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爾》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附庸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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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附庸風雅。
……
雲芹十二、三那兩年, 文木花從隔壁劉嬸嬸那買得一株蠶豆苗。
那年天時差,風不調雨不順,莊稼人家也常上山尋吃的,人人掛在口頭上的一句話, 便是“慘過十九年”。
建泰十九年那年, 河泛濫, 民不聊生, 以此類比, 可見,保興元年那年如何艱辛。
人一多,山上也打不到多好的獵。
雲家人吃了一整年菽豆拌藜藿,看到綠葉, 大家裏便泛苦。
所以這株豆苗,讓雲家幾個小孩饞得不行, 二月種下去,眼睜睜看著它長出豆莢、結了飽滿的果實。
六月的一天, 雲廣漢和文木花去趕集,家裏就剩雲芹幾人,他們對蠶豆下手了。
八歲的雲谷和知知撿幹草, 雲芹在院子裏挖了一個坑,把一粒粒蠶豆埋在地下烤, 只留一個口子,用鐵鉗攪。
幹草不經燒,很快要沒火了, 雲谷突的掏出一本書,豁了個門牙,說:“這是爹娘房間墊桌腳那本書。”
雲芹記得這本書, 既是墊桌角,應該沒大用。
原來是小人畫,便盤坐下,看一頁,撕一頁丟到火中。
知知陪看,聲氣道:“大姐,他們不穿服!”
雲谷:“哪呢?”
雲芹立即合上書,雙目炯炯。
突然意識到,這估計就是村中婦人,偶爾會聚在一起小聲討論的東西,不是小孩能看的。
好在這時,坑裏傳出悶悶的蓽撥聲,雲谷和知知歡喜:“蠶豆裂了!”
雲芹把薄薄一本書都丟到火裏,火躍,的清麗的面龐,些微泛紅。
利索地用鐵鉗翻出烤蠶豆,焦黑的豆莢,裂了一道細細的口子,出鮮的蠶豆,糯甜香。
蠶豆很滿足三小只,吃得幾人黑黑的。
同樣的,因蠶豆若弄不全,吃了可能要鬧肚子,太過胡來,文木花也賞了他們一頓“竹筍炒”。
過去的事,本來雲芹也不大記得了。
再次意識到男之別,是出嫁前的那一夜,文木花苦口婆心,跟雲芹講的“道理”。
但就像水中月,太過遙遠虛幻,不如到的味蠶豆讓雲芹印象深刻。
所以,就在前一刻,陸摯著的,雲芹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只有“好輕”。
其餘的,還沒來得及細品,陸摯卻點到為止,才擡起頭,好奇地問出那句:“這就沒啦?”
便是這句,讓陸摯的眼神微微一沉。
他又親了下來,氣息發,輕輕吮了下的下。
及至此,雲芹才終于忘記了蠶豆,反而喚起了更深更遠的記憶——在很小的時候,吃過的雲片糕。
得不可思議,又甜滋滋的。
青的瓣,緩緩相互挲,他們都十分生疏地探索,是這麽親著,足以蒸得耳尖泛紅,上瀲滟。
什麽蠶豆,什麽雲片糕,雲芹全然想不起來了。
其實自嫁給陸摯,并不是沒有親近的接,比如手肘,比如汗。
一張床都躺過來了。
但大多數時候,雲芹都心如止水,只是覺得,文木花就是這麽對雲廣漢的,當然也可以這麽對陸摯。
為大人的第一步,是模仿大人,索,模仿起來并不難。
但是,親吻是不一樣的,從沒見過旁人親吻,無從模仿,全是本能。
這是一種全然屬于他們的,私的。
忽的,門外傳來幾陣腳步聲,并春婆婆一句:“哎喲,小祖宗,別跑,老婆子跟不上你了!”
屋兩人,像是被火燎了一下,迅速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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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芹埋頭,翻桌上那舊舊的筆筒,把幾筆都拿出來欣賞,小聲咕噥:“這個筆可真是筆。”
陸摯輕輕笑了聲,他音一點點低啞,聽得雲芹耳廓發,不由擡眼,就看他蜷著手指放在前,側著雙眸,也在看。
他的眼底是半山腰上的一汪泉水,宛轉流,浮躍金,非常漂亮。
雲芹趕低頭,把筆塞回去。
也就是這時,何玉娘進屋來,起先在何老太那邊吃飯的,裏還嚼著飯,道:“蜻蜓,蜻蜓!”
