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韞棠也未想過，有朝一日與裴晗重逢在此時，會是如此形。

灑落亭間，亭角懸掛的風鈴折出金的。

亭中的年輕君王著一玄常服，其上以金銀線繡龍紋。這等式樣韞棠在考選的書案中見過，當時記得，眼下已忘了個幹淨。

韞棠苦笑，這都什麽時候了，自己居然在想這些。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安。”

雖為宮中，但今日是來大長公主府赴宴，韞棠亦未著服。

的禮數分毫不差，裴晗的目帶了些探究意味。

四年前他離京時，韞棠一向更為偏素的衫，宛如初春的花朵，未到盛時。

後來他回到京城，與韞棠再相見，多以服示人，沉靜淡然，公事公辦的模樣。

而今日——

眸中驚豔一閃而過，倒是難得見璇兒如此盛裝。

卻不是為了來見他。

“坐罷。”裴晗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是何緒。

韞棠思索片刻，道：“臣不敢。”

早已猜不裴晗的心思，不願在此久留。

采桃被遠遠留在了亭外，踮著腳想要知道亭中形。

隔得太遠，只能勉強看清小姐行禮的影。陛下不知與小姐說了什麽，眼睜睜看著小姐整理擺，坐到了陛下對側。

侍為韞棠上了一套白瓷描摹牡丹的茶盞，又恭謹地為裴晗添了新茶。

石桌上擺了幾碟茶點，樣式不多，勝在致。

裴晗似乎有自己的事在忙，韞棠落座後他便凝神在讀手中案卷。

他今日束了白玉冠，沉靜時側溫潤如玉一般，仿佛方才不聲的威只是的幻覺。

又或許，韞棠想，那懾人的氣勢不過是上位者的尋常。

此偏僻，倒不必擔心有生人看見。

韞棠低頭整理擺，一時間不知道是在席上難熬，還是與裴晗在此枯坐更煎熬。

空想了一會兒，韞棠幹脆端起茶盞飲茶。

茶呈淺黃，香氣清鮮，味甜爽。韞棠無事可做，細細品茗下來，只知道是外間貢茶，說不出門道。

外祖父好茶，致仕後最的便是烹上一盞清茶，邀二三舊友對弈。

亭中極靜，偶爾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韞棠眸中倒映出君王模樣，恍惚間都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不知坐了多久，外間悉的說話聲驚醒了韞棠。

“陛下。”有侍衛上前請示，裴晗目仍在案宗上：“讓人進來罷。”

來的是韞棠的侍采梨。

行過大禮，采梨對韞棠道：“小姐，該開宴了，夫人讓奴婢來尋小姐。”

有理有據，韞棠起道：“陛下，恕臣告退。”

裴晗擡眸看，這次倒未如何為難：“好。”

直到走出翠影亭許久，韞棠仍沒有什麽頭緒。

采梨和采桃一左一右伴在側，對陛下之事不敢有任何言語。

韞棠輕輕松口氣：“方才幸虧你機靈。”

采梨道：“奴婢是見小姐和采桃遲遲不回，所以想著來老地方尋小姐，沒想到……”

采桃心有戚戚焉：“真是嚇死奴婢了，誰知道陛下會在亭中，陛下——”住了，在采梨眼神示意中不再多說。

“今日之事，切莫對外人提起。”

“是，小姐。”采梨和采桃知曉其中輕重，對視一眼點頭。

回到席位上，正趕上宴席將開宴。

安氏道：“韞棠去何了，我正想著人來尋一尋你。”

“有勞母親費心。席上待得有些悶，我不過去附近走了走。”

安氏并未多心，姜婉棠道：“長姐做事有分寸的，母親不必多慮。”

席上尊位仍空著，韞棠道：“大長公主還未至麽？”

“大長公主前時已來過，說是有要事在失陪一會兒。方才不見你，大長公主還特意問起。”

韞棠低頭一笑，飲了口茶掩飾。

又坐等了一陣，樂平大長公主駕才姍姍來遲。

賓主分見過禮，大長公主道：“開宴罷。”

