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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韞棠允了林樂瀾休息幾日，但第二日即按時來應卯。

“尚儀大人。”

“這麽早便來了？”韞棠放下筆，示意自己對側的座椅，“坐。”

“睡了一晚，覺好多了，多謝尚儀大人。”房中沒有外人，林樂瀾猶猶豫豫開口，“下昨日回去細想了一遍事原委，越想……越覺有蹊蹺之。”

“但說無妨。”

“是。尚儀大人知道，下與劉典賓劉大人是五日前尚功局應卯的。蘇尚功待下等很是和善親熱，還留我們用了晚膳。”

大約是蘇尚功提前打點過尚食局，那日的膳食比之常例盛不，還準備了三四道甜點。糕點口，那時覺得蘇尚功爽朗大方，初來尚功局的陌生與不安在談笑間散去不。

“也就是在晚膳時，蘇尚功為我們分派了事務。道我們是尚儀局中人，不會讓我們做太難的活計，因而選了劉典賓去繡房督看繡娘，讓下與吳掌珍一道掌管金銀線這些貴重件。”

蘇尚功一副為們考慮的模樣，所派之事又有尚功局的幫襯，們便萬事聽從安排。甚至于因為活計輕松，還頗覺幸運。

“其實下以為，珍寶的保管比督看繡娘更要些，該是劉典賓去合適的。”

韞棠手中筆潤了墨，繼續聽林樂瀾說下去。

“用過晚膳，下去見了吳掌珍。告訴下，繡房近來忙于為陛下準備夏日冠冕，已提前從司寶司支取了一應件。其中陛下旒冕上所用玉石是最為貴重的，要好生保管。”

“你可有事先看過那些玉石？”

“未曾。”林樂瀾頗為懊惱，“吳掌珍未提過此事，下糊塗亦沒有想到此節。加之天已晚，與吳掌珍說完，領過鑰匙我們便各自散去了。”

韞棠停下抄寫的手，神漸漸嚴肅起來。

“碎裂的那枚和田玉一直好生貯于錦匣中，鑰匙是我與吳掌珍各保管一把，須兩把一起才能打開錦匣。”

這樣雖保險，卻也無形中絕了們二人單獨打開察看的機會。

“那日午後原本還在午憩時間，下半睡半醒，司制司的人急匆匆傳話要用和田玉。來人催得很，下立時便清醒過來。因蘇尚功代在先，和田玉貴重不能假手于人，是以下與吳掌珍須親自護送過去。”

“吳掌珍取了鑰匙，下捧著錦匣，走出門時下卻不知怎地腳底一，像是被門檻絆了一跤。史來扶又誤打誤撞推了下，錦匣直直摔了出去。”

回憶起那時景，林樂瀾仍心有餘悸：“錦匣墜于地，所有人都嚇得不敢彈。吳掌珍最先反應過來，打開錦匣時玉已碎作兩半，于事無補。”

韞棠搖頭：“和田玉珍貴，若要取用為何不早早代，偏偏臨時急用。”

依所見，蘇尚功并非不周到之人。況且打造旒冕非一日之功，難道一時半刻都等不得麽？如此行為，倒像是刻意讓人手忙腳似的。

“尚儀大人……”林樂瀾吞吞吐吐，低了聲音，“玉碎時下曾將兩半玉合上過。雖說徒勞無功，但卻覺明顯差了些隙。當時下和吳掌珍只以為是有玉屑飛出，并未放在心上。可昨晚回去下想了又想，實在是有說不出的怪異。”

見韞棠沉默，林樂瀾忙解釋道：“下并非有意推卸責任，此事是下之過，下只是……”

“從始至終，你都未見到過完好的和田玉，是麽？”

林樂瀾猛然擡眸，“尚儀大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想了又想，無比肯定道：“未曾。”

韞棠苦笑，此事只是們的猜測，不能妄加議論。又或許，是們多心也未可知。

“不論如何，陛下對此已有定論。無憑無據，這件事只能到此為止。”

“是，下明白。”

就算再年輕，林樂瀾也知曉宮中不是是非分明之地。蘇尚功搶先在陛下面前請過罪，一切蓋棺定論，如何能再糾纏。

好在只是被罰了一年俸祿，小懲大戒。

“不瞞尚儀大人，那玉碎時，下真以為自己命不久矣。”

至今想起，林樂瀾仍心有餘悸。

“他不會為了這些外之要人命的。”

韞棠說得無比自然，完全不覺有什麽。

林樂瀾默默垂首。尚儀大人言者無心，只能盡力裝作沒聽出話中的稔。

看尚儀大人與陛下為數不多相的模樣，堂姐說他們二人曾有一段，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林樂瀾坦白完所有事，一時卻不想離開。

