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善良。

韓銀珠拔高聲音：“鬧事又怎麽了？”

雲芹釋然了。

在村裏生活, 會鬧事是一種能力，村裏保正最多就登記人丁、稽查治安，至于調停矛盾，就憑各家的能耐。

文木花一直教雲芹, 和和氣氣最重要, 千萬不能隨意打人。

但有一天, 那個雲芹用鐵鍬打跑的無賴, 趁雲芹不在, 躺在木板上，人擡來，謊稱被打殘，就為訛錢。

文木花二話不說, 提了一把柴刀，要幫他真變殘疾, 嚇得無賴從木板上翻下來，一行屁滾尿流地跑了。

他們出門, 遇到雲芹拎著籃子歸來，又被攆了幾裏地。

那之後，雲芹面對講道理的人, 就有講道理的辦法，面對鬧事者, 則是另一種理辦法。

反正不能講道理。

韓銀珠忽的心下一，直覺不對，自己承認鬧事, 竟還順了雲芹的意？

話鋒一轉，改口：“但我不是來鬧事的！”

雲芹有些失：“哦。”

韓銀珠只覺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氣不打一來：“是你丈夫打了人, 你就沒什麽表示？”

雲芹開口慢了，院子外，鄧巧君探了個，道：“大嫂，你剛剛說的我都聽到了，哪個私塾不打孩子的，你這樣，你兒子學不好的。”

這幾年，鄧韓二人關系從來不太好，常有口角，吵得難看的時候，并不見。

因鄧巧君娘家家境殷實，一開始了韓銀珠一頭，但幾年無所出，韓銀珠就在面前怪氣。

何況，還有前面何桂娥投河的分歧，鄧巧君一直記恨韓銀珠怪。

這回逮到機會，還是韓銀珠當眼珠疼的兒子被打，鄧巧君立刻“落井下石”，譏諷兩句。

鄧巧君正看笑話，不料韓銀珠在雲芹那壁，也攢了脾氣，回頭就對說：“我兒子再如何，也比三弟那廢人好！”

鄧巧君指著，臉都憋紅了：“你說善寶是什麽？”

韓銀珠：“你聽到什麽就是什麽。”

雲芹：“……”

韓銀珠不是來找吵架的嗎，怎麽們吵起來了。

雲芹不確定自己還要不要留著，這時，陸摯從東北屋外進來。

何佩赟現在一看陸摯，心下就害怕，躲到韓銀珠大後。

韓銀珠也不理會鄧巧君，就把方才那套說辭，車轱轆似的重複一遍，又說：“好一個‘武秀才’，你是先生，偏就只會打人，不懂教人的嗎？”

陸摯先把飯菜給雲芹。

他長眉微，冷聲道：“你再有不服，這事也是大表兄托我的。”

韓銀珠不是不記得丈夫的囑咐。

也冷笑：“好啊，你大表兄明日考完回家，到時候你自己和他說，是你打了佩哥兒，我才不讓他去你那兒讀。”

陸摯：“自當如實告訴。”

韓銀珠拽著何佩赟：“走。”

他們出去時，春婆婆正好找來，韓銀珠用肩膀頂開。

原來是韓銀珠聲音尖利，老太太那邊都聽到靜了，春婆婆過來詢問況，得知此事，陸摯和雲芹提上食盒，去老太太房裏吃。

何老太房中也掛了氈簾，何老太戴著一條兔皮抹額，手上焐著手爐，在門口踱步，何玉娘聽到罵聲，有些害怕，躲在桌椅不。

何老太自然認得出那鬧聲，是大孫媳婦的。

都不用仔細想，就知是重孫何佩赟在私塾鬧出什麽事，這事也是遲早的，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因此，春婆婆過來，只對使了個眼，老太太就心領神會。

招呼陸摯、雲芹：“來了，先坐下吃飯吧。”

何玉娘也一手牽著一個，開心地說：“吃飯。”

天冷，耽擱這麽一會兒，食盒帶來的豆飯，都沒那麽熱乎了，

陸摯一手挽著袖子，拿著調羹，舀了一勺燙燙的醬燒茄子，放到雲芹碗裏，又給何玉娘舀了一勺。

雲芹攪拌飯菜，往裏滿滿塞了一口，炭火燒的飯融著茄香，燒的，知道有多好吃。

何老太卻著手，遲遲沒有筷。

陸摯見狀，也要給何老太舀一勺，老太太擺擺手，面擔不住的愧意，道：“阿摯啊，我老了，對很多事，有心無力。”

開口，雲芹便停下碗筷，何玉娘看大家都不吃，也不了。

陸摯笑著安何老太：“祖母見外。若說是表侄的事，原是大表兄托我，我今日就因表侄壞了規矩，罰了他。至于大表嫂說的，我不放在心上。”

