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快樂呀。

何家正堂用作客廳、食廳，不算大，坐北朝南，方闊明亮，正中央掛著當初何大舅考上秀才後，長林村保正老韓送的一幅“篤實好學”字。

廳下一方綠檀木雲紋椅，坐著一個滿頭華發的婦人，雙目灼爍，神矍鑠，氣勢剛強。

雲芹便知，是陸摯的外祖母。

何老太懷裏的子，是陸摯的母親，何玉娘。

年近四十，鬢邊微有白發，眼睛幹淨姣好，陸摯眉眼原來像。

一旁相互攙扶起來的大舅二舅，一個態偏瘦，上還穿著典吏的青，另一個則胖了不，發現陸摯和雲芹進來，目躲閃。

像是怕被打。

新婦頭次見家裏人，舅媽、表嫂等親戚該在的，但眼下堂空的，雲芹心想，或許是習俗吧。

畢竟這家還不用拜堂。

堂上安靜得過分，陸摯溫潤舒朗，同雲芹一一介紹長輩，雲芹循著他的話，見過他們。

何老太目複雜。

何二舅這事做得太缺德，連那說人都騙了，人家真實拉的線，陸摯俊，這姑娘自然長得也好。

雲芹昨夜睡飽了，雙頰氣潤，但見烏眸流眄，皓齒紅，娉婷清瘦而非形銷骨立，行止落落大方。

與陸摯實是一雙金翡翠，兩樽玉琉璃。

若這是自己挑的外孫媳婦，是樣貌，何老太未必不滿意，可這是一場差錯，不期待的婚姻。

有一剎，何老太想說事來龍去脈，問這姑娘要什麽賠償，才肯家去。

卻這時，陸摯小聲何玉娘：“娘，吃茶。”

雲芹奉茶，將碗遞給了何玉娘。

何玉娘好奇地看著這個新面孔，眼神堪稱直勾勾。

雲芹不避，只將茶碗再遞到跟前，按照禮節稱呼：“婆婆請用茶。”

何玉娘裏小聲念了幾聲“婆婆”，覺得好玩，端走茶碗，咕嚕咕嚕喝了。

不需再言語，何老太就清楚，已經和這姑娘呆了一夜，不管如何，陸摯作風坦，自不會推卸責任。

陸摯不願做主退婚。

所以有些話，這時候說了，倒是不。

于是，便是有再多不滿，何老太也只能暫時下，吐出心中濁氣，說：“罷了。”

陸摯無意識繃的角，微微松懈。

何老太心裏還有氣，轉而撒向何大二舅：“拿錢來，木工巧匠和地契，就找韓保正弄好，我要你們今日就造房子！”

何大舅：“這就去辦，母親好生歇著。”

……

一行幾人，一同退出正堂。

何大舅住陸摯：“賢甥啊。”

陸摯：“大舅。”

何大舅心在滴，瞧他這外甥沒得挑的，就等一朝中舉，座師的兒也能娶得，到那時，何家承雪中送炭之，也能從中得個好。

偏偏配了個農婦！

但雲芹還在一旁，他自詡面人，不好多說，只說：“你二舅不懂事，多多擔待。老二，還不快跟賢甥賠罪？”

何二舅這把年紀，讓他給小輩道歉，臉掛不住，嘀嘀咕咕。

陸摯道：“無妨。”

他當然也有郁怫與無奈，只是經過一夜，緒平複了許多。談不上原諒，只是也沒必要爭執，白費。

既是造的房子是給他和家人住的，陸摯打算跟著二位舅舅去尋韓保正。

雲芹小聲住他：“秀才……陸摯。”

陸摯回眸，何大舅想這小夫妻有話說，拉著何二舅，先出去了。

雲芹眨著眼睛看陸摯，問：“接下來一日，我該做什麽？”

陸摯也不清楚，他想了想，問：“你平時會做些什麽？”

在溪村的時候，雲芹要麽打水，看顧家裏小後園的瓜果蔬菜，亦或者帶知知和雲廣漢上山收獵……

瑣事繁多，總會有得忙的。

不過，文木花說了，別顯得自己太能幹了，不然有幹不完的活。

只說：“澆澆菜園子。”

何家的菜圃，有雇傭的人力看著。陸摯說：“那你先回去，歇一歇。”

頓了頓，他低聲道：“你可以隨意一點，不必拘著。”

雲芹：“哦。”

陡然之間，什麽都不用幹了，這種覺真是……

快樂呀。

不排斥幹活，幹活有幹活的樂趣，但假如能閑，也不會沒事找事做，況且，陸摯都讓隨便一點了。

雲芹向來十分聽勸。

先在何家老宅子轉了一圈，從小上山，能辨認各種山路，老宅比起自家茅草房大了很多，也能很快清各。

還遇到何大舅那邊的幾個兒媳，如今的表嫂，昨日迎親時，們也見過，與們打了個照面，沒有多言。

等回到那間小屋裏，雲芹翻開桌上幾本書。

看了幾頁，麻麻的字，一個個仿佛能從書裏飛出來，把人砸暈。

充滿敬畏之心，合了回去。

多翻了幾本書，雲芹發現一本連環圖，圖上畫著《搜神記》的紫玉顯魂，不識字，看畫也能懂。

看得津津有味，忽的，窗戶上傳來“砰砰”兩聲。

雲芹一愣，等推開窗戶，不遠，何玉娘躲在院子的門後，朝這邊探頭探腦。

雲芹看了會兒，小聲關上窗戶，暗暗數了數息，果然，那“砰砰”拍窗聲又響起。

按這溜走的練程度，何玉娘沒搗。

雲芹找了另一窗口，推開，姿輕巧地翻出去，循著不久前才走過的路的記憶，繞到了院門門口。

見雲芹沒出來找自己，何玉娘有些困，卻也不死心，又跑去拍窗，這回拍了七八聲，才趕溜走。

結果，剛溜到門口這塊“安全之地”，一旁，雲芹就跳了出來，攔住逃回何老太院子的退路。

何玉娘嚇一大跳，“啊”了一聲，害怕地抱頭蹲下。

下一刻，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這個新來的孩，手指往撓：“咯吱咯吱咯吱！”

