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陪。

……

自陸摯詩, 屋中陷詭譎的靜謐，總在瞎嚷嚷的林伍幾人，也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表態。

他們看不懂詩的好壞, 但看得懂王秀才、陸摯的臉。

前者竟擡袖汗, 形容心虛, 似乎在斟酌什麽, 吞吞吐吐, 猶猶豫豫。

而陸摯一手負于後，和一個五十多歲的長者比起來，他如此年輕，卻有如得道者, 氣定神閑。

圍觀的人中，也有覺出不對的：“王秀才輸了吧？”

“對啊, 他寫的是什麽來的，嘶, 不記得了。”

“我覺得陸秀才那首更好念一點。”

林伍連忙把詩放下，思及此行目的，高聲：“誰說陸秀才的詩好？我就覺得王秀才的好！”

他這一嚷, 還沒等大家分辯，王秀才竟拽住他, 阻止他再說話。

他自己連聲咳嗽：“咳咳咳！”

陸摯見狀，微微彎起角：“王先生，還要比嗎？”

王秀才半點不見方才得意, 連連欠：“不敢不敢，陸老爺博洽多聞，適才是我心高氣傲了。”

林伍哪知他態度會急轉直下, 震驚又生氣：“老頭這什麽話，你兒子欠了我……”

王秀才急之下，甩手掌了下他的。

林伍磕到牙，疼得倒吸一口氣，他一圈狐朋狗友圍圈：“你做什麽打人！”

“要打架？來啊，誰怕誰！”

“……”

何善寶擼袖子，要給林伍討說法，被鄧巧君狠狠掐住。

王秀才和這群鄉漢說不清，他栽進他給陸摯挖的坑了，本不敢賭，陸摯這首詩會不會傳出去。

他不得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要給陸摯奉茶，他都樂意。

好在陸摯看起來，不像要追究到底，但是這群鄉漢再糾纏下去，毀掉的是他自己！

眼看場上劍拔弩張，陸摯皺眉，冷聲：“此地為學堂，你們出去鬧。”

底下小學們瞧著熱鬧，聞聲紛紛起腦袋。

老師生氣起來可太可怕了！

其餘人也都一愣，陸摯神態肅然，他上慣常的溫雅文氣，一掃而空，陌生而令人不寒而栗。

林伍幾人下意識就調轉腳步，想出去後再找王秀才的麻煩，可轉念一想，他們又不是學堂學生，憑什麽乖乖聽話？

當是時，姚益終于著兩層人進了屋，到拱手：“諸位，我是延雅書院院長姚延雅。”

“古有清談，今有文試，實乃雅事，但文無第一，鄙人書院的陸學究得勝，難免幾分僥幸，也并非要因此事，和諸君針鋒相對，鄙人在縣城酒樓定幾桌席面，還請諸位賞臉移步……”

看熱鬧的大部分不是文化人，姚益裏的話，聽在他們耳裏，不比嘰裏咕嚕好多。

所以，他說一句，就走了幾人，等他把話說完，圍觀的人也都散了。

堪稱神奇的驅散。

林伍又因空有錢財，腹無墨水，奉拽文為時尚。

于是，姚益幾句話，巧妙化解了他的怒火，尋思自己雖然打陸摯沒，他卻也做了一件風雅之事。

他痛快答應姚益：“算了，不是大事。”

帶頭的都沒意見，其餘人更沒意見。

姚益果然將來踢館的都安好，林伍收了墨梅畫，出去後，姚益的長隨在外頭招呼，別提多妥帖。

聽說有酒席，何善寶還想跟著去吃，被鄧巧君拖走。

走了幾步，鄧巧君多有不爽：“不是說好讓陸摯難堪嗎，怎麽難堪的是你們的人？”

何善寶：“我也不知道啊……”

鄧巧君：“真是廢。”

何善寶嚷嚷：“又不是我做的詩！輸了關我什麽事！”

鄧巧君氣不打一來，這下不就真證明陸摯很有才學？那何善寶不是廢是什麽？

這對夫妻吵吵鬧鬧離開，聲音都傳到屋裏了。

王秀才聽著，更別提如何丟人現眼，真恨不得找個埋了自己得了。

還好姚益裝沒聽到，笑說：“王先生今日做的詩，也十分有水準。”

王秀才借此臺階：“是陸老爺技高一籌，我不如人，正想回去再溫習功課，就是咱們這比試是小場面，那詩……”

姚益聞弦歌知雅意：“鄉野小試，想來除了咱們仨，應當無人能記住這首詩吧。”

王秀才：“是是，是。”

灰溜溜逃走前，王秀才對陸摯幾度拱手，其中複雜意味，不必多言。

待屋都閑人散盡了，姚益大笑，朝陸摯作揖：“陸兄啊陸兄，大材小用！經過今日，延雅書院在河縣，名氣能更盛。謝你既有好畫，又有好詩！”

陸摯無言片刻，說：“你和他們說得還沒過癮麽？”

姚益訕笑：“過癮過癮！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陸摯：“時候還早，學沒上完。”

