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儀大人

天觀元年春，皇城尚儀局。

新上任的掌贊林樂瀾在廊下整理過自己簇新的袍，等候接見。和煦的春風拂面而來，林樂瀾打量著井然有序的尚儀局，心中頗為歡喜。

想到日後能長久在此供職，不枉應考兩次，耗時三年才得授這八品掌贊之位。

“林大人請。”

一名史自主屋中而出，恭謹引林樂瀾。

對于要拜見的尚儀大人姜韞棠，林樂瀾其實早有耳聞。出清流世家姜氏，祖父曾為閣次輔，父親至戶部尚書，姜氏一族歷來累任高者無數。而姜韞棠的外祖父章鈞遠更是當朝太傅，曾任天子之師，桃李滿天下。

年紀輕輕便是宮中五品的尚儀，縱京中貴如雲，姜韞棠亦是其中佼佼者。

“下新任掌贊林樂瀾，見過尚儀大人。”

“免禮。”

清悅的聲音響起，林樂瀾擡首，見主座上的子著一襲緋紅服，明眸皓齒，未施黛。面前桌案上的白瓷瓶中了幾支桃花，人與桃花相映，宛如畫中一般，令人移不開目。

“坐罷。”姜韞棠合上手中書，吩咐史去取卷宗。

“謝尚儀大人。”

林樂瀾回神，思忖後在側邊的椅上坐下。

接過侍送來的清茶，林樂瀾忍不住再度擡眸。後窗外桃花灼灼盛放，卻不過姜尚儀半分。

“你初尚儀局，可有何不習慣之？”韞棠開口，林樂瀾忙道：“有勞尚儀大人關懷，下一切安好。諸位同僚對下亦頗多關照。”

韞棠點頭，示意史將整理好的卷宗與林樂瀾：“這是尚儀局近年來的書案。你初來乍到，這幾日便以悉為主，事務倒不必急于上手。得空時可去拜會其他幾位尚。有何不明白之，盡管求教便是。”

“多謝尚儀大人。”

林樂瀾舒口氣，心中激。才考選宮，對尚儀局正迷茫之際，姜尚儀給的書案可謂是及時雨。觀這位尚儀大人，也是個好相的模樣，不似京中其他地位相近的貴那般高不可攀。

二人敘了一會兒話，有史稟告道：“尚儀大人，太後娘娘請您半個時辰後至慈安宮中。”

韞棠點頭：“好，知道了。”

見姜尚儀約莫代完了事，林樂瀾察言觀，適時起道：“下告退。”

“去罷。”

這一趟拜見下來，林樂瀾心中大石落地，自回屋研讀書冊。

送走了人，韞棠收拾過公文，起往太後宮中而去。

自大靖設制度以來，宮分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局，下轄二十四司。一應事務慣例每隔半月向後宮主位面稟，由六位尚流行之。

因現今後宮後位空懸，宮一應事宜仍由莊慧太後置。莊慧太後乃先帝原配發妻，掌管後宮三十餘年，事公允，得閡宮敬重。

“臣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萬安。”

“起來罷，賜座。”座上的子雍容華貴，擡手示意韞棠坐下。

近一月來宮中諸事平遂，最引人矚目的莫過于考選。大靖自家小姐中擇選，以筆考擇優錄取。每三年一選，中選的待三年任滿後，可自行選擇留任或是出宮，來去自由。因陛下登基，尚局位多出缺，是以特意如前朝一般開了恩科選拔。

“新錄用的幾名，可還得用？”

“稟太後娘娘，尚可。”

此番應考的家小姐共一百二十八名，只錄用了七人分至各局。莊慧太後的意思是寧缺毋濫。

“近年來應考的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眼下後宮清靜，尚局尚能妥善置。假以時日待陛下後宮充盈，只怕人手還是不足。”

“娘娘說的是。”

莊慧太後撥著茶盞：“想要宮為者不，卻不見得這些家小姐能夠沉下心來讀書。”

如若不然，也不至于百人中只能選出七人。

“姜尚儀有何見解？”

韞棠道：“太後娘娘，臣以為，若世家中人選不足，不妨試著從民間采選。”

“若是如此……”莊慧太後沉，“只怕麻煩不。”

“稟太後娘娘，陛下來給您請安。”

有宮人通傳，韞棠立刻止了話頭。

莊慧太後道：“請陛下進來。”

“是。”

“陛下這邊請。”

迎著落日餘暉，踏大殿的年輕君王面容漸漸清晰。韞棠見裴晗今日著一白常服，大約是閣政事方散去，他眉眼間有幾分疲憊。

“兒臣給母後請安。”

“陛下坐罷。”

裴晗非莊慧太後親子，乃先帝嫻貴妃所出。他初封睿王，因母親寵的緣故頗得先帝喜。因莊慧太後嫡出的明安太子早逝，先帝傷不已，東宮之位空懸許久。儲位之爭一度愈演愈烈，最後是七皇子裴晗得繼大統。他繼位後，尊嫡母為莊慧太後，并追封生母嫻貴妃為莊敬太後，以彰顯孝道。