原來吃著晚飯,聽說雲芹回來,惦記著竹蜻蜓,就急著來玩。
雲芹終于找到事做了,趕去翻包裹,找出知知那只竹蜻蜓,順便把那包兔給春婆婆。
春婆婆嘿嘿地笑,有種心思被小輩看的難為,但也總算拿到心心念念多日的兔。
竹蜻蜓和彩線鞠球,兩樣玩都保管得很好,們都是惜的人。
何玉娘捧著竹蜻蜓,一邊跑出屋子一邊歡呼,春婆婆拉著何玉娘:“來玉娘,我教你玩。”
何玉娘躲開春婆婆:“我會!”
說著,雙手旋轉,竹蜻蜓在半空中打了一個旋,竟往們後飛,“咻”的一下,從窗戶飛進屋中,掉落。
雲芹笑了笑,出左手去拿,沒留意陸摯也手來,突的和他們的指尖撞到一起。
二人擡眼,又齊齊朝窗外看。
何玉娘:“蜻蜓呢?”
雲芹右手拿起竹蜻蜓,從窗口遞給何玉娘,何玉娘或許是春婆婆影響,也要教雲芹怎麽玩:“兩只手轉起來!”
雲芹小聲:“我會的。”
何玉娘用雙手著竹蜻蜓,又想教陸摯:“你呢?”
陸摯輕笑:“母親,我也會。”
何玉娘“哦”了聲,拿著竹蜻蜓自去小院子玩了,春婆婆還嘮叨:“飯沒吃完呢,先回去吧?”
雲芹和陸摯看著窗外,春婆婆追著何玉娘跑,兩人都沒有。
窗下遮擋,一只大手,攥著稍小的手。
他們手上各自有大小繭子,挲在一起的地方,是糙的,卻讓人心口泛。
陸摯垂眸,緩緩看向雲芹。
只顧盯著外面,似乎察覺他的視線,悄悄眨了眨眼,象牙白的面頰上,抹上一層淡淡的。
陸摯抿了抿。
心口還在狂跳。
…
竹蜻蜓在何玉娘雙手一旋,高高飛起,葉片疏忽切換之間,黑夜轉白日,秋杲杲,一個華的彩繪竹蜻蜓,“啪”的掉到地上。
婢撿起竹蜻蜓,重新遞給秦琳:“琳哥兒,玩。”
一歲多的秦琳手上沒力氣,拿著竹蜻蜓揮著,又甩了出去。
很快,秦琳膩了竹蜻蜓,“嗷嗷”哭了起來。
秦家十分安靜,秦員外活到這個年歲,十分惜命,近幾日去廟裏吃齋養生。
秦琳的嗓音貫穿家宅,更有種寂寥之。
好一會兒,婢又給秦琳找到玩,哭聲收歇。
聽到秦琳哭,汪淨荷沒,有些倦倦的,倚在引枕上。
婢給捶著小:“夫人,聽說姑爺前不久,才去了長林村。”
汪淨荷:“為玥哥兒讀書的事,是苦了他了。”
婢:“不是,夫人忘了嗎,長林村有誰呀,有那個雲芹,就是嫁去了長林村!”
汪淨荷示意婢別說了,看著書房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秦聰也在家,只是把自己關在書房。
只要秦員外不在,他便常常這樣,連日沒個好臉。
忽的,書房門開了,秦聰握著扇子進了臥房,面上稍稍平和,對汪淨荷說:“我今晚不在家吃,你和琳兒自己吃。”
汪淨荷起:“你要見誰?可是林伍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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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聰張開手,讓婢換好外裳,戴上巾帽,一派文人風格,方才說:“林伍他們怎麽了?”
汪淨荷:“這些人吃喝嫖賭,沒一個值當結的。”
秦聰:“我也不過和他們玩玩,哪裏能當真。”
他如今的“地位”,和以前截然不同,當然不想自降份,和這群沒基的漢子心。
只是,也只有和他們在一,他才有優越,而不是套著義子的份,人指指點點。
眼看秦聰出門,婢暗示汪淨荷讓人跟著看看,就怕秦聰還是要去長林村。
汪淨荷想了想,到底同意了。
……
卻說秦聰倒也沒騙人,他不是去長林村。
那天發生的事,讓他心裏結了一個疙瘩,他是個自尊心極強的,這段時日,一直在琢磨如何能找補。
他記起林五那群人,有一個姓何的,經常跟著衆人鬼混吃酒。
于是,秦聰到了酒樓赴約,和衆人寒暄幾句,問起何善寶:“你姓何,和長林村的何家,可有幹系?”
