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藍煙的稚行徑，只將梁淨川阻滯了不到半分鐘，走到二樓時，聽見腳步聲再度響起，仍是不不慢。

家在四樓，門是虛掩的。

藍煙推門進屋，梁曉夏戴著防燙手套，端著一只大盤子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煙煙你回來了。”

“嗯……在超市見梁淨川了。”藍煙原是不想提，但人馬上就到門口了，故意不提，反倒顯得不自然。

梁曉夏一愣，“淨川也回來了？”

把盤子擱到餐桌上，快步走到玄關，還未探頭張，外面傳來稍顯懶散的一聲：“媽。”

高而頎長的影停在門口，將門扇拉得更開一些，隨後一步邁了進來，狹窄玄關驟然仄。

梁曉夏忙打開鞋櫃找幹淨拖鞋，“吃飯了嗎？”

“沒。”

“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多蒸點米飯。”

梁淨川低頭換拖鞋，“那就不吃了，我臨時回來拿個東西。”

藍煙已經換好了鞋，不了人都在這狹窄通道裏，自己先一步往裏走去。

對話聲將藍駿文從廚房裏引了出來，他笑說：“米飯不夠下點面條就行，我再炒個青菜，馬上開飯。”

藍煙把橙從袋子裏拿出來，放在餐桌上，走往衛生間洗手。

房子三室兩廳，主臥帶一個小小的衛生間，藍煙和梁淨川以前還住在家裏的時候，共用一個客衛。

那時梁淨川讀高三，藍煙讀高一，兩人不同級，作息也不同步，基本不會發生爭搶衛生間的況。

但并不妨礙藍煙從其他方面找梁淨川的茬，比如明明十二點才睡覺，但十一點半梁淨川用完浴室，就會從臥室出來，打著呵欠，擺出一副剛被吵醒的臭臉，冷聲低喝：能不能小點聲音。

梁淨川并不說什麽，後來確實將靜放得更輕。

但有心找茬的人，怎會被這樣一點小小的退讓收買。

又一次，打開門，向客衛門口一頭發的梁淨川，冷臉說道：“你吵到我睡覺了。”

梁淨川腳步一頓，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表，問：“在睡覺？”

繃住臉。

“那是誰在看劇？”他把頭歪了一下，似在回憶劇容，“ I`m a prisoner of love？”這句是清唱出來的。

在看《最後的朋友》，08年的一部日劇。梁淨川哼的是主題曲的第一句。

當時頓了有三秒鐘，尷尬得不知如何作答，最後只能用驚天地的摔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躺在床上生悶氣，劇也看不進去了，直到聽見門外有靜，豎起耳朵細聽。

是梁曉夏在告誡梁淨川：“關門聲音小一點，不然會吵到別人睡覺。”

梁淨川說：“哦。以後注意。”

藍煙至今也不理解梁淨川那時為什麽乖乖背了這口黑鍋，但不影響心瞬間暢快，并且在和梁淨川暗中鬥爭的戰場上，開辟出了“栽贓陷害”這一條新賽道。

同上一次回來相比，客衛明亮了許多，頂上照度不夠的日燈管被換掉了。

藍煙擰開水龍頭，按出一泵洗手，之後，沖洗泡沫。

鏡中人影一晃。

藍煙擡眼。

梁淨川出現在了衛生間門口，擺出一副排隊等著洗手的架勢。

當做沒有看到，但刻意把速度放慢了一些。

廚房就有水槽，他等不及大可以換個地方。

然而，手仔仔細細地洗過三遍，梁淨川仍沒有挪步，只是抱住了手臂，鏡子裏看的表，也多出來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和很久之前，拆穿在看日劇時的表一模一樣。

藍煙立即關上了水龍頭，出一張洗臉巾，一邊手，一邊往外走。

梁淨川沒有讓路，就堵在門口。

藍煙掀眼看他。

僵持數秒。

梁淨川仿佛沒有領會的意思，仍然沒，目定在臉上，顯出一種好似失焦的微微恍惚。

藍煙只好口出惡言：“好狗不擋道。”

