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

荔枝宴的場地最後選在了明錦殿。

此北面臨水，清風徐來，湖面碧波漾，較之尋常沉悶的宴會殿宇更有意趣。

鑼鼓籌備之下，尚儀局和尚食局趕在兩日前將荔枝宴安排得當。莊慧太後看過崔尚宮呈來的條陳，頷首道：“甚好。”只提點了幾句無關要的細節，顯然對這一場宴席甚是滿意。

“後日是荔枝宴，姜尚儀午後若無事，先行回府準備便是。”

“多些太後娘娘恤。”

韞棠原本預備明日散值後出宮，未料太後娘娘還能想到此，不免激。

話雖如此，回到尚儀局中，韞棠還是請來四司的，細細將荔枝宴的流程與們再推演了一遍。

確保所有人各司其職，韞棠梳理完所有庶務，坐上出宮的馬車時已近黃昏時分。

“讓人去章府傳個話，說我明日去給外祖父母請安。”

“是，小姐。”

韞棠了眉心，太後娘娘恩賞了一日休沐，正好去探外祖父母。

……

兩月未至章府，章夫人打趣道：“你這孩子，我還以為你都忘了章府大門怎麽走了。”

韞棠笑答道：“舅母可別取笑我了，我怎麽敢。”

逗趣幾句，章夫人熱絡地挽了韞棠的手：“走吧，母親念叨你許久了。”

韞棠點頭，心中卻有些猶疑。是晚輩，舅母親自來迎，不知有何安排。不過既是在章府中，自然沒什麽不放心的。

穿過游廊，後花園的梧桐樹下，韞棠見外祖父擺了棋局。他對面坐著一名年輕公子，二人一來一往對弈。隔得稍遠，韞棠看清那人樣貌，正是百花宴上見過的探花郎。

章夫人有意放慢腳步：“崔公子連日來時常過府討教棋藝。你外祖父難得遇見這樣的後生，興致很高。”

韞棠的外祖父有太傅之銜，崔樺為新科探花，前來討教一二在理之中。

章夫人觀韞棠神，刻意停頓些許時間，方才與離開。

熙寧院中，韞棠與章府幾位表姐妹在院門口打過照面。們方給章老夫人請安畢，各自要回自己院中。韞棠到得晚，便和章夫人一齊。

“母親。”

“外祖母。”

章老夫人已近古稀之年，神頭卻好。出平遠侯府，曾至尚宮，乃尚局六尚之首。章老夫人輔佐昔年的太皇太後管理後宮，深得倚重信賴。那時的尚宮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位視四品職，位高權重。雖說年輕時雷厲風行，見慣富貴榮華，但在韞棠這些晚輩面前，章老夫人也如尋常長輩一般，不能免俗。

“你這孩子，總算舍得來看我了。”招手讓韞棠在自己旁坐下，“明日宮中不是有宴飲，你還趕在今日來。”

盡管久不理事，老夫人消息仍是靈通。

太後娘娘要辦荔枝宴，擺明了是要為陛下選妃。縱然韞棠份不大合宜，但出才學擺在這裏，太後娘娘不可能越過了去。縱韞棠學無，不過是去走個過場，人卻是要到的。

章夫人親自給婆母斟了茶：“阿璇惦記著母親，這不，才一得空便來了。”

回自己位上坐下，明白婆母心意，吩咐心腹侍帶了其餘人等退下。

韞棠見如此架勢，知道外祖母有事要說與。

“阿璇，方才院中那位探花郎，你可瞧仔細了？”

古來婚姻大事，以父母之命，妁之言為先。章府幾位長輩能如此費心為韞棠安排，已是極為難得。

“你的婚事耽擱至今，一直懸在我和你祖母心頭。那位探花郎是我與樂平公主親自挑中的，也與你祖母通過氣。崔氏是大族，這樁婚事門當戶對，探花郎更是前途不可限量。我已經讓你舅父打問清楚了，崔氏有意讓子弟留居京城。你若與他婚，單家獨戶在京城最是自在，還能時常回來走。況且，他在京城不得要我們兩府助力，不可能不待你好。你若了什麽委屈，我們都能為你做主。”