何善寶被點到,有些寵若驚,沒想到他何家在縣城,還有點名氣!
他忙說:“秦三爺,我家就是長林何家,祖上是馮家的莊頭,可惜啊,唉!”
提到馮家,衆人也唏噓幾句。
馮家是在建泰年間敗落的,到這年頭得有二十來年,子孫定都死絕了。
秦聰角含笑:“這麽說,陸秀才是你表親了?”
何善寶:“倒是如此……”
林伍:“別提什麽陸秀才,太不識擡舉了,我就沒見過那麽能拿喬的人。”
“就是,人三催四請,不過是因為我們好奇,結果還真讓他得意起來了。”
幾人奚落陸摯,何善寶面上十分尷尬。
全是何善寶在外拿陸摯當談資,引得朋友們想見,但陸摯一直不應,朋友們也因此,都覺得被落了面子。
何善寶說:“不談他,不談他,掃興。”
秦聰聽了衆人一陣抱怨,便又說:“原來他是這個個,怪道……”
秦聰是這群人裏的核心,他都這麽說了,自然無人不捧著他的話:“怪道什麽?”
“莫不是這陸秀才,還得罪了三爺?”
“……”
何善寶也著急:“他可是做了什麽?”
秦聰收起扇子,緩緩說:“我家那玥哥兒,大家也是知道的,雖然頑皮了點,底子可不差。”
“父親想送他去延雅書院,偏陸秀才任書院西席,不肯收,那言語裏,恐是瞧不起玥哥兒。”
這話落,衆人激憤,又是對陸摯好一陣激罵。
何善寶也埋怨起陸摯,這下倒好,連秦聰也敢得罪,他臉面如何掛得住。
秦聰又說:“可惜,陸秀才是個有學問的,父親大人還是想讓玥哥兒去延雅書院。”
林伍道:“都說他是十四歲得秀才功名,不過都過去七八年了,他還是秀才,算什麽天才!”
又有人說:“是了,他要真有本事,怎麽拖到這時候?”
秦聰看向何善寶,陸摯衆矢之的,何善寶如何敢再吹陸摯,跟著說:“就是,要是真有才能,至于來此地教書?”
林伍:“你家大伯不是敬重他嗎?”
何善寶:“真敬重,還是假敬重,鬼知道呢。”
話趕話,林伍提出:“榮合堂那五十多歲的老學究,王秀才,本事不用我多說,我和他有些私教,不若就請老秀才出山,鎮鎮陸摯。”
榮合堂就是河縣縣學一部分,教授學、生。
“就是,陸摯若比不得老秀才,想來秦老爺識破延雅書院,就不會讓玥哥兒去了。”
“……”
幾人一言一語,便攬下秦聰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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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此,秦聰方拱手:“有勞諸位了。”
……
夜裏,何善寶悄悄回到東北屋,鄧巧君擎著燈在屋外,冷笑看他:“又死去縣裏玩了?你可知我早上和做工的吵架了?”
何善寶:“噓,噓,我跟你說一件好玩的事。”
他趕說了老秀才的事,鄧巧君揚眉:“真的?什麽時候?”
何善寶:“就過幾天!你要不要湊個熱鬧?”
鄧巧君擰他耳朵:“哼,難為你還記得我。”
何善寶又是肩捶,伺候好了鄧巧君,兩人對接下來發生的事,充滿了期待。
何善寶想的是,讓陸摯瞧不起他的朋友,被揭了臉面,也是活該。
鄧巧君想的就更多了。
從第一次在廚房,被雲芹殺魚的氣勢嚇到,再到最近,逃了廚房差事,給雲芹的錢,多多都快一貫錢了。
要不是何老太著,才不想給錢呢。
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也想揚眉吐氣一回,幹不過雲芹,還不能瞧秀才出糗麽?
…
卻說幾日後,風颯颯,落葉蕭蕭。
早上,陸摯照常用過飯,去私塾前,背上一個收拾好的包袱。
包袱裏面有一換洗的新秋,兩個大餅幹糧,一個水囊,一條洗巾帕。
因為今晚姚益請他用飯,不好來回跑,他要留宿私塾。
出門前,雲芹說:“現在天氣涼了,在外面睡覺,別著涼。”
陸摯只看著笑。
雲芹原先只是和文木花那樣,叮囑雲廣漢。
可是被他這樣溫和地看著,也多了幾分赧。
等陸摯走了,雲芹套上暖和的秋,梳了個墮馬髻,又給何玉娘編了個醜醜的頭發。
何玉娘已然習慣了,捧著鏡子看了看,突然蹦出一句:“手殘。”
雲芹:“嗯?”
