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宴

韞棠眉心一跳，這才想起今日宴會的主角。

形僵了片刻，旋時年輕的君主已至眼前，玄袍上金線繡的龍紋在太下閃著。

退至更邊上，韞棠低頭行禮：“臣拜見陛下。”

裴晗的眼神不聲掠過，天水碧的襯得面前人清麗俗，比之百花宴那日卻遜了三分。

心中微有不悅，他收回目，徑直上了臺階。

韞棠無暇再叮囑其餘事項，若是落在陛下之後許久才大殿，著實失禮。

許是才與林樂瀾代完事，韞棠以為自己穿的仍是服。腳步著急，天水碧的擺鋪于地。

“哎。”

擺作祟，韞棠踩空半步，形踉蹌著，不自覺驚呼出聲。

采桃最先反應過來，上前想要扶住韞棠，卻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更快地托住了自家小姐。

碧玉步搖晃不停，韞棠驚魂甫定。

同樣呆愣在原地的還有林樂瀾。離得近，將一切盡收眼底，目下意識順著繡有龍紋的袂向上去，是，是——

堂姐的話電火石般出現在林樂瀾腦中。極力克制自己的表，環顧四周，萬幸此刻無人注意。

場中有一瞬的寂靜，韞棠只聽見自己發髻上步搖垂飾撞的聲響。

借裴晗之力勉強站穩，立刻向左避開半步：“多謝陛下。”

避諱得如此明顯，裴晗語氣淡淡：“嗯。”

他收回手，不再多言。

采桃上前替韞棠整理擺，神擔憂，韞棠低聲安道：“無妨。”

方才形，只能暫作無事發生，更加留心腳下的路。

階上，通傳之聲已朗朗響起：“陛下駕到。”

大殿中衆人齊齊起，韞棠幾乎與裴晗一前一後至殿門口。

趁著所有人行禮的當口，韞棠帶采桃自側門而，悄聲回到自己位上，與其餘人一般維持行禮姿態。

裴晗與太後請過安，在主位上落座：“都起來罷。”

“謝陛下。”

韞棠舒口氣，平複好心緒，忘卻殿外曲。

主角既已登場，荔枝宴自然開席。

捧著佳肴的侍魚貫而，順次送至賓客席上。

此次荔枝宴尚食局費勁巧思，以荔枝饌做出十二道菜式，別一格。韞棠夾起其中一枚荔枝蝦球，雖說先前試菜之時已在司膳司品鑒過，第二次口仍覺驚豔。蝦鮮，與荔枝的香氣完契合，勾人味蕾。每上一道菜都配有司樂司不同的曲目，如此悉心準備，只可惜場中無幾人有心欣賞。

司樂司一曲奏罷，莊慧太後道：“宴飲枯坐亦是無趣，宮中倒是有些新花樣。檀音——”先前分發香囊的上前一禮，“你來說說規則。”

“是，太後娘娘。”那名喚做檀音的轉向場中，“方才席時，每位小姐手中都有一只香囊，花各異。”

韞棠手中的木芙蓉以黃玉珠為蕊，繡工巧繁複，想必是繡坊連日趕制。

“有司樂司奏曲，請諸位小姐隨意和詩，詩句需與香囊的十六種花相幹。曲閉，最後一句詩指代的是哪一種花，便由得對應香囊的小姐出來獻藝。或歌或舞，擇自己心儀的便是。”

既是要為陛下采選妃嬪，自然不能單單飲樂。此法頗妙，因每人只知自己香囊的花，不曉得邊人的，平添幾分趣味。

“屆時，還請各位小姐猜一猜其餘小姐的花，寫于字條上。猜中最多者，太後娘娘另有賞賜。”

莊慧太後含笑，見裴晗沒有反對之意，司樂司領樂坊重新奏演曲目。只是太後忽然改了興致，們來不及準備新曲，故而只按原來的單子奏演，好在勉強相配。

檀音起了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有一小姐先接道：“山深未必得春遲，山櫻花枝。”

“堪嘆鉛華同木槿，誰逢萼綠識仙鬟。”

“紅妝翠袖一番新，人向園林作好春。”這說的是海棠。

“楊柳梨花迎客，至今時夢到城南。”

樂曲淙淙流淌，殿中鮮妍盛放。

韞棠細細觀察對詩人的神，心中逐漸有數。

“水邊無數木芙蓉，染燕脂未濃。”

對席的柳琦接到芙蓉花，韞棠隨後和詩道：“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今日毫無準備，完全不想被抓出來獻藝。

“丹砂漆盤盛井水，冷浸半坼山櫻花。”

“滿樹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

“高枝玉蘭笑，纖手淥杯分。”

……

樂曲戛然而止，詩句隨之停在了“杏花牆外一枝橫，半面宮妝出曉晴”。

得杏花香囊的是吏部侍郎之呂儀芳。與宮中樂師借了一管長笛，吹奏一曲《滿庭芳》。笛聲悠揚，曲更應景。

韞棠提筆在紙上記下，而後靜心賞曲。

呂家小姐起了個好頭，莊慧太後誇贊一番，賜下一對玉鐲。

“謝太後娘娘賞賜。”呂儀芳放下長笛謝恩，盈盈一拜。

賞賜還在其次，此番在陛下面前了臉，這才是最最值得歡喜的。

“繼續罷。”