在尚儀大人側，覺得很安心。

見韞棠一時沒有趕的意思，林樂瀾大著膽子換了話題：“尚儀大人在抄《禮紀》麽？”

“是，”韞棠點了點數，“陛下限期十五日抄完，差不多有一半了。”

林樂瀾幫著韞棠整理抄好的書箋，其上字跡靈秀逸，賞心悅目。

“尚儀大人的字可真好。”忍不住誇了一句。

韞棠笑道：“兒時跟著外祖父練的。到考選時，發現一筆好字很有用場。”

林樂瀾深以為然，將書箋工工整整疊于一旁，找不到多的理由逗留：“尚儀大人忙，下先告退了。”

“去罷。”韞棠重新拿起筆，末了又道：“方才你與我所說之事，莫與旁人提起，以免惹禍上。”

“是，下明白。”

走出主屋，有些耀眼，打在樹葉上投下斑駁影。

罰俸一年，三年不得升遷。林樂瀾算著，不氣餒。

罷了罷了，只能當是吃一塹長一智。

很快便會是新的一天。

……

月中發俸祿的日子，尚六局中喜氣洋洋。

林樂瀾坐在廊下，看著院中一片熱鬧。

每月的俸祿，尚儀局中會有專人去廷統一領來。各級的俸祿送至們值房中，餘下的史雜役則在院自行領取。

林樂瀾惦記著自己罰沒的十兩月銀，心下傷。偏偏今日連天都是沉沉的，更添幾分惆悵。

“尚儀大人要出去啊？”

見韞棠抱著厚厚一疊書案出了院門，林樂瀾忙站起。

“今日天氣不好，像是要下雨。”

“是，本座想快去快回。”

畢竟昭宮這一趟，早晚要去。

林樂瀾讓開路，韞棠走出兩步，回道：“今晚酉時，你來我房中一趟。”

“尚儀大人是有事吩咐麽？”

林樂瀾打起神，存了戴罪立功的心思。韞棠道：“屆時自會與你說。”

“是。”

天幕中團雲布，灰蒙蒙的一片。走在往昭宮的宮道上，韞棠也沒想到會遇見人，柳大學士家的千金柳琦。

“姜尚儀。”

“柳小姐。”

二人見過禮，柳琦以位相稱韞棠，十足十的尊重。

“我今日宮給太後娘娘請安，正準備回府。”

“太後娘娘抱恙，闔宮都記掛著。”

“是，看娘娘今日的氣已經好多了。”柳琦打量著韞棠手中書案，“天雨，尚儀要往何去？”

韞棠含糊道：“有公務在罷了。”

柳琦沒有追問：“尚儀當真勤勉。”說來不免憾，“宮中我亦心向往之。只可惜我自不好，家中不讓我應選。就是參與了科考，怕是也未必能中選。”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罷了，上天自有安排。”

“是，尚儀通。”柳琦會心一笑，“我便不耽誤尚儀正事了，告辭。”

二人互相致意，各自別過。

韞棠想起一事，柳琦與年歲相仿，至今亦未婚配。柳家乃京中名門族，曾出過三任閣首輔，兩任皇後，門第之高可見一斑。

平寧三十年以來，因莊慧太後嫡出的明安太子薨逝，儲位空懸諸王爭立，導致朝廷形勢變幻莫測。朝中重臣有適齡兒者多持審慎態度，未輕易許婚。加之先帝駕崩國喪三月，不世家小姐婚事因此延誤，與柳琦在其中并不顯突兀。

雖為後宮，但當年奪嫡之爭的激烈韞棠心知肚明。昨日還是皇族顯貴，今日已幽閉為階下囚。父子離心，兄弟鬩牆。彼時有人能料想到，最後是自請赴邊關三年的裴晗回京奪得帝位。

柳琦乃柳家嫡長，的親事遲遲未定下，朝中不知有多人觀。

韞棠抱著書卷的手了，終歸不願多想。

午後這個時辰，裴晗多在書房理政。韞棠一早著人打聽清楚，特意選了此時出門。

在昭宮外說明來意，韞棠只等將東西與昭宮侍從代為轉，便可打道回府。

“尚儀大人稍候，奴才這就去通傳。”

如此態度，韞棠心中打鼓，腳步猶疑起來，卻又不便當場離開。

“尚儀大人請，陛下在側殿書房中。”

“有勞。”韞棠失算，心底將打探消息的采桃罵了一句。

采桃運氣倒好，今日正好回府去換采梨來，此刻不在邊。

昭宮韞棠來得甚，好在有兩名侍從為引路。

縱然天昏沉，主殿檐上金的琉璃瓦依舊奪目，彰顯著帝王無上至尊。

“姜尚儀安好。”高全侍立在書房門側，客氣道，“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