何玉娘：“哎呀、哎呀！娘呀！”

坐到地上，蹬著雙，笑得不過氣。

怕惹來何老太，雲芹見好就收，牽著的手起來，拍拍裳上的灰塵。

何玉娘比矮一點，雲芹微微低頭，好笑問：“婆婆為什麽要拍窗戲弄我？”

何玉娘愣住，從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

想了好半日，指著那扇窗戶，癟癟：“這是我的，是我的，我要！”

說完，眼盯著雲芹。

雲芹：“……”

看著窗牖，雖然陸摯讓隨意點，不過要是拆下窗戶，會不會隨意過頭了？

……

陸摯與兩位舅舅找韓保正時，韓保正騎著一頭驢，哼著小曲兒，也要來何家。

相互上，寒暄過後，何大舅二舅先道明來意。

實則，何家要為出嫁與外孫再建兩間屋子的事，何老太早就和韓保正通過氣了，韓家和何家是親家，兩家常有往來，韓保正自然爽快地墊了錢。

原先韓保正猜，何大何二沒那麽快答應給外甥蓋房子。

饒是外甥是個有前途的秀才，外家能給他一屋檐、一碗飯，都是極大的恩惠，遑論蓋屋。

本以為這錢要墊個一年半載，今日見他們送了七十銀錠過來，他難免驚喜。

韓保正便道：“我原來也要加蓋兩間屋子，材料人工俱備，你們家若著急，我便讓他們先去你們家，如何？”

何大舅不必說：“怎麽好意思。”

韓保正：“自家親戚，休說這些。”

何二舅此時也想通了，給陸摯娶了妻，可以和妻子母親住一間，何善寶和兒媳也不必分居了。

就當他花點錢買個安穩，總得讓孫子在六月投進兒媳肚子裏。

他問：“不知道這屋子落到住人，要多久？”

韓保正：“三個月能。”

談好何家房子事宜，韓保正也有事，正要和何家幾人說。

他對一旁陸摯笑道：“表侄，才剛上面傳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陸摯愣了愣：“舅伯所言何事？”

韓保正：“去歲的正科鬧出大案，所有舉子十年寒窗付之一炬，才剛放出的消息，今年加設恩科，表侄可大顯手啊！”

何大舅大喜過：“我便說今年定會加設恩科，如今雖是五月，賢甥即刻，還能到州府找個好地方歇腳，以備鄉試。”

兩位長輩格外興，陸摯卻眉宇寧靜，不喜不憂。

他道：“舅舅應是忘了，家父去年登仙了。”

何大舅才記起這回事，略顯尷尬：“哦對，那還得三年……”

按說陸摯得守孝三年，不得嫁娶。

不過，本朝丁憂制主要用在場科考，平民百姓是要過日子的，尤其是村裏，父母去世，子守滿百日已足矣，倒是不大影響。

以陸摯的品，想來他本沒打算這幾年娶妻，卻是何二舅的坑了。

也難怪從方才到現在，陸摯十分不冷不熱。

韓保正頭日聽說這事，他腦子轉得快，道：“倒是我沒留意。三年後的正科，我等表侄一飛沖天。”

陸摯拱手：“謝舅伯。”

…

因陸摯這一旬就休這一日，蓋房子需他做的，他今日全做了，量土地，簽地契，定樣式，不必細說。

且說中間，他惦記事，著間隙，回了一趟東北角的小院子。

院子格外安靜，但仔細一聽，又能聽到幾聲窸窣對話。

陸摯疑，進了院門，卻看母親何玉娘雙手沾著黑黑的墨，在一張白紙上，出兩個手掌印。

雲芹從廚娘那拿了米糊，仰頭踮腳，雙手拿那張白紙，在窗戶上比劃著。

陸摯頓了頓。

何玉娘笑嘿嘿：“阿摯阿摯。”

聽到這聲，雲芹側回眸，果然陸摯回來了，問：“母親想要窗戶，我印手印上，用了你的紙和墨，可以的吧？”

是先斬後奏。

陸摯輕笑：“可以。”

“啪”的一聲，雲芹把那張紙好在窗戶，窗戶平白多了兩個手印。

何玉娘開心地拍手，看到自己手上墨，便把餘下的墨抹到陸摯袖子上。

雲芹提醒陸摯：“袖子。”

陸摯道：“無妨，服深。”

他今日穿著一藏藍地葛布襕，顯出他白皙，修眉俊目，愈發溫潤，著實如玉公子。

雲芹明白了。

反正看不清楚，把自己沾到墨漬的大拇指，在陸摯袖子了，出一團模糊的、圓圓的褶子，墨餅似的。

陸摯：“……”

作者有話說：

----------------------

陸摯：我[害]（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