梁淨川表沒什麽變化，微擡眉骨，把路讓開了，好像這樣的垃圾話對他本不起作用。

但藍煙知道自己小小地扳回了一局。

餐廳裏，飯菜上桌，藍駿文端出一大碗面條，晚飯正式開始。

梁曉夏把橙斟滿，分別放到藍煙和梁淨川面前，“淨川，你怎麽不把陳泊禹也帶上一起回來吃飯。”

陳泊禹是藍煙的男朋友，但這之前，他其實先是梁淨川最好的朋友。

兩人高中一個班，本科也在一個學校，只是不同專業。本科畢業以後，梁淨川去了北城，陳泊禹出國留學。再聚首，是梁淨川直博畢業，陳泊禹自己拉了一個團隊，邀請他做聯合創始人。

兩人十幾年的朋友，說一句肝膽相照也不算誇張。

梁淨川握在玻璃杯上的手指定了一下，淡淡地說：“我請不是越俎代庖。”

藍駿文笑說：“也是，是應該讓煙煙正兒八經地把人請回來吃頓飯。”

梁曉夏問梁淨川：“泊禹跟你同歲是吧？我記得他小你三個月？”

梁淨川：“嗯。”

“怎麽一個年紀，有的人事業雙收，有的人……”梁曉夏要笑不笑地看著梁淨川。

“嗯。有的人是這樣，沒什麽異緣。”他完全一副不是破罐也要破摔的態度。

藍煙雖然討厭梁淨川，卻也得承認他這句話是胡說八道，他在相貌上的優勢，跟梁曉夏一樣客觀，蛋裏面挑骨頭，都沒法昧著良心挑出來什麽不順眼。

“我也只是問問你，又不是要你明天就去結婚。”梁曉夏把蔥蒜撥開，特意搛下魚腹上刺最最大的一塊，遞進藍煙碗裏，“泊禹那些朋友裏面沒有同齡的孩子嗎？”

“有吧。沒注意過。”

“泊禹也是，只加班吃苦的時候拉著你，福的事就把你忘得一幹二淨。”

梁淨川敷衍地點點頭，“就是就是，回頭您幫我說說他。”

梁曉夏了解梁淨川的脾，他遇到再排斥的事也不會正面對抗，只會隨口胡謅。

這話題算是聊到頭了。

藍煙把魚送進裏，忽說：“陳泊禹想給他介紹的，他看不上。”

“真的？”

“真的。陳泊禹的堂妹，蠻漂亮的孩子。”

梁曉夏瞪視梁淨川：“天上仙你看不看得上？”

梁淨川：“……”

這麽多年，還是“栽贓陷害”這一招最好用。

藍煙角微揚，察覺到梁淨川把視線向投了過來，沒擡頭，不給他眼神。

目在臉上定了好一會兒才移開。

藍駿文笑呵呵道：“現在年輕人是這樣的，曉夏你還是一點心。”

“你當然不心哦，煙煙跟泊禹這麽好，你就等著喝喜酒就行。”

“那沒有的……”藍駿文喜上眉梢的表，出賣他也不過只是象征地謙虛兩句，“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話題到這裏也就差不多了，藍駿文了解藍煙的格，即便關心的狀況，也不好多問。梁曉夏則是沒這個立場。

吃完飯，藍煙自發收拾碗筷，梁淨川與同步起。

兩人手肘輕撞了一下，藍煙立即擡眼看向梁淨川。

他微笑，低聲說：“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沒有一點可信度。

碗盤不多，兩人一人一趟，很快就拿去了廚房，洗碗的事，藍駿文不讓繼續手，催他們趕去把芒果吃了。

藍煙這才記起，茶幾上還有一盤芒果。

老式的木頭沙發，舒服度欠缺，兩人坐下，中間隔了一個位的距離。

不說話，各自吃芒果。

梁淨川有點吃不吃的意思，一大半都是藍煙吃的。

藍煙吃得很快，也是為了趕差。

等到藍駿文收拾完了廚房，眼看時間差不多了，藍煙準備告辭。

藍駿文言又止。

藍煙看出來，他的局促是因為想要挽留，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梁曉夏：“淨川你是開車來的嗎？”