“開宴——”

隨著侍響亮的一聲傳喚，竹管弦之樂漸次而起，流水的珍饈送至席間。

大長公主座之下，男賓在左，賓在右。

沒有人會多問起大長公主遲至，推杯換盞間，氣氛一片融洽。

韞棠見到章家的兄長，舉杯微晃，稔地打過招呼。

章銘軒滿飲下杯中酒，對妹妹和善一笑。

放下酒盞，韞棠這才發現兄長側坐了個年歲相近的陌生男子。容清俊，看上去溫和有禮。

他對韞棠遙遙一敬，亦飲盡了酒。

韞棠不明所以，既是兄長的朋友，淺抿一口酒算作回應。

這一日賓主盡歡，席散後，樂平大長公主的侍候在垂花門外：“大小姐，我們殿下請您留步一敘。”

大長公主相邀，安氏愣了愣，對韞棠道：“韞棠快去罷，莫讓殿下久等。”

“母親帶二位妹妹先行一步便好。”韞棠隨了侍去，不知長公主單獨留下是有何事。

雖說宴席熱鬧了半日，樂平大長公主面上未有疲態。

是先太皇太後所出長，先帝的同胞姊妹，份貴重不必多說。

昔年太皇太後掌管後宮宮務，韞棠的外祖母是其左膀右臂，深得太皇太後信任倚重。

外祖母侯府嫡出，為宮中四品尚宮，與太皇太後私教匪淺。親自教養照拂過年的樂平公主，二人非比尋常。

因為外祖母的緣故，樂平公主待韞棠一向親厚。

讓韞棠在自己邊坐下，大長公主屏退了一衆侍，只留了心腹嬤嬤。

笑著道：“阿璇，本宮也不與你兜圈子。今日你表兄邊那位探花郎，你可見著了？”

“探花郎？”韞棠對那位公子倒是有些印象。

“他是今歲新科的進士，出江南大族崔氏，名崔樺。崔公子長你五歲，因著想要先立業再家，至今尚未婚配。”大長公主一一數來，“論家世，年歲，樣貌，學識，崔公子皆是上乘，配得起你。”

韞棠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大長公主道：“你的婚事，你外祖母一直為你煩心不已，本宮看著也著急。你年歲漸長，雖說在宮中為是個好去，可總不能一直耽擱下去。那位探花郎依本宮看是百裏挑一的良配，你若有意，不妨多相看一二。”

“多謝殿下意，韞棠……”不便回絕，只能含糊其詞。

樂平大長公主未強求，當是兒家：“不瞞你說，崔氏很有意結一門京城良緣。屆時探花郎授了職，會常住京城，無需你千裏迢迢往赴江南。”

拍了拍韞棠的手：“你這孩子好好想想罷，錯過了這個，下一個可未必有如此好。”

……

大長公主邊的嬤嬤親自將韞棠送了出去。

登上姜府來時的馬車，韞棠發現三妹還隨等在此，手執一小卷書背得認真。

“長姐。”

韞棠對點頭，馬車啓程回府。

在府中歇息了一日，探過外祖父母，韞棠便從章府直接回宮。

算是清閑了小半月，韞棠打理過尚儀局中事務，又手把手帶了林樂瀾幾日。司贊司中高位自前年起一直出缺，韞棠對林樂瀾寄予厚。

午後至慈安宮時，韞棠發現除了自己，莊慧太後還召見了崔尚宮與高尚食。

眼下快到荔枝進貢的時節，莊慧太後有意在宮中辦一場荔枝宴，好生熱鬧一番。

自然，在場幾位尚都明白太後娘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陛下重孝道，不會拂了太後娘娘面子。以宴會為名邀世家貴宮，正可為陛下采選妃嬪，既不鋪張，可謂兩全其。