河縣人習俗，當面喊“外祖母”并不會加“外”，只道是“祖母”，就是為了不生分見外。

何老太知道，為一句“祖母”，陸摯答應了何佩赟學。

否則陸摯這麽通的子，怎麽會收了親戚的小孩，不管不是，管了更不是。

何老太深知管人之難。

家裏二十多人，都是些面上怕，心裏半點不服的，韓銀珠娘家韓家，也幫了何家許多，婆婆管不住，何老太是太婆婆，要不是大事，更難管。

何老太心下難過，玉娘和陸摯回來時，就決定，要好好護著兒和外孫，讓他們能夠在這裏舒心地住上幾年。

但沒做到。

這次是的緣故，平白陸摯了委屈，可是孫子裏，最爭氣的是陸摯……

陸摯輕輕嘆氣，雲芹也嘆了口氣。

何老太回過神，問雲芹：“你嘆氣什麽？”

雲芹吃下一口飯，笑道：“我以為表侄還得被打，才剛削荊條，或許白幹了。”

何老太聽懂了，好氣又好笑。

陸摯也笑：“若能用上，也無妨。”

何老太忙也搖頭，雲芹都這麽說了，不打管不了，打了韓銀珠又不讓。

不能再陸摯看面，不計前嫌，繼續教導何佩赟。

老太太拍板，說：“既然韓銀珠不識目，佩赟去私塾上學的事，就算了。”

一旁，春婆婆也說：“是啊，要自己找辦法，就自己找吧！剛剛可結實地撞了我一下，哎喲。”

何玉娘不懂，但看大家又有說有笑，也笑了，學舌：“算了算了！”

不多時，陸摯和雲芹吃完飯，收了碗筷食盒，出何老太屋子。

兩人走回東北屋子，對視一眼，忽的，笑意從眼裏漾了出來——

小半個時辰前，陸摯回到家，就同雲芹說他今日罰了何佩赟。

當時，陸摯道：“大表嫂的子，只怕不會忍這口氣，但我敢打他，自不怕被找麻煩。”

雲芹支持：“教一人，好。”反正也沒錢。

陸摯猶豫了片刻，還是閉了閉眼，輕聲說：“但是，祖母那邊不好代。”

何老太多希何家幾個孫輩，能夠好好幫扶。

經歷過何家依附馮家的時代，有眼界，心知兄弟鬩牆只有禍，沒有利，但若能同心，其利斷金。

所以私心希陸摯繼續教導何佩赟，只是韓銀珠手的況，有一就有二，陸摯也已盡義。

陸摯思索著，雲芹看看左右，用一食指，朝他勾了勾。

眼底裏藏著狡黠星點，陸摯看那雙明清澈的眼兒，不由微微傾。

雲芹附在他耳邊，小聲：“就說：我備了荊條。老太太懂了你管教不易，重你，不會讓你為難的。”

陸摯了下耳尖，笑道：“好。”

這種事，還得第三個人推一把，果然，陸摯在外祖母跟前過了明路，擋掉差事，得了一輕松。

此時，兩人在屋，好不容易笑緩了，陸摯揚又是一笑：“你怎麽想到，用荊條提醒的？”

雲芹：“我沒有想啊。”

陸摯：“嗯？”

雲芹比劃了一下：“我是準備好了的。”

說著，掩門，門後倚著長短荊條十數，有的還削好了。

雲芹：“你那戒尺厚，打起來卻不算真疼，”拿著荊條對空氣甩了兩下，發出破空聲音，“這種不會打壞人，又很疼。”

獻寶似的，雙手把荊條遞給他：“喏，拿去書院用。”

陸摯：“……”為什麽妻子對打人這麽稔。

……

隔日，何宗遠考完了。

鄉試共考了三天，這三天都不能進出，實也是艱苦，何大舅把人接回家，何宗遠吃了點水米，癱了一天，人才緩過來。

今日正好初三，陸摯休假，正堂，何老太坐在上首，大舅、何宗遠、陸摯接連坐下，手邊都端著一杯茶。

何老太張了幾日，終于能問何宗遠考得如何。

何宗遠心中高興，面舒朗，說：“應是不辱沒家裏期。”

何老太歡喜，接連說了幾個好。

何宗遠：“還得謝陸表弟的提點，前陣子，他同我說了破題的一個路子，竟在考試時用上了，比縣學的老師準。”

陸摯頷首一笑：“也是表兄學得紮實。”

彼此恭維，堂上衆人和樂融融。

何老太不願打破這種氛圍，但也無法，這事只能由開口，便說：“對了，佩哥兒前幾日，就沒在延雅書院讀了。”

何大舅和何宗遠都是一驚：“這是為何？”

何老太只說不服管教，何宗遠面上過不去，也知祖母都這麽說，就是無法挽回。

他端起茶盞，起對陸摯賠禮，陸摯免了。

這事在陸摯這兒，全過了。

倒是何宗遠，心裏攢著一氣，他甩著袖子，疾步往西院去，遇到了何善寶。

新屋大致砌好了，何善寶指導人搬家私，路不寬，走的人攔住了何宗遠。

何善寶：“是大哥啊。”

