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好吃，吃，多吃。……

……

何家, 辰時三刻。

雲芹前腳剛走，何老太就醒了，莊稼人有能睡到這個時辰的，太都高高掛起了。

老太太氣春婆婆沒, 本想訓一頓, 見春婆婆也才醒, 話就卡在嚨裏。

人老了, 很多事就力不從心了。

漱口吃飯, 何老太問春婆婆：“玉娘呢？”

春婆婆笑道：“就在外頭呢。”

說曹曹到，何玉娘頂著一頭醜辮進門，何老太點評：“又讓你媳婦給你紮辮子了？”

何玉娘轉著竹蜻蜓：“哼嗯。”

何老太人到邊坐下，仔細看了雲芹紮的, 最普通的辮子，都弄這麽歪七扭八的醜, 也是奇怪。

松開何玉娘的辮子，重新編發, 嘮叨：“難怪就不打扮，每天隨便挽挽，好在生相好, 否則哪經得起這麽折騰。”

春婆婆知道在說雲芹，笑說：“不過是編發, 以後等阿摯發達了，買個手藝好的侍就好了。”

本朝并非什麽人家都能豢養奴婢，鄉下能雇傭人力, 都算家底不錯了的，倒是秀才功名能豢養。

不過，也要家裏有資材, 又不是什麽災年，買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至一百貫錢。

何老太：“哪就那麽容易，他和他爹是像的，溫文爾雅，可溫文爾雅能在鄉下沒什麽用，如今能做個西席，都是頂好的了。”

又是嘆氣：“還好，雲芹子不壞，不是傳聞中的名聲，否則他多得苦可以吃。”

春婆婆笑了：“你說得是。”

能得何老太一句“不壞”，可見，雲芹前面手何桂娥的事，何老太非但不氣，倒還對有些改觀。

不過說到後面，何老太還是狠狠添了一句：“就是個油舌的！”

突然，何玉娘舉起竹蜻蜓：“不在，不在！”

何老太喜兒，不管兒是什麽樣的都疼得，抱著笑：“什麽不在？”

雲芹代的太多了，何玉娘說不清楚，又重複一次“不在”。

直到午飯，何老太和春婆婆才懂何玉娘的意思，今日是雲芹做飯，今早饅頭沒有做飯時候和，們本也沒在意。

午飯就很明顯了。

先前的芋頭扣，芋頭綿，口一抿就化，而適口，芋香融裏，拌菽豆飯吃，何老太能多吃小半碗。

因吃，春婆婆讓胡阿婆再備一次。

但今天，芋頭是芋頭，是，沒有融合在一起，也不是們挑食，是吃過更好吃的，眼前這道菜就差了點什麽。

原來是雲芹今天出門了，不在家。

春婆婆問過胡阿婆，才知況：“盛京來急信，給阿摯送信去了。”

提到盛京，何老太摟住何玉娘，心下不快：“是陸家來的信？”

春婆婆：“是他老師與同窗。”

何老太緩頰：“這才好，他早該和他老師同窗打聲招呼。雲芹還沒回來？”

春婆婆反應過來，早上雲芹辰時去的私塾，如今未時，理應回來了，也奇怪：“是被什麽事絆住了吧？”

何老太思來想去，親自去大房，何桂娥、何月娥幾人結伴，去私塾瞧瞧。

孩們答應，何老太和們走到門口，恰好遇到鄧巧君和何善寶。

他二人頂著太回來，吵了一路，口幹舌燥的，也就沒留意何家門口。

何老太仔細聽得他們話語裏，提到私塾，就把他們按住一問。

鄧巧君和何善寶沒有不怕的，小聲說了私塾的文試。

何善寶裝模作樣地撓腦袋：“還好表弟機警，沒那王秀才制，不然他這教書先生在學生前丟了臉，就麻煩了。”

鄧巧君：“對啊。”

何老太冷笑，如何猜不出，他們原先要看熱鬧的，哪裏安了好心。

不過也知道，陸摯住在何家，難免讓他們怨聲載道。

只陸摯那孩子原先就說好，等緩過來，會給家裏錢，何老太心疼他如此懂事，又一邊自傲，這是君子般的人品。

本不想追究鄧何二人落井下石，知道雲芹陸摯沒事就好，擺擺手讓他們走。

偏偏，鄧巧君還要說一句：“我走前，雲芹還留在那看熱鬧懶。”