此事莊慧太後由尚儀局與尚食局主理，命崔尚宮攜其他幾位尚從旁協助。

時間有些湊，太後娘娘已作主將時間定在了十日後。

從慈安宮中出來，韞棠與另外二位大人在尚宮局中商定過宴會要事，便回各自局中去準備。

尚儀局，韞棠命司樂司盡早選定宴會舞樂，加排演，由審閱無誤後再報給尚宮大人。為免司樂司人手不足，又從司籍司中調幾人協理雜事。司賓司掌宴會賞賜，亦要清點庫房，宴會上隨時待命。

這幾司中皆有數年資歷，事有經驗，無需韞棠過多費心。

林樂瀾見尚儀大人有條不紊將事安排清楚，原本接到消息手忙腳的也跟著鎮定幾分。

司贊司掌賓客朝見、宴食,贊相導引。不僅要與尚食局配合，若有不慎更會丟了皇家面。

想到此，林樂瀾忐忑起來，不免擔心自己會拖了尚儀局後

好在韞棠考慮到此節，道：“至于司贊司，一應事宜便暫由本座同林掌贊置。”

不喜擺架，代清楚事，讓幾人各自散去，只留下了林樂瀾。

“多謝尚儀大人費心。”林樂瀾由衷道。若是讓獨立負責司贊司中事務，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韞棠安地對笑笑：“無妨，本座也是司贊司出。”

單獨囑咐林樂瀾幾句，讓人安心不。

夜已深，等送走所有人，韞棠愣了會兒神，見月傾瀉裏窗，灑下一地清輝。

時辰不早，該歇息了。

……

忙碌兩日，宴會之事漸漸有了眉目。

韞棠攜林樂瀾在慈安宮中回稟時，莊慧太後頗為滿意：“短短幾日能有如此效，甚好。”

此事乃太後臨時起意，畢竟荔枝新鮮的時節只有短短幾日，只能加急辦。

尚食局在尋常的菜之外，預備以荔枝饌。進展雖稍慢些，但勝在心思奇巧，得到太後幾句稱贊。

“此次荔枝宴相邀的貴人選，哀家與諸位太妃已商議完畢。”

侍送下幾本名冊，依次到崔尚宮、高尚食和韞棠手中。

“你們瞧瞧，許多事也好安排。”

“是，多謝太後。”

韞棠略略掃了一眼，見太後擬邀貴共十六人，與們先前估算的二十人大致相當。

林樂瀾站在韞棠後，眼神餘去瞧，見尚儀大人“姜韞棠”的名字正在前列。

韞棠大致看完，回將名冊由林樂瀾保管。

太後擬定的名錄，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

“尚食局這邊，再添三兩道荔枝做的點心。哀家記得，前年有一道糕點甚合心意，、……”

“回太後，太後娘娘說的莫不是妃子笑？”高尚食反應機敏，立刻接上話頭。

“正是，今年再做一次無妨。”

“是。”

“至于尚儀局這邊——”

韞棠凝神聽候太後吩咐，莊慧太後道：“一會兒姜尚儀將荔枝宴的名冊送去昭宮供陛下覽，荔枝宴安排若陛下有異議，再行添改便是。”

韞棠一愣，與崔尚宮目相接：“臣……領旨。”

捧著呈給陛下的名冊出了慈安宮，韞棠與兩位大人別過，先往昭宮的方向而去。

高尚食背影，不無羨慕：“到底是姜家大小姐，這面聖的機會太後獨獨給了。”意有所指，“照理來說，該是尚宮大人前往最名正言順。”

六尚之中，只有姜韞棠才滿二十。其餘五位尚，哪一位不是在宮中勞十數載，才一步步升至此高位。

崔尚宮已過知天命之年，對此不以為意。

太後娘娘的意思，只要陛下看過荔枝宴安排，那便代表陛下同意，必得是要給娘娘面子出席宴會的。

這場荔枝宴，從始至終是太後娘娘牽頭，并非陛下本心。

如此活計，自然是給姜尚儀最為合適。

“回去吧，”崔尚宮從容道，“這幾日還有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