雖非親生母子，裴晗對莊慧太後亦頗為敬重。

他的目不經意間掃過殿中行禮的衆人，在韞棠上停了片刻，方道：“都起來罷。”

“謝陛下。”

韞棠隨宮人退至一邊，太後娘娘與陛下敘話，自然無人敢。

敘過幾段家常，太後適時提點道：“陛下登基已有近一年，後宮卻仍虛懸，實屬不妥。合該適時禮聘妃嬪，為皇室開枝散葉。”

韞棠原本安靜聽著，掌心不自覺微蜷，再擡眸時卻恰好對上裴晗的目。

未及細想，韞棠立刻轉開眼眸，只作不覺。

裴晗道：“有勞母後費心，朕自有分寸。”

如此，到底非親生母子，太後亦不便再多言。

又說了幾句閑話，莊慧太後道：“時辰不早了，陛下回宮歇息罷，明日還有早朝。”

裴晗從善如流：“兒臣告退。”

他起告辭，太後轉向韞棠道：“哀家也乏了，姜尚儀早些回去便是。”

“是，臣告退。”

太後發話，韞棠不便在此久留。縱然不願，還是和裴晗一前一後同時出了慈安宮。

天邊晚霞絢爛，韞棠刻意想與裴晗拉開些距離，只低頭走自己的路。

見裴晗遲遲未傳輦，腳步不疾不徐。

韞棠心中頗不自在，可再如何，總不能越過了陛下走上前去。

尚儀局與昭宮是同一方向，若要回去，還得與裴晗同走好一段路。

不願如此，轉過一道宮牆，眼前驀地出現兩條岔路。韞棠靈機一，幹脆徑直轉向了出宮的宮道。

本朝對頗為優渥，如若不然也不會應考者無數。除開在宮中的居所，休沐之時亦可回府上居住。

尤其韞棠已是尚儀局之首，更得優待。

明日本就休沐，祖母一早安頓要回府。原先還想回尚儀局理完公務，現下想想倒不如直接出宮。

打定主意，見似乎無人注意自己，韞棠加快了腳步。

尚儀局中一同前來的兩名史跟在韞棠後，也換了方向。

待走遠些，韞棠松口氣，吩咐兩名史道：“本座今日要出宮，你們先行回尚儀局便是。告訴采梨，讓收拾好東西，本座在馬車上等。”

“是，大人。”

“去吧。”

夕的餘暉灑向大地，在琉璃瓦上折出金的芒。

“陛下，樂平大長公主後日設百花宴，親自給您送了請帖。”

韞棠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裴晗收回目，淡淡道：“知道了。”

高全有些不準這位主子的心思，這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他跟在裴晗邊多年，能做到昭宮中的總管，自然最懂分寸。大長公主的話他已帶到，剩下的也不必多言。

……

姜府的馬車候在宮門外，采梨挎著包袱上了馬車：“小姐。”

“嗯。”韞棠睜開眼眸，命車夫啓程。

近來忙于采選一事，韞棠已有近一月未回府中。

馬車順暢地駛出宮門，采梨道：“小姐這次有三四日的休沐，可該好好休息幾日。”

韞棠笑笑：“但願如此。”

大街上人來人往甚是熱鬧。晚風輕拂，平添幾分自在氣息。

姜家府第就坐落于東大街，乃高祖親賜。

回到韻和院中，韞棠邊換下服，邊聽留守院中的另一位大丫鬟采桃簡單稟告院中事務。

桌上擺了一張請帖，是三日前樂平大長公主遣人送至姜府，邀姜家眷參加初五那日公主府的百花宴。

采桃道：“小姐，這一季新制的六套衫夫人已命人送來，都收在了櫃中，小姐可要瞧一瞧？”

韞棠微微搖頭，采梨道：“不如明日再看罷，小姐今日也累了。”

“也是也是。”采桃繼續道，“這月府中從江南進了一批上好的料。因小姐不得空回來，是老夫人和夫人做主替小姐擇選的，奴婢瞧著都好看。”

韞棠生母早亡，眼下姜府的當家主母乃韞棠的繼母安鳶。安氏是韞棠父親外放期間納的貴妾，隨著原配過世，被姜尚書扶為正室，掌管府上中饋。這些年相下來，安氏是個厚道人。用韞棠祖母的話來說，安氏機敏不足，敦厚有餘。每月韞棠院中的分例，雖韞棠時常不在府中，安氏也未怠慢過分毫。

晚間沐浴完，韞棠坐于銅鏡前細細梳頭。

聽今日太後的語氣，想來不大贊自民間選拔。

還有，陛下納妃一事。

連日來的勞碌，韞棠此刻到困倦。

命采梨熄了燭火，索上榻歇息。

今夜月暗淡，萬籟俱寂。

明和殿，裴晗漫不經心地點著大長公主府送來的請帖。

後日姑母府上的百花宴，想來會有些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