服。

“……殿下？”

猶豫片刻，朱鹮還是出聲喚他。

話落，他能明顯覺到，殿下的神微微一僵。

謝清硯斂起思緒，那張向來古井無波的面容上，罕見的出現了一變化。

他沉聲：“繼續。”

朱鹮清清嚨，正道：“據屬下那晚手來看，那幾個刺客可以肯定是二皇子的人。”

二皇子謝清乾是董貴妃之子，董貴妃位列四妃之首，母家正是當今聖眷正濃的大司馬董淳峰董家。

謝清硯微微一哂，似乎早料到會是這個蠢貨。

那雙冰冷晦暗的深眸裏殺意湧現。

他淡聲吩咐下去：“既然如此，那便禮尚往來，十倍還之。”

朱鹮領命而去：“是。”

世人說得也沒錯，他的確是心狠恣睢，睚眥必報，畢竟要想從這山海裏滾爬出來的，必須得狠命才能站穩腳跟。

朱鹮走出書房沒多遠，懷中便被人砸下一個瓶罐。

他錯愕接住，擡頭正見黃雀從檐角跳下來。

如今，東宮那間藥閣歸檀禾所有，整日待在裏頭搗鼓那些藥。

黃雀這些日子從那兒得了不好東西。

是個識貨的，知道檀禾給的那些藥，有些放在黑市裏都是千金難買。

“還有倆份，我得給雪鸮和赤鷂留著。”

黃雀絮絮叨叨的：“你們可真得謝謝檀郎，當然，也得謝我，若是沒我，你們去哪兒白得來這麽好的——”

“你見過殿下走神嗎？”朱鹮左右張了一下，見沒人，突然來了句。

“啊？”黃雀猝不及防，剩下的半句話還含在裏，仔細回想了番，搖頭道，“沒有。”

朱鹮低聲音說：“我見著了。”

“……哦。”

朱鹮震目：“你不驚訝？”

黃雀再次搖了搖頭：“不驚訝，殿下也是人啊。”

黃雀始終覺得，是人就會有七六，雖然殿下平日裏喜怒不形于，幾乎是沒有這些。

但這并不代表，永遠不會有。

就譬如，殿下這些時日在檀郎上，就破例多的。

若是放在從前，有哪個人敢拉殿下的手，怕是早被剁了。

……

上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任何奇聞趣事都會在茶餘飯後間為談資，出不過兩天，便會滿城皆知。

天子腳下，又最喜傳些皇家辛，管他是真是假，越是捕風捉影聽得越為樂趣。

前陣子傳得滿城風雨的太子飲藥人一事，又不知從何時演變為：非藥人也，此乃山中魅所幻化，生得旖旎貌，豔若天人，更是將太子迷得七葷八素，魂不守舍。

天上仙人看不慣太子造下殺孽的太重，特遣這魅來收他命。

本就染痼疾的太子近日來是連連抱病，已是幾日未上早朝了。

聽聞是快不行了。

總之，如今傳得是越發離譜且邪乎。

當然，在東宮的檀禾對這些完全不知曉。

馮榮祿正前往藥閣的路上，氣得裏罵罵咧咧：“要讓我知道是誰傳的，非扯爛他的舌頭喂狗不！還有那些個沒腦子，怎甚都能信，真是吃都堵不上這群人的！”

本就圓潤的臉此刻跟充了氣似的鼓。

長廊盡頭的庭院裏，正見一面容致瀲滟的綠，馮榮祿又迅速轉為笑臉，和藹輕聲道：“郎，奴婢來給殿下取藥。”

變臉之快，看得檀禾是目瞪口呆。

坐在院裏的藤椅上，下意識指了指一旁爐上熨著的湯藥，“喏。”

馮榮祿小心翼翼端起爐上的蓋碗，出了藥閣，沒走幾步，裏又開始怒氣沖沖地喊爹罵娘，句句不帶重複。

寧寂的長廊回著他一個人的聲音，檀禾這回是聽得清清楚楚。

檀禾徐徐開口，有些不確定：“馮公公是在罵人嗎？”

黃雀見怪不怪：“呃……他一向如此，郎甭管他。”

思及此，檀禾抿了抿，還是道：“氣急攻心，容易悶出大病的。”

恰在此時，東宮門口，一輛巧馬車來回晃悠一圈，最終緩緩停下。

馬車裏走下一個年輕錦郎，面龐憨，俏皮靈，一雙人畜無害的杏眸滴溜溜地轉著。

東宮當值的守衛認得，放進來，裏卻道：“元郎，您怎的又來了，今日還要在地上坐會兒再走？”

那喚作“元郎”的嘻嘻一笑，擺擺手：“不不，我今兒個是想來找黃雀的。”

“黃雀這些日都跟在郎邊，不是在西廂偏殿便是在藥閣，您進去了切忌跑。”

聽到他說郎的剎那，的眼睛一瞬放，狂點頭：“曉得，曉得。”

元簪瑤進去後，徑直向西廂偏殿走去，發現沒人，又好一番彎彎繞繞，總算是找到了藥閣。

隔了老遠就見黃雀邊坐一令人神魂漾的貌郎，滿院春葳蕤，不及擡眸一瞥。

人也正在詫然看。

元簪瑤僵在原地，瞪大眼睛，口而出：

“娘誒，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