何玉娘只好多說幾個字:“我娘說,你手殘。”
實際上,何老太第一次看到雲芹給何玉娘編的發,罵得可髒,還好何玉娘記不住。
雲芹細品“手殘”二字,不愧是何老太,一針見。
點點頭:“是手殘。”
何玉娘卻不太能理解,握著雲芹的手瞧,好像有點擔心傷,皺起兩條眉頭。
雲芹把手來來回回給看,何玉娘沒看到傷口,才松口氣:“不手殘!”
雲芹笑了:“那就不手殘。”
這時候,胡阿婆找來了,敲敲門,道:“陸娘子?”
原來胡阿婆聽到外面有人門,問了下,是來找陸摯的。
“信差?”雲芹疑。
胡阿婆:“對,是河縣信差,我也奇怪,若沒有加錢,這信可不會送到咱們家來。”
正說著,雲芹就到了門口,門外是一個年輕後生,戴著一頂差役笠帽,他得知雲芹是陸摯妻子,躬出兩封信。
差役道:“兩封信都是盛京的張老爺加急送來的,并托驛丞帶一句話:盼速速回信。”
這五個字,也不知道要花多錢,才能送到這個小小村莊。
那兩封信十分厚,封上字,龍飛舞。
雲芹掂在手裏,裏面估計還有別的重。
盛京對而言,是個很遙遠的地方,聽說陸摯是從盛京回來的,只他不主提,也沒問過。
這信讓有了些許實。
又想起當時陸摯寄信,是要寄給老師,老師那可是尊長,恐怕有急事,陸摯今晚又不回來。
雲芹決定送信去私塾。
今天到做飯,鄧巧君是靠不住的,去問何桂娥、李茹惠能不能幫忙,各給二十文。
李茹惠:“既然是急事,你盡管去,錢也不必提。”
何桂娥也立即點頭。
雲芹鄭重道了謝,本想和何老太說一聲,無奈老人家苦寒,才秋日,就睡起長長的覺,過辰時三刻,還沒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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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何玉娘帶個口信,就出門去。
雲芹不太知道延雅書院的路,不過,長林村也就這個私塾。
一路問人,連路邊的耕牛也問了一遍,終于,看到延雅書院的影兒。
雲芹手搭在眼前做棚,眺了會兒,心想,就是個茅屋嘛。
待要繼續走,雲芹聽到有人:“弟妹!”
雲芹認出來人,正是陸摯的好東家,姚益。
雲芹也招呼:“延雅兄。”
姚益笑道:“我遠遠瞧著就覺得是你,你是來給拾玦送東西?”
雲芹:“對,給石覺送東西。”
才兩句話,姚益就掩打呵欠,十分困倦,雲芹看在一枚枚五兩銀錠的面上,道:“你也送東西?可要我順手帶過去?”
姚益:“不不,我是聽說有個縣學的老秀才,要和拾玦比試。”
雲芹:“比試?”
腦海裏浮現,陸摯一腳把老秀才鏟倒的畫面。
要賠錢的吧。
姚益解釋:“是了,大抵是比詩詞。”
雲芹:“哦。”悄悄松口氣。
姚益出手闊綽,在長林村、河縣,也到各層次的朋友,這頭有人要為難延雅書院,他就收到通風報信。
不管如何,他拿延雅書院當事業,決定幾年後差給家裏老爺子,不能砸在這些無賴手裏。
所以他得去調停。
雲芹問:“這種踢館多嗎?”
