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梁淨川走離車頭沒多久，藍煙就將上長的拉鏈拉了下來。

討厭他是立場問題，但說句公道話，在邊界這方面，大可放心，高中同個屋檐下生活一整年，從來沒發生過尷尬的況，他每次洗完澡，都是穿戴得整整齊齊再出來。

穿回自己的吊帶衫、襯衫外套和牛仔，把換下的長疊整齊，放紙袋，再換上帆布鞋。

目過前車窗往外，一時沒看見梁淨川的影，細看才發現被一棵樹擋住了。

出手機，準備發微信他回來。

對話列表裏找梁淨川的頭像，了半天沒到，上一回聊天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

直接點進通訊錄搜索。

他微信名字一直是“ljc”，也就沒給他改過備注。

頭像也一直沒換過，是張照片，拍的是水族館裏的灰熱帶魚，一半深藍一半礁石的背景裏，那魚不怎麽鮮豔，也不怎麽漂亮。

【blueblue：OK了。】

【ljc：好。】

整理好紙袋，藍煙打開車門，坐回副駕。

手臂撐在車窗上，看著梁淨川往回走。

步幅很快，但很穩，沒什麽倉促的覺。

大部分的普通人，在被旁人觀察的時候，都很難完全泰然自若。

果然，看見梁淨川意識到在看著他的時候，腳步頓時放慢了下來，也多出來兩分不易察覺的不自然。

原來，想要整他還有這麽簡單的方式。

梁淨川拉開車門，藍煙立即端出評委的姿態：“走路發力姿勢很正確，核心力量還不錯。”

梁淨川難得的整個人僵了一秒鐘，出“你有病吧”的無語表。

藍煙手背撐腮，很愉快地哼笑一聲。

梁淨川坐上座椅，系安全帶時，看了一眼，“屬彈簧的。”

說恢複得快。

“本來也沒什麽。”藍煙打開手機，找到自己收藏的待打卡餐廳，都是收錄十年、同事朋友口口相傳的好店。

一邊翻，一邊繼續說道：“他們看不上我，我也不怎麽看得上他們。”

換別人，這樣說或許是神勝利法，但在藍煙這兒，簡直是天經地義。

是了，并不是要為了“上嫁”而“吞針”，是真沒有那麽所謂。

梁淨川同了敵人一秒鐘，轉頭看，幾分斟酌：“那陳泊禹……”

“我覺得他不一樣……至一開始是這樣覺得，現在……”因為要細看店鋪招牌菜的詳，頭低下去，湊得離屏幕近一些，聲音也低下去，“有點不確定了。”

漸漸覺得，最初喜歡的，可能只是自己描補出來的某個幻覺。

疲憊的，的陳泊禹。

以為那應該是他靈魂的底。

梁淨川還在整理某種陌生的、些微眩暈的心，聽見藍煙聲音稍稍擡高：“酸湯吃嗎？”

聲音很好聽，像沁涼的薄荷糖；而當音調擡高，音更明亮些，就好像給薄荷糖裹上了更炫彩的糖。

“都可以。你導航。”

藍煙臂，拿過梁淨川的手機，練鍵碼。

手機裏APP不多，常用的工類都放在第一頁，因此很容易就找到導航件。

“他們九點半打烊。”

“過去要多久？”梁淨川問。

“十七分鐘。可能來不及了。”

“開過去再說。”

這店同事周文述常去，不止一次跟安利：不好吃我提頭謝罪。

今天，就要來見證是“刀下留人”，還是“人頭落地”。

打烊時間過去五分鐘，車子順利開到了店門口，梁淨川往外瞥了一眼，似乎仍在營業，便說：“你去占位，我去停車。”

“Copy that.”

吃東西被玩出《碟中諜》的張。

梁淨川角揚起，目送拉開車門，飛快跑向店裏的背影。

方公布的打烊時間是九點半，但沒誰會跟錢過不去，不會遲上幾分鐘就被拒之門外。

戶外熱，藍煙在室找了個位置坐下。店面很小，空氣裏一濃郁的香氣，牛羊、酸湯、蔥姜蒜……混在一起勾人食指大。

藍煙掃桌角二維碼點餐，不知道附近有無停車位，梁淨川要去多久，便將點餐頁分給了他。

片刻，看見左下的購車上多出一個“+1”的紅點，點進去一看，是梁淨川先點了一罐冰雪碧。

自己選了招牌貴州酸湯和冰鎮礦泉水，再看購車，酸湯的數量變了“2”。

浮窗，切到和梁淨川的微信對話框，問道：還要別的嗎？

【ljc：不用了。你還要嗎？】

【blueblue：我也OK。】

藍煙切回點餐頁面，正要下單，發現有人比快一步。

而下一瞬，已下單的狀態，就變了已支付。

等人過來的時候，藍煙紙巾將微微泛油的桌面拭一遍，把用過的紙巾丟進快要裝滿的垃圾桶裏。

服務員拿來兩只空瓷杯，指一指桌上茶壺，示意茶水自助。

藍煙倒了兩杯，另一杯擱到對面。

嘗一口，是大麥茶，非常真材實料的醇香口。

喝著茶，看見玻璃門被推開，梁淨川走了進來。

白黑的男人，形高拔，面容英，像匿于黑巖石中的一方淨玉，有種端然的風雪氣。

普通人中見的值，自然會引得其餘食客多看兩眼，欣賞貌似乎是刻在人類基因裏的天。

高中時，梁淨川和自己為事實上的“繼兄妹”關系這件事，藍煙只告訴給了邊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