他拿人家月銀，領了這份差事，自要負責。

屋外，雲芹立刻去看角落的小學們，果然，他們本以為能放假，聽陸摯說還要上課，頓時哭喪起臉。

心想，好慘，哈哈。

姚益也沒勉強陸摯，笑道：“那你照常，”指著窗口，“哦對了，弟妹也在。”

陸摯早知道了。

他側目，雲芹雙手搭在窗戶上，笑了，懶懶地同他招了下手。

陸摯眉宇的凝重嚴肅，倏而雲開月明般，不見蹤跡。

姚益去散財了，陸摯令學生重新搬好桌椅，又布置下一段論語，這才拿了水囊，到了屋外。

他除了休假時候，幾乎沒能在這種大太時，看到雲芹，何況是在私塾旁。

好像周圍天，都落到上，新亮又好看。

他對上清澈的眸子，將水囊遞給：“你怎麽來了？”

雲芹解開水囊，喝了幾口，把信和話帶給他。

陸摯拿到信，看了眼信封。

他面上緒微，卻不急著拆開信，而是放到一旁，雲芹心想，人都說“近鄉怯”，約就是如此。

陸摯又說：“倒是你跑了這一趟。”

雲芹歪著腦袋，笑說：“不來，就不知你是解元了。”

陸摯：“……”

雲芹第一次知道，舉人老爺的第一名“解元”。

姚益還說有會元，但世人最悉的，還是狀元。

“三元及第”是這三元，前朝兩三百年，也才出了三個三元及第，本朝至今也才兩人，一個馮家的作古了，另一個也是幾十年前的事。

這回是知道陸摯的過人之，能中舉就很厲害了，還是第一名呢。

陸摯耳尖微紅：“都是過去的事，況且……”曇花一現，比不過天子一怒。

他早已放下舊事，如今更在意的，并非這些。

他若無其事般，問雲芹：“方才那兩首詩，你覺得哪首好？”

雲芹擡擡下頜，滿眼都是眼前的人，語氣篤定：“你的好呀。”

陸摯垂眸，悶聲笑了一下：“好在哪？”

雲芹：“你字多。”

陸摯：“……”他就多餘問一句。

他看了眼天，說：“在這兒吃個午飯，再回去吧。”

雲芹想了想，點頭了，因為可以懶。

說是留下，四周也沒有多的地方歇腳，陸摯把雲芹領回茅屋中，還好有多餘的板凳和桌子，雲芹坐在最後。

似乎怕無趣，陸摯給了一副筆墨紙硯。

學生們在讀書，雲芹雙手捧著臉，看著陸摯口型：“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雲芹想，他是怎麽用這麽好看的，好聽的聲音，說出這麽無聊的東西的？

眼皮越來越重，就瞇一下，一小刻鐘，肯定起得來。

反正坐在最後，小孩們都看不到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一道，落在眉宇，暖融融的。

雲芹乍然一，睜開雙眸。

外頭，燦爛明，四周沒有一個小孩影，陸摯就拉了張椅子，坐在對面，他手上卷了一本書，但沒有看書。

他在看。

他也沒料到會驟然睜眼，愣了愣，才挪走了目。

雲芹有些發懵，眼睛：“我又睡過頭了。”

陸摯“嗯”了聲。

他以書卷遮住下半張臉，不過從他亮盈盈的眼眸中，不難看出他正笑著。

雲芹些微不好意思，起了個懶腰，肚子發出一聲“咕嚕嚕”。

陸摯笑意更甚：“了？那吃飯吧。”

雲芹：“……好。”

書院沒有廚房食廳，大多數時候，是陸摯在裏頭吃幹糧，小孩子們在外面屋檐下吃餅吃饅頭。

不是他把小孩們趕出去，是他們怕他，不敢進屋吃飯，也有小孩會趁中午的時間，家去喂務農，所以漸漸的，午飯時候，屋就他一人。

今天卻是兩人了。

陸摯早就托人，去附近的村民買來食。

擺在桌面上，除了自家帶來的腌菜、兩個大餅，另外的兩個饅頭、一盤清炒豆芽、一碗燉筍，還有切得薄薄的牛，都是買的。

雲芹肚子響得更厲害了。

往裏送著吃的，吃得快，但不邋遢，陸摯也差不多，偶爾聊了幾句家裏，笑了笑。

最後一點腌菜，雲芹用大餅卷起，送到裏，嚼嚼嚼，滿足。

舒服得筋骨都松了。

再看天時，雲芹來時不認識路，兜兜轉轉走了快一個時辰，回去就認得路了，走快點應當是半個時辰，能趕上做晚上去廚房做飯。

陸摯說：“吃飽不要跑跳，等等再走？”

雲芹：“我不跑跳的，慢慢走。”

屋外，日正鋪在大地上，曬出一幹燥的青草味。

兩人走出屋子，又聽陸摯說：“太大，等等再走？”

雲芹：“還好，秋不曬的。”

微微轉過，朝陸摯說：“那我先回……”

腳步還沒，袖子被扯一下。

疑地回過頭。陸摯已經松開手，他挲著指尖，輕輕抿了下，著好聽的聲音，說：

“再陪我一會兒，好嗎。”

-----------------------

作者有話說：陸摯：[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