姚益:“踢館?這說法也不算錯哈哈,倒也還好,畢竟文人都是要臉的。”
雲芹便以為,姚益過去,是要維護陸摯臉面。
……
那榮合堂的王秀才,是建泰年間的秀才,生得瘦瘦的,一把長須,面清苦。
他不願摻和這種事,他教書幾十年,沒教出幾個能十四歲中秀才的,自是不會輕視陸摯的才學。
再者,王秀才食縣學俸祿,有地位,有臉面,何必為難後輩。
只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有個賭鬼兒子,實在是個無底,林伍請他出,花了五十銀兩,他就心了。
這幾天,他好好準備一通,先發制人,肯定要對自己有利。
他最擅長詠梅詩。
當年他考上秀才功名,正是那年院試的詩題以太.祖偏的“梅”為題,而他破題巧妙,得評審青睞。
雖後來他在科舉上再無進,但他的詠梅詩,他敢說整個河縣沒誰能比得過。
他細細思索了幾日,把當年科考的詠梅詩拿出來,又改了改,便覺得好了,陸摯再如何做,也比不過他。
可惜如今才秋,雖有綠萼、朱砂等品種,它們都得再北方一點,河縣的早梅還沒開。
總不能為了一首詩,專門讓人去運一盆梅花來,多費錢。
王秀才正苦于沒有梅花,沒想到,這群沒讀過書的潑皮們,腦子很靈活,說是可以詠梅花的畫。
這可比專門弄梅花方便多了。
王秀才應答下來。
此時此刻,延雅書院牌匾下,聚著周邊漢子、婦人,都是聽說有熱鬧看,便來的。
“那是縣學的王秀才,學識可厚了。”
“你說,要是陸秀才比不過,咱還要讓狗剩讀延雅書院嗎?”
“……”
屋中,所有桌椅都移著,拼大桌案,小孩們都坐在角落。
王秀才打量陸摯,見此子目清明亮,俊逸而溫和,遇到這樣的突發況,竟也不慌不。
他心嘆後生可畏,只是為了那五十兩銀子,不管如何,他非得打這陸摯。
陸摯并不畏懼有人來試探他文采。
過去,更大的陣仗,他也都遇到過,只是,他并不喜歡鬧得衆所周知,失了切磋的初衷。
周圍討論聲嘈嘈切切,王秀才把來意說明,并定題“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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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摯:“老先生,如今河縣梅花還沒開。”
王秀才著胡須,笑道:“誰說一定要梅花開了?”
有人捧了一幅畫來,王秀才展開請陸摯看:“這幅畫,是四年前,有個秀才在盛京賣的。”
“那秀才是為錢給父親治病,將它五兩賣給林家古董行,秀才的筆墨,在盛京已經絕跡,如今估價,說也有二十兩。”
“咱們就以此畫為題,如何?”
陸摯尷尬地挪開視線。
這幅畫,他當然很悉,當年父親陸泛急病,他心如麻,筆真是來。
然而胡潑灑的墨漬,生的梅枝,卻別有韻味,梅下還有一把古琴,更添幾分士的閑。
他不知道那畫後來曾經誰的手,上面有人新題東萊先生一句:“奉君以綠綺琴,報我以雙南金。”注
那裏裏外外的閑人和學生,議論起來:“這畫能賣二十兩啊?銀子啊?”
“切,我也能畫。”
“那你畫一個啊,就會吹牛,我看這幅畫就很好看。”
“……”
王秀才看陸摯目回避,道:“還是說,你想做別的題?”
陸摯回過神,道:“無妨,請。”
人家有備而來,不是這次,也有下次,陸摯不想多糾纏,令學取下牆壁上一幅論語訓文,掛上那幅墨梅。
這墨梅展開,衆人再瞧,也沒人說得出自己能畫的話了。
王秀才在題上已經占盡便宜,沒讓陸摯先,而是主道:“那我先來。”
他展開河紙,一邊擺手腕寫,一邊清嗓子,念起來:“墨梅風骨生。”
著那幅畫,陸摯記起年時期,心裏反而很平靜。
轉念間,他決定收斂鋒芒,把詩寫得和老秀才差不多,不分伯仲就好,免得平白樹敵。
“傲雪不曾傾。”王秀才寫下第二句。
林伍躲在人群裏,率先鼓掌稱好,衆人雖不太懂,但聽起來很順耳,也跟著好。
王秀才找回幾分年輕時候的意氣,一口氣寫下後兩句:“皚皚三冬,安邦九月平。”
這是一首五言絕句,先是頌墨梅風骨,後二句,又贊太.祖的功績,太.祖喜梅,當初自南方起義、剿滅僞帝、遏制北方蠻夷鐵蹄,到開啓太平天下,只用了九個月。
可以說,此句一出,陸摯要如何寫,都越不過去。
不是他文采不如人,是沒人會承認他的更好,畢竟那會否認太.祖功績。
嫌腦袋不夠掉嗎。
陸摯輕輕擡眉,失了比詩的心。
也難怪,分明不是梅花時節,卻非要詠梅。
林伍又再次起哄,大家紛紛道好:“好詩好詩!”