周末會去當地院畢業的老師開的畫室上素描課，那畫室離四中很近，有一次下暴雨，在學校補課的梁淨川，被藍駿文拜托去給送傘。

畫室裏也有四中的學生，因為那次送傘，知道了和梁淨川是親戚關系，之後屢次跟搭話，請茶請零食，旁敲側擊打聽梁淨川的事。

彼時的藍煙，只差把印著“離我遠點，別來煩我”的文化衫穿在上，對這種行為簡直不勝其煩。

所以，梁淨川唯一的優點“外貌”，在這裏也了黑點。

而在時隔多年的今晚，因為方才在唐佩玲面前，他有意識維護的行為，使好像把他稍微看順眼了一點。

梁淨川走到對面，挪開木凳坐下，看著眼前滿杯的麥茶，佯作驚訝：“真是寵若驚。”

藍煙懶懶掀眼，“下了毒的。”

“哦。”他微笑著端起白瓷茶杯喝了一口，才問，“什麽毒？”

“讓人變啞的毒。”

那他就又多了一項德。

湯都是提前熬好的，米下鍋煮，加配菜，就可上桌。

辣果、木姜子和姜末，協奏出十分勾人的酸香味，鹵蛋、豆芽菜、白蘿蔔和一小片青菜葉，把盛滿紅酸湯的一碗米，裝點出“五谷登”的盛。

藍煙取湯勺，先嘗了一口酸湯，眼睛都亮起來，“好喝。”

看向對面，梁淨川拿筷子挑了一箸米，送進裏。

三秒過去，藍煙沒等到他的反饋。

“好吃嗎？”藍煙問。

梁淨川點頭。

“那你怎麽不說話。”

梁淨川微笑：“啞怎麽說話？”

“……”

他還是當個啞吧。

藍煙嘗了好幾箸，趕在把它們風卷殘雲地吸腹中之前，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發到群裏。

【blueblue：你人頭保住了@ZHOU】

【周文述：謝謝酸湯大老爺為我沉冤昭雪】

梁淨川擡眼，看向舉著手機，出笑容的人。

此前搽上的一點口紅，經過晚餐和麥茶的消耗，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是他認識的孩子中，最不適合化妝的那一個，好像白山茶，朱丹敷再鮮豔，也只會讓純白失去其本真的。

不是不會大笑，只是次數太，比曇花一現更稀有。

“給誰發微信？”梁淨川淡聲問。

“我同事。推薦這間店的人。”

“哦。”尾音安心落地。

放下手機，藍煙理了理自己的一頭長發，順到同一側肩膀，從發開始，分作三。手指上下翻飛，須臾便完了一松松散散的長辮，取下腕上黑發圈，箍發尾。

梁淨川見怪不怪，這是給最味的食才有的頂級禮遇。

頭發編起來，五廓展更清晰。

說起來，鼻梁并不算十分高，眼睛也不算特別的大，但經造主的組合，就變作驚人的炫技之作。比例或者位置，偏差了哪怕一毫米，大約都不會出現這樣的效果。

月中聚雪，淡極生豔。

梁淨川凝視最後一瞬，在會被發現的臨界點之前，收回目。

一時安靜。

“你們……”

“你……”

梁淨川頓一下，“你說。”

“你們公司下融資，還是想找陳泊禹的大哥？”

吃到一點姜末，在吐出來和吞下去之間猶豫一瞬，梁淨川選擇後者，“嗯。如果陳泊堯願意領投，基本十拿九穩。”

“所以他急著回家見他大哥。”

梁淨川表淡下去，“東西不夠好吃？”

“……好吃啊。”藍煙莫名。沒聽懂他這句廢話的意思。

他沒有做出解釋的打算，只低頭吃東西。

藍煙：“你剛剛想說什麽。”

“忘了。”

再盛的一碗面，吃完最多也只需要十五分鐘。

藍煙剩了一點豆芽和半個鹵蛋，剩餘的全部吃掉。

對面的人碗裏也空了，只剩下湯。

盤是德。

“走嗎？”藍煙拿起手機。

“嗯。”

已經付過賬，他們離開暢行無阻。

推開玻璃門，夏夜熱的風泵肺裏，吃飽的很暖，很舒服。

“我把車開過來。”梁淨川往左轉。

“遠嗎？”

“不遠。”

“那走一下，消食。”也左轉，以目詢問，是這個方向？

梁淨川遲疑地點了一下頭。

遲疑的這一秒，是在想，今天的黃歷上莫非寫著“諸事皆宜”。

風裏有花香氣，裹在夏日特有的那種而悶的氣息之中，并不是很容易分辨。

他有意去找，沿途的牆壁上，是不是哪裏藏有一叢薔薇