就是這句，又點燃了老太太的怒火。

何老太指著鄧巧君：“懶怎麽了？人家懶得過你嗎？”

怎麽也沒想到何老太會為雲芹罵自己，鄧巧君低著頭，不敢說話。

何善寶：“別氣，我們也就說說……”

何老太把手指懟到何善寶臉上，中氣十足：“還有你，你爹娘把你寵什麽樣，你媳婦為新屋出力出錢，你天又滾去哪？”

“二十多歲了，日就知道喝酒耍樂，一事無的廢！”

老人家聲音響亮，這又是在大門口，左鄰右舍都悄悄出來瞧，指指點點。

何善寶和鄧巧君好是沒臉，心裏直呼倒黴，看陸摯笑話不，倒鬧出這些事！

尤其是何善寶，一連被家中兩位罵廢，他臉上是紅一塊，青一塊，愈發不忿。

……

…

和何家門口的熱鬧不同，此時延雅書院四周，十分寧靜。

在陸摯說出陪他之前，雲芹已經想好了，今晚要做今天中午吃的燉筍，大概能吃出下了什麽調料。

這道菜，沾著饅頭和大餅吃，好香好吃。

等陸摯說完那句，很奇異的是，雲芹腦海裏那些香的鹹的，都不見了。

後知後覺地眨眨眼，原來從開始挽留，他就是要留下。

陸摯赧然，輕輕咳了一聲。

若非必要，他向來含蓄，可雲芹一心要回去做飯。

靜默了好一會兒，雲芹腳尖點點地面，朝他走了兩步，也小聲問：“這樣陪嗎。”

陸摯看著稚拙的靠近，輕笑：“進屋坐會兒。”

吃飯前，他就發現雲芹的紙筆沒過，他以為會塗點什麽。

陸摯問：“待在這裏，是不是很無趣？”

雲芹搖頭：“我睡著了，也就不無趣了。”

陸摯覺得好笑，也就笑了。

他是看著笑的，彎起柳葉似的長眉，眼底湛亮，似高懸明月的皎潔澤，似乎被他這麽看著，就是獨一份的。

雲芹不合時宜地想起，兩人的親吻。

立即低垂眼眸，擺好紙張，一手拿著紙筆。

回想那些小孩如何拿筆，自己跟著拿，陸摯替改了點錯誤：“這裏改一下。”

雲芹：“唔。”

端了筆，就想試試寫字，陸摯也拿來一張紙、一支筆，他寫一筆，雲芹模仿一筆。

手很穩，擺腕不急，陸摯不需多加指導，也就幾個字的功夫，那架勢，還真不比私塾的學生差。

只瞧，素白的紙上出現幾個字：“雲芹，陸摯。”

陸摯指著兩個名字，念出來：“雲芹，陸摯。”

“摯”字比較複雜，雲芹上半部分的墨漬，都糊在一起了。

重新寫了一個大大的“摯”字，了然了：“原來這就是‘執手’。”

陸摯剛想問，如何知道這字由“執手”組，忽的記起來，兩人初見面時，他是這麽告訴的。

竟記得這麽深，陸摯心下一，又看雲芹寫了兩遍“芹”字，他問：“你喜歡這個字？”

雲芹：“喜歡的。”

陸摯心神領會，替把理由說出來：“因為好寫。”

雲芹斜看他，有些得意地哼笑一下：“猜錯啦，是因為它看起來像斧頭，這豎，就是斧頭柄。”

擎著這斧頭，可以把人犁出三裏地外咯。

陸摯也笑，寫了“斧”字：“這兩個字，倒也有相似之。栽花種豆，荷鋤斧而歸，日出而作，日而息，想來十分的愜意。”

雲芹：“……”