章夫人接口道：“你銘軒兄長與探花郎在書院同過一年窗，人品是可以放心的。”

眼下看來，崔氏很有意結這門婚事，只待韞棠點頭。

章老夫人為韞棠權衡利弊，對這個外孫，頗有信心。只要韞棠願意，必定能將日子過得如意。

分明是樁再合適不過的親事，韞棠卻遲遲沒有表態。

“外祖母，舅母，我……容我再想想。”

含糊其辭，章老夫人嘆口氣：“阿璇，你與陛下之事畢竟已時過境遷，京中沒有人再提起。屆時我會請樂平大長公主為你主婚，有的面子在，陛下想來也不會為難。人啊，總該往前看才是。”

韞棠掩飾神，低聲道：“是。”

章老夫人約猜得幾分心意：“陛下已是九五至尊，君臣有別。當年既斷了，你若是此時回頭再尋他，他居高位會如何想，旁人又該如何說？”

提及往事，韞棠漸沉默下來。

章老夫人替韞棠理過碎發：“道理你總該明白，你也別怨我們替你作主。外祖母老了，只盼著有人能替你遮風擋雨，你能過得舒心自在。”

縱有職在，韞棠不可能終不嫁，虛度年華。

至親之人方會有此考量，韞棠明白。

“你這孩子，得空再好好想想。”

談話到此為止，韞棠到桌上那幾碟小點，都是平日最吃的。

生母早亡，外祖母對母親的所有意，都傾注給了。

“祖母！”

屋外清亮的男聲響起，打破了屋中沉悶。

“孫兒給祖母請安，給母親請安。”

來人是章夫人的嫡次子章銘軼。不同于兄長章銘軒的沉穩，他子跳些，更討長輩歡心。章銘軼是開平四十七年進士，現在禮部供職。

他見過禮，笑著轉向韞棠：“阿璇表妹也在。”

“兄長安好。”

相比于家中，韞棠反而與章府這幾位表兄更親近。

章老夫人道：“你既回來了，午膳便去你祖父用。今日有客人在，你正好作陪。”

“是，孫兒得令。”

他一來，屋氣氛活絡不。

“兄長近日都忙些什麽？”

韞棠問著，章銘軼打開了話匣子：“南楚十日前遞來國書，有意與我朝通商互市。為著談判的使團人選與條陳，禮部上下都忙翻了。”

南楚與大靖南北對峙之勢，周遭又有附屬小國，數百年來不斷。

“若能通商，于兩國子民而言都有益。”

“是這個道理。”章銘軼點頭，“自三年前臨散關那一戰南楚大敗，已失了銳氣。此番南楚太子新立，有意與大靖好，陛下的意思是未嘗不可。我朝新勝，談判一事更有底氣。”

他言語間滿是自豪，韞棠低眸淺笑。臨散關之戰，是裴晗領中路軍大破敵軍，睿王殿下的名號自此傳遍軍中，深孚衆。

“兩國談判瞬息萬變，大意不得。上諭一道道至禮部，尚書王大人與兩位侍郎忙得不可開，連帶著我們都不過氣。只待後日使團人選最終定下，應該會好些。”

“夠了夠了。”章銘軼還再說，章夫人出言打斷道，“家中提朝政之事。”

“是，母親。”

瞧人不願的模樣，章夫人笑道：“再說了，你一個六品，再忙還能忙到哪裏去？你那階，還不及你璇妹妹呢。”

尚儀乃宮中正五品職，在尚局六尚之中位序第二。雖說前朝後宮制不可相提并論，但章夫人玩笑幾句亦有其中道理。

章銘軼一噎：“是是是，誰讓我科舉兩次才中第。不像妹妹，考選一次便中。”