“嗯。”梁淨川擡起眼。

“那正好，你順便送一下煙煙。”

“好。”

藍煙忙說：“不用，我……”

“你不是要把那箱信帶去工作室嗎，淨川開車方便點。”

藍煙不好再說什麽。

梁淨川從沙發上站起，“我拿個東西就走。”

他去往自己的臥室，過了沒到兩分鐘，走了出來，手裏多出一份容未知的文件。

目瞥見放在書房門口的紙箱，頓步：“這個？”

梁曉夏做了回答：“對。”

梁淨川把文件丟進去，俯一把托起紙箱，不算重，但也絕對不輕，被他抱著輕巧得跟沒有重量一樣。

兩人往門口走去，藍駿文和梁曉夏一道跟過來，裏連聲囑咐，“注意安全”、“有空多回來吃飯”雲雲。

藍煙不是很能耐這樣“依依惜別”的景，“嗯”聲應著，以最快速度穿好鞋，走出家門。

藍駿文最後說道：“淨川你跟泊禹來往多，也麻煩多照顧藍煙，要強，吃虧也不會跟家裏說。”

梁淨川：“我會的，叔叔。”

語氣鄭重得很像那麽回事。

藍煙忍不了了，“爸，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梁曉夏噗嗤笑出聲。

藍煙走到樓層之間的平臺時，聽見門終于關上，長舒一口氣。

雖然很不願意跟梁淨川一道同行，但至在他面前，擺臭臉也無所謂。

梁淨川的車停在小區門口的路邊，就在那家超市的斜前方。

他拿車鑰匙解了鎖，自己先走去後方，打開後備廂把紙箱放了進去。

藍煙不是第一次坐梁淨川的車，只不過次數實在屈指可數。

這車買了一年多了，被他收拾得非常幹淨，和新車幾乎沒什麽兩樣。他不用什麽車載香薰，中控臺上也要保持空無一的狀態。

放完東西，梁淨川上了車，出安全帶扣上，把手機接上數據線，丟給藍煙：“導航。”

沒戴手機殼，薄薄一片，藍煙工作習慣使然，拿東西力道很輕，這手機在手裏差點出去。

梁淨川瞥來一眼，“拿穩，別又摔了。”

“不是都賠給你了嗎，幾百年前的事，還翻舊賬。”

“錢我沒收，謝謝。”

“你自己不收怪誰。”

梁淨川不說話了，似乎是覺得這口水戰稚得可以，沒什麽繼續的必要。

“解鎖碼。”藍煙出聲。

“147789。”

連起來是個“L”。他居然拿自己姓氏的第一個大寫字母做解鎖碼。

藍煙：“你好自。”

梁淨川：“……”

藍煙輸工作室地址導航，把手機放回到中間扶手箱。

車起步，開到路盡頭，拐個彎，彙繁華的車流。

雖然跟梁淨川沒什麽說話的必要，但車廂裏還是太安靜了，藍煙不想擅拿梁淨川的手機放音樂，在看來聽歌件不同于其他，私很強，很多時候跟闖進別人碎碎念的微博小號沒兩樣。

擡手，把電臺廣播打開了。

隨後安然地開始刷手機。

開過三個路口，梁淨川的手機響起來。

通話信息在前方車載屏幕上同步顯示，藍煙瞥了一眼，是陳泊禹打來的。

梁淨川按下方向盤上的某個鍵，將電話接聽。

陳泊禹：“你跑哪兒去了？怎麽我發個消息你人就不見了。”

梁淨川：“回家拿東西。——找我什麽事？”

“本來想喊你一起吃晚飯。”

“吃過了。”

“行。那我晚點去找藍煙吃夜宵。”

實在詭異。

藍煙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出聲，明顯，陳泊禹以為的梁淨川所說的“回家”，和梁淨川所說的“回家”，指代的不是同一個地方。

梁淨川：“在我車上。”

“啊？”　頓了一會兒，陳泊禹喊道：“煙煙？”