沒好意思說，自己想的是如何犁人。

陸摯發覺面頰泛著淡淡霞紅，不由心念一，對他剛剛所說的生活，又多出幾分向往。

出于各種原因，兩人便又靜了下來，可這種靜，又是如此閑適。

不一會兒，見雲芹對寫字興趣愈發濃厚，陸摯拿出幾張手抄裝訂的千字文，問雲芹喜歡哪些字。

雲芹瞇起眼睛，努力不被這些字砸暈，終于挑出幾個：日、月、果、菜……

陸摯將這些字寫得大大的，順手旁邊畫上它們的意象。

雲芹頓覺有趣。

幾張紙疊在一起，也有些厚度，帶著回家時，很小心，怕被風吹走。

接著，但凡陸摯有空，就會教幾個字，小半個月後，就積累了一沓紙，用線綁了起來。

這了第一次能讀懂的“書”，便是後來幾經周折，也從未把它弄丟。

…

這年的中秋，闔家團圓，何大舅、大表兄有一日假期，姚益也大手一揮，給了陸摯三日休假。

他多出來的假期，一日在中秋前，一日在中秋後。

中秋前的那一日，雲芹和陸摯又去了一次縣城，給家裏添置點東西。

陸摯得多錢，都是直接給雲芹的，也從不過問花得如何。

雲芹管理著他們小家的錢，不算嫁妝的錢的話，手裏有整整十三兩銀子，餘兩貫銅錢，這次出來，就帶了五兩銀子。

隔壁新屋快好了，鄧何搬走後，東北院歸他們，如今，主屋的床是鄧巧君的嫁妝，當然會帶走。

所以，他們需要一架新床，選了梨花木，又請匠人打好，在約定的九月某日送到長林村何家，全數就是二兩銀子。

雲芹心疼了一下，不過這是要睡覺的，不能再讓陸摯摔下去，便也不心疼了。

接著，陸摯和再扯兩匹布，就去驛站寄信。

上次張先生回陸摯一封信，他不怪陸摯，只說“父母之恩，水也；子之報之，泉也”，陸摯為父親不得不不辭而別，他有于他的孝心。注

又賀陸摯新婚，盼陸摯早日振作，莫要拘泥于鄉野。

其中真意切，陸摯看完後，枯坐了半夜，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另一封，則是陸摯在盛京結的朋友，朋友倒是不客氣，先痛罵陸摯一頓，又說新婚賀禮，等他回盛京，他再給。

那之後，陸摯改了從前“士高人”的做派，漸漸和盛京的老師、同窗通信。

對此，何老太十分支持，還提出若要信差固定時間，跑一趟長林村收發信件，就從房裏支錢。

陸摯婉拒，還是習慣自己寄。

進驛站前，陸摯問雲芹要了一貫錢，雲芹給了，在外頭撕著烤餅吃，這次二丫和劉嬸嬸塞了七個烤餅給他們。

們只肯收個本錢，也就十幾文。

不多時，陸摯出來，將一個厚厚的包裹遞給雲芹，下意識接過，撕了一半餅給陸摯，就繼續專心吃。

陸摯說：“你不看看，裏面是什麽嗎？”

雲芹停止咀嚼，好奇地：“嗯？”再打開包裹，是半塊墨、一把厚厚的紙。

睜大了雙眸：“這些，家裏還有的。”

陸摯笑說：“你也在學字，要預多一點，以防不夠。”

雲芹撓撓臉頰：“我寫著玩的。”

陸摯：“那也得買。”

他方才問要一貫錢，確實沒想過，是為了給買這些。

十幾年的生活，習慣圍繞著柴米油鹽，圍繞著“吃飽”這件事，所以，一時沒想到，能給自己買筆墨紙硯。

筆墨紙硯又不能吃。

只是，嶄新的油墨和紙，有一形容不出的香味，也是陸摯上有的味道，雲芹驚過後，心也是一喜。

不為吃飽，也有點意思。

末了，雲芹又去酒樓買了點綠豆餅，兩人這便滿載而歸。

春婆婆在門口等他們，說：“今晚闔家團圓，老太太出錢治了一桌，大家都去正堂吃。”

原是何大表兄何宗遠從縣學回來了。

明天家裏也有一場中秋團圓飯，不過，何老太明顯是以防萬一，讓陸摯、雲芹悉一下這位表兄。

這畢竟是何老太最得意的孫子。

陸摯二月來長林村時，這位表兄正好就去了縣學，著實沒見過。

待得傍晚，陸摯和雲芹都洗過，又穿上幹淨整潔的裳，到了正堂，堂中擺了一架三開泰紅木圓桌，能夠坐下十多人。

何家老小倒是有二十多人，于是，鄧大忙裏忙外，從庫房搬出一套蟠螭紋桌凳，添在大桌旁。

這套家私不常用，保管得很是鮮亮，也是何家的面。

幾個年紀小的孩子，繞著大桌小桌嬉鬧、捉跑。

何小靈差點撞到雲芹，雲芹手快，著肩膀，給調轉了下方向，腳上沒反應過來，跑出了門外。

何佩赟撞的是鄧巧君，鄧巧君趕護了下肚子，何善寶把他搡開：“你要死啊！”