莊慧太後拊掌，司樂司換了曲目，別家小姐也躍躍試。

第二位到的是佩桃花香囊的南安伯次馮清秋，舞了一曲《月華》。舞姿曼妙人，可見其功底，只是司樂司配合稍顯遜。

韞棠見馮小姐輕蹙眉尖，顯然察覺到了此，不聲改了舞步。

太後娘娘賜了馮小姐一對金鐲，隨著司樂司換了曲目，又是新一的和詩。

“春風吹拂玉蘭枝，花開花落似紙飛。”

“世間花開最可羨，梨花白雪映春寒。”

“芙蓉煙雨映池塘，香飄芬芳染江。”

韞棠接道：“淺深芳萼通宵換,委積紅英報曉開。”

“二月草菲菲，山櫻花未稀。”

“芍藥豔映芳華，紅綻放照人家。”

樂曲停歇，出來的是莊慧太後的侄，錢家三小姐錢思容。

了一曲《高山流水》，琴聲悠揚宛若山間清風，令人不自覺沉醉其中。

若論琴藝，思容小姐冠絕京城。

韞棠垂下眼眸，時亦學過三五年七弦古琴，造詣遠遠不及此。不止古琴，的母親還領學過古箏、琵琶、排簫，皆是重金聘請名師。大約是天生不擅此道，反響皆平平，只能放棄。練得最好的古琴也只堪堪算是中流，總不至于一樣不會貽笑大方。母親為此沒嘆氣，甚至想方設法從宮中央了一位樂師來教。

于樂理上，韞棠誠實地認為自己是“朽木不可雕也”。

樂師幾度言又止，最後只能安母親：“小姐記譜甚有天分。”

母親莫可奈何，眼下唯有古琴有些指，不能半途而廢。

所謂名師出高徒，幾位師傅番教授，雖說徒兒天分不高，總算彌補上去些許。

學會第一首曲子時，韞棠興致地在進宮時彈給了裴晗聽。

只彈給他一個人聽。

“如何？”

微風輕拂，十三歲的年著滿懷期待的面容，想了又想誠懇道：“很有進益。”

笑得眉眼彎彎，很有些驕傲，不枉自己這幾月苦練。

那年生辰，裴晗送的生辰禮是一把極為名貴的七弦古琴。聽雲貴妃娘娘邊的人說，這把琴是七皇子殿下尋遍京城，從一位名家手中求得的，費了不心力。

為了這把琴，韞棠那段時日練習都勤勉不，總想與它相配。

時至今日，古琴還好好地放在韞棠房中，悉心保存。

韞棠記得，後來與裴晗提到這把琴時還頗為歡喜。已經封為睿王出宮建府的裴晗笑道：“本王當時只是想，若是有把好琴，興許你能彈得好聽些。”

想起往事，韞棠沉靜的面容上不知不覺浮起一抹淺笑。擡眸向主座的裴晗，卻發現對方也在看。

二人目彙片刻，《高山流水》的曲目在此刻停歇。

殿中響起清悅的掌聲，莊慧太後笑道：“思容的琴藝愈發長進了。”

錢思容抱著琴：“多謝娘娘，思容不敢當。”

太後轉向裴晗：“陛下以為如何？”

“甚妙。”

裴晗言簡意賅，給足了莊慧太後面子。錢思容一禮：“臣多謝陛下誇贊。”

又接了幾場詩，宴席已近尾聲。

侍收起每位小姐手中的字條，檀音一一算過，回稟太後道：“稟娘娘，今日是姜家小姐拔得頭籌，共猜對了十四種。”

莊慧太後含笑道：“韞棠果然聰慧。”

命的取來一方雕花鏤空的錦匣，賜予韞棠。

韞棠起謝恩，錦匣之中呈著一對白玉嵌寶的并蓮步搖，一看便知是出自宮中手藝。

由采梨收好，今日的花其實不難猜，除開上場獻藝的六位貴，剩下的幾位小姐中，只看誰接的花詩句最多，那麽大抵也就是對應這一支花。答案淺顯，只不過如一般有心留意此的人不多。

太後娘娘的賞賜固然貴重，細算下來，或許在陛下面前獻藝的機會更為難得。有裴晗在此，倒無人計較太後娘娘的賞賜花落誰家。

宴席散去，出宮之時韞棠才發現翰林大學士家的柳琦小姐腰間佩著的香囊竟是梨花。

微微訝異，每每到梨花時幾乎都是柳琦接下一句詩，還以為柳琦得的必不是梨花。

“還未恭喜姜小姐。”柳琦與韞棠在宮門口相遇，溫聲道。

們二人不過點頭之，韞棠還禮，二人談幾句，就此別過。

回府的馬車上，采桃贊嘆過這一雙步搖，其上鑲嵌的明珠璀璨，雕刻的并蓮更是細膩無雙。

“小姐在想什麽？”

采梨心細，看出韞棠有心事。

“我只是……想到柳家小姐。”

還有，睿王府中送給柳琦的那封信。

韞棠沒有多言，代采桃收好步搖。

“回府罷，今日我也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