藍煙應了一聲。

陳泊禹笑說：“剛剛怎麽不出聲。”

“怕你是想找梁淨川串供。”

陳泊禹發出爽朗的笑聲，“串供也不會找他，你倆才是一家人。”

如果是在微信上聊天，藍煙會回給他一個“我不是我沒有”的表包。

藍煙：“你還沒吃飯麽？”

“嗯。你什麽時候到家？”

“二十分鐘。我先去趟工作室放東西。”

“那我去你家門口等你？”

“好。”

“拜拜。等會見。”

“拜。”

陳泊禹并未將電話掛斷，轉而對梁淨川說：“辛苦你開車。”

梁淨川的聲音沒什麽緒：“終于想起來我的電話不是你倆的微信私聊了？”

陳泊禹嘿嘿一笑。

通話結束，被中斷的電臺廣播繼續。

氣氛似乎比方才更冷更沉寂。

十來分鐘，車開到了繕蘭齋的門口。

這是棟獨門獨院的小樓，整棟樓還亮著燈，可能仍有同事還沒回家。

路邊不能停靠超過三分鐘，藍煙打開車窗，同保安室打聲招呼，梁淨川把車開進去。

小院裏有十來個車位，只供部使用。

車停到在了樹影底下，藍煙出安全帶，“稍等一下，我把東西送上去。”

“不用幫忙？”

“沒多重。”

梁淨川“嗯”了一聲，待藍煙拉開門，他忽然想到什麽：“紙箱裏文件給我拿過來——別翻開看，機。”

“誰稀罕看。”

梁淨川等了片刻，藍煙抱著紙箱走到了駕駛室窗外。

車窗落下，文件飛進來。

“沒看吧？”梁淨川笑。

藍煙回給他一個白眼。

高挑的影繞去前方，穿過小院，邁上三級臺階，拉開門進去，拐個彎看不見了。

梁淨川收回目，把釘在一起的空白A4紙，隨手丟去後座。

手臂撐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約莫三分鐘，那道影複又出現。

藍駿文曾經提過，藍煙小時候學過舞蹈，還留有當年文藝彙演的照片。

但那本相冊，絕無可能對他開放閱覽權限。

不難想象，跳舞一定也不賴，否則怎麽連走路的樣子都這樣好看。

影將要走到車頭前方，梁淨川才收回目。

藍煙住的地方，離繕蘭齋不遠，騎車也不過十五分鐘。

車開得再慢，拉長到六七分鐘也就是極限了。

最後一個路口開過，就駛了藍煙租住的那條小區所在的路上。

沒多久，一部停在小區大門路邊的黑保時捷進視野。

電臺裏正在播一首古風風格的歌曲，沒聽過，靡靡之音的腔調，不怎麽好聽。

梁淨川擡手，撥兩下音控按鈕，音樂減弱至無聲。

藍煙看他。

“吵。”他淡淡地說。

車開到保時捷的旁邊停了下來，藍煙解開安全帶，將要拉開車門，又轉過頭去問他，“要不要轉你油費？”

梁淨川或許可以輕易一句話把噎回去，但沒理，目都不曾往這裏看一眼。

好像突然沒了跟針尖對麥芒的興致一樣。

藍煙沒空揣測他的心思，簡單說句“謝了”，打開車門下了車。

保時捷的車門也被打開了，陳泊禹從裏面出來。

他自然不過地手搭住藍煙的肩膀，隨後目越過來，看向梁淨川，“你還去吃點嗎？”

“不用。有事。你們吃。”

陳泊禹不勉強，擡起手來輕揮了一下，“開車注意。”

梁淨川點了一下頭，收回目，手一按，車窗慢慢上升，隔絕了視線。

單向玻璃，這種隔絕也只是單向。

車子啓之前，他最後朝著窗外看了一眼。

兩個人手牽手，穿過樹影，朝燈火明亮走去。

音量鍵撥回原，那首吵人的歌還沒放完。

「我無名分，我不多嗔，我與你難生恨。」

作者有話要說：

「我無名分，我不多嗔，我與你難生恨。」

——《難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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