何善寶和鄧巧君在外面,鄧巧君聽得半懂不懂,但看陸摯沉默,心中得意,說:“這回可是丟大臉了。”
何善寶:“就是!我看他完全不會做了。”
陸摯聽到悉的聲音,餘往屋外掃了一下,瞧是何善寶和鄧巧君,他并無所。
只是,他收回目的下一瞬,重新定睛瞧過去。
雲芹來晚了,看熱鬧也沒有好位置,只好踮腳,探著腦袋,左瞧右瞧。
發覺陸摯看到自己,高興地揮揮手。
林伍又帶頭說:“王秀才這首詩,真是寶刀未老啊!”
王秀才也十分滿意:“過獎過獎。”
衆人又是鼓掌,雲芹也跟著鼓掌,看老秀才的眼中微亮,似乎是……
崇拜。
陸摯:“……”
雲芹一旁,姚益笑了:“弟妹做什麽給王秀才鼓掌?”
雲芹真實:“作詩就是很厲害。”
姚益:“你都不擔心拾玦?”
雲芹:“這是他們讀書人的事,要我怎麽擔心。你呢?”
陸摯可是延雅書院的學究,比不過王秀才,延雅書院肯定要人嚼舌的。
姚益哧哧笑:“我也不擔心拾玦,我擔心的,是對面沒臉,太記恨我們。”
雲芹明白了,他不是為了維護陸摯臉面,是維護對面的臉面。
疑:“為什麽?”
姚益驚訝地看了雲芹一眼:“你不知道嗎?”
屋,陸摯也鋪開紙張,他面沉靜,眉宇凝著淡淡的冷意,這讓他周多了一種淩厲之氣。
他挽袖,沾墨寫字。
王秀才捋著自己的胡子,他想到五十兩銀子,心就好,又覺得自己教陸摯做事一回,十分得意。
不過,他以為陸摯要考慮更久一點,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有了詩。
他也好奇,于是,陸摯的第一、二句出來的那一刻,他就讀出來:“花好遇知音,涼秋雅士。”
不錯,平起的五言律詩,沒有大錯,但也毫無驚豔之。
“烏筆描百枝,青蕊千心。”
王秀才繼續讀出來,再看那畫,果然是描百枝,這陸摯的觀察能力,倒是一絕。
第三句出來的時候,王秀才面便微微一青。
他沒說話,林伍倒是急了:“還有呢?怎麽不念了?是不是寫得不好?”
王秀才這才說:“娓娓拂琴樂,繞梁聲。”
是了,畫上還有一把琴。
王秀才疑心陸摯要另選破題視角,冷靜了一下,道:“陸兄弟,說好的詠梅,你這……”
話沒說完,陸摯最後一句也出來了:“豈知文君意,寧與戴逵琴。”
陸摯將筆擲下,看向王秀才,語氣溫和,但目銳利:“王先生,你就說,這是不是詠這幅梅花畫作罷。”
這最後一句,王秀才不念,林伍和何善寶幾人急死了,忙搶了紙來瞧,卻也不明不白,還有人問:“戴逵?是誰?”
卓文君不必多說,應了畫上的“綠綺琴”。
鄉野之人不清楚戴逵,王秀才卻不可能不知道,那是從前的士,因琴奏得好,被權貴召見,不從,寧可砸了琴。
第一層暗喻,王秀才為了錢,在沒有梅花的季節,強行當雅士,作了一首詠梅之詩。
第二層暗喻,梅花若知被人拿來附庸風雅,估計寧可不開。
假風雅,還不如學戴逵,寧為玉碎。
其中諷刺意味,令王秀才坐立難安,整個臉都紅得都腫了。
轉瞬,他額前浮起一層薄汗——
這首詩要是傳出去,他徹底為一個附庸風雅的小人,甚至借了太.祖事跡,那縣學的差事,也別想保住了!
……
屋外,姚益:“你不知道嗎?”
他實在忍不住笑道:“我是去年那科的倒數,假解元、‘同解元’。”
“陸拾玦就是真解元。”
雲芹:“哇。”
姚益守著這個“”太久了,今日終于說出來了,可把他爽死了,下一刻,只聽雲芹問:
“解元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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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注: 呂本中《老松》:“奉君以綠綺琴,報我以雙南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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