屋中幾人皆笑起來，氣氛一片愉悅。

在章府陪著外祖母用罷午膳，韞棠方回府。

章老夫人握了的手，最後道：“你這孩子，從小遇到些煩心事總拖著，順其自然似的。其他便罷了，婚姻大事你總該要有數才是。”

不願多為難韞棠，言盡于此。

“是祖母，阿璇省得。”

目送兒媳攜了韞棠出門，章老夫人輕嘆一聲，不知這孩子緣分究竟在何。

……

翌日的荔枝宴，韞棠卯時起，擇了一件天水碧圓領的廣袖上，配同繡芙蓉花長，外搭一條鵝黃披帛。發髻梳雲髻，斜斜簪一支碧玉銜珠步搖，點綴數朵青玉珠花。額間芙蓉花鈿，與頸間瓔珞相得益彰。整套妝容第一眼去并不奪目，卻久久讓人移不開目。

馬車在宮門外停下，即有司賓、司贊二司的史上前導引，引應邀宮的世家小姐往宴席。韞棠駐足停片刻，見一切井然有序，稍稍安下心來。自是不用史引路，帶著采梨和采桃去往明錦殿。

今日赴宴的一十六名貴幾乎已齊至殿中。韞棠先前看過名錄，其中有一位是莊慧太後娘家的侄，閨名喚做思容。模樣是中上之姿，在花團錦簇的貴中不算出彩，但勝在沉穩大氣，肖似年輕的莊慧太後。

韞棠的位置在左首第二席，對席是翰林院柳大學士的孫柳琦。

每位貴面前的小案上擺了一盞鮮荔枝并幾碟致小點。從南快馬加鞭送來的荔枝極為難得，果甘甜，果味濃郁，也只有宮中才能如此用。

太後娘娘端坐座之上，吩咐衆人不必拘束，殿中氣氛尚算輕松。

所有貴席之時都得了一只香囊。香囊的字條上寫了各花名，有玉蘭、木槿、芙蓉、海棠、桃花等等，共十六種。每只香囊上繡有一樣花，韞棠手中的是木芙蓉。分賜香囊的是太後邊的，叮囑韞棠勿讓旁人看到自己的花。

香囊一事太後之前未提起過，不知是何用意。　　韞棠剝了一枚荔枝，心下揣。

有幾位小姐在陪著太後說話。未到開宴時辰，裴晗尚未至，傳了話會晚些到。韞棠近幾年在宮中為，與這些貴只是彼此相識，并未深，是以鮮有話可聊。

枯坐一會兒，不由得心荔枝宴之事。

殿外，林樂瀾與另一位掌樂守在階下隨時聽候調配。宴席尚未開場，閑下來正稍稍放松時，卻見一華服子向們款款走來。

迎著，天水碧的擺在下更見其彩。碧玉步搖隨其腳步微微晃，卻不及子容半分奪目。

林樂瀾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尚、尚儀大人。”

平日裏韞棠多以服示人，素面朝天，還是第一次見到尚儀大人如此盛裝。

“賞賜準備得如何？”韞棠有事而來，林樂瀾回神答道：“按照尚儀大人的叮囑，司賓司又添了三對白玉鐲，三對翠玉鐲，以備不時之需。”

“那便好。”韞棠攏了攏披帛，繼續代其餘事宜。林樂瀾由衷道：“尚儀大人今日可真好看。”

猝不及防之下被眼前這個小姑娘誇贊，韞棠頓了頓，著誠摯的眼眸，邊不自覺漾起一抹笑來。

“今日或許有貴獻藝，司樂司要好生配合，切莫喧賓奪主。”

“是，尚儀大人。”

韞棠有些惋惜，司樂司排演的節目與膳食一一對應，原本是極有巧思的，只是于應變上卻有麻煩。

雖是坐在席上，總覺有代不完的事。

“若是排演順序有變，可請高尚食代為拿主意。”

“是。”

“賓客散場時，仍按來時之路引導。”

“還有——”

韞棠正說到賞賜一節，後次第傳來宮人行禮之聲，響徹在大殿外：“陛下萬歲萬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