何宗遠點頭，站在一旁，等他們先走。

何善寶卻突的停住，說：“哦對了，我雖還沒孩子，卻也從小知道，小孩最怕溺。”

何宗遠稀奇，何善寶就是被溺長大的，竟然會說這種話。

還沒等他回話，何善寶又說：“佩哥兒什麽都好，但我在他這個年紀，不管如何，也沒打姐姐妹妹吧？”

那天，韓銀珠說何佩赟比他好，說他是個廢人，讓鄧巧君完整轉述給了何善寶。

何善寶不服，就猜，何宗遠平時沒和妻子說多自己好話，韓銀珠才會那麽貶低他。

但老太太和妻子罵自己廢就算了，韓銀珠又是什麽人，也配說他？

他遂冷笑：“就怕佩哥兒過幾年就定了，今日打姐姐，明日打母親，後日打祖母。秦員外的孫子有錢，能去榮欣堂，佩哥兒就沒人肯收咯。”

說完，何善寶也不管何宗遠什麽面，就吆喝著衆人，把家私擡去北院。

何宗遠如何聽不出何善寶話裏話。

他自詡讀書人，不和這個弟弟計較，但過了好一會兒，那些字眼，就一個個鑽進他耳朵裏。

正巧，何佩赟又被延雅書院退了，令他越想越怒。

這時，鄧大拿著幾荊條出去，何宗遠攔住他：“哪來的荊條？”

鄧大：“陸大爺說他房裏削多了，送我幾，咱家田裏總有小子瓜果，回頭逮到了我就打……”

鄧大話沒說完，何宗遠抄走其中一：“給我一。”

鄧大：“誒，爺拿這個做什麽？”

何宗遠：“管教兒子！”說著，怒氣沖沖去西院。

鄧大跟了幾步，意識到什麽，激地到拍門人：“打何佩赟了，大家快來啊，快出來看！”

雲芹本是在寫字，筆一丟，出門時著急，撞到陸摯懷裏，陸摯差點被撞倒，雲芹拉住他：“走。”

另一邊，何佩赟正在玩彈弓，瞄著檐上的小麻雀，打得小麻雀凄厲了下，羽飛濺。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當是時，何宗遠二話不說，拽住他後襟，就往外拖。

何佩赟掙紮，嚇得大：“爹？娘，娘！”

韓銀珠跑出來：“怎麽了？”何宗遠已經將人拽了出去。

待雲芹和陸摯到了西院，何家眷、小孩和男子，都在西院小路。

原來，何佩赟平時在家，沒欺負兄弟姊妹，極為霸道，韓銀珠還百般護著，他挨打，沒人不想看。

李茹惠、小靈、何桂娥、何月娥等人，都裝作若無其事路過，還和雲芹打了個招呼：“今天天氣好啊。”

雲芹：“好，好。”

不遠，何宗遠正甩著韌韌的荊條，把何佩赟了陀螺，到打滾。

他也不管親戚目了，一邊劈頭蓋臉地打，一邊罵：“讓你不學好！打人頂，作威作福！”

何佩赟跳腳躲荊條，嗷嗷大哭：“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娘！”

韓銀珠心疼得要命，可丈夫暴怒，也不敢再保何佩赟，只好別過臉，不敢看。

何宗遠：“你改不改？”

何佩赟求救無門，撕心裂肺地喊：“改，改！”

雲芹認出那荊條，同陸摯道：“你看，派上用場了。”

陸摯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放在他私塾那些荊條，他還沒用過呢。

何桂娥怕荊條尾掃到自己，往後躲，差點跌了一下，雲芹扶了下。

擡頭雲芹：“嬸娘。”

且說何桂娥起先看何佩赟被打，心裏爽快，可是看久了，又有些提不起勁。

明明是盼了很久的畫面，為何沒有想象的開心？不會就是這般懦弱吧。

心下搖，正好見雲芹在笑，更是不理解自己，小聲朝雲芹說：“嬸娘，我覺得他有點可憐。”

何佩赟哭得大聲，蓋住了何桂娥的聲音，不過，雲芹從只言片語裏，看出的掙紮。

雲芹了然，說：“因為你善良啊。”

不忍心，是人之常，好人常是這樣折磨自己。

何桂娥：“可是，你笑得好開心。”

雲芹面不紅，心不跳，道：“因為我高興，高興他日後能改，”擡起眉頭，自誇，“我也善良。”

何桂娥愣了愣，終于也笑了。

陸摯看三言兩語，就又哄了個小孩，先是笑了下。

不對，他又想起上回，以為自己醉了，對自己說話的樣子，好似也差不多。

他無端地想，好像，也把他當小孩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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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雲芹：你發現了啊[好的]

陸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