何佩赟：“呸！”

韓銀珠聽到這一聲，對何善寶說：“三弟，這麽歡喜的日子，就不要說這些話了吧？”

何善寶訕笑：“大嫂說的是。”

因何宗遠終于回來，韓銀珠今日氣很好，裳都換上鮮亮的梅，笑聲也多了。

不多時，正堂的嘈雜聲停了停，春婆婆扶著何老太走到門口：“宗哥兒！”

何宗遠和何大舅同時進的屋，他和何大舅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角的皺紋都差不多，就是年輕點，清瘦，有些文氣。

何宗遠大半年不見家人，也十分慨然，在祖母這兒拜了又拜，方見自己妻兒。

接著，何老太道：“你表弟阿摯和弟妹雲芹，在家中住了也有段時日，今日總算見上了。”

何宗遠老早收到信，因此并不驚訝，倒是對陸摯、雲芹的樣貌，出些出乎意料的樣子。

幾人打過招呼，韓銀珠張羅著大家吃飯。

何老太坐東向，往下是兩個舅舅舅媽，再接著就是何宗遠、陸摯兩家人。

其餘不夠坐的，再去坐小桌。

滿堂坐得，春婆婆、胡阿婆忙著上菜，見狀，雲芹和李茹惠搭了把手，很快，大桌也擺上數道佳肴。

何大舅問何宗遠：“今年的院試，準備得如何？”

何宗遠：“有九把握。聽聞表弟學識深厚，這兩天，可否請教？”

陸摯謙虛：“自是可以，請教談不得，表兄此回定能題名。”

桌上的寒暄，雲芹不太上心，今天難得有“滿漢全席”，正專注吃著每一道菜，夾了其中一塊脆藕。

這菜是何老太專門請的廚娘幫工做的，藕片切得薄，十分脆爽鮮甜，嚼起來爽口帶勁。

剛要夾給陸摯，韓銀珠也喂何佩赟吃脆藕，何佩赟：“娘，我還要吃這個！”

韓銀珠：“好好好。”

說著，擡手把一盤脆藕拿到自己面前，當自己的菜了。

雲芹的筷子就落了空，怔了怔。

何宗遠還在說：“今年加了恩科，可惜表弟還不能參加……”

陸摯：“稍等。”

本來各自吃飯、說話的衆人，聽得他這麽說，便瞧過去。

只看，陸摯按住要被韓銀珠挪走那盤脆藕，原來那個“稍等”是同韓銀珠說的。

他夾了兩筷子藕片，放到雲芹碗裏，又對韓銀珠示意，可以拿走了。

韓銀珠：“……”

若到此，大家可能也沒多想。

然而下一刻，雲芹用箸頭分出兩塊脆藕，夾了其中一塊，放進陸摯碗裏。

小聲說：“這個好吃。”

這一下，何大舅幾人面有些不好，那二舅一家，乃至鄧巧君都覺得，韓銀珠真是霸道！

兒子要吃什麽，什麽就兒子的了？其他人都分不得幾筷子？

何老太的目，立刻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冷箭，掃向韓銀珠，何宗遠也瞪了一眼。

韓銀珠後背發麻，緩緩把那盤脆藕放回去。

何老太清清嗓子：“好了，吃飯吧。”

這一聲後，氛圍稍稍好點。

桌子底下，鄧巧君踹了何善寶，使了個眼：還不快點夾點什麽給我？

何善寶隨便夾了個東西，又被鄧巧君踹一下，才發覺他夾的是姜。

雲芹見那盤藕片被回來了，兩眼一亮，又筷，分別給自己和陸摯各自夾一次。

好吃，吃，多吃。

須臾，何宗遠忽的問陸摯：“對了，你在延雅書院比詩的事，我們縣學也有所耳聞，如今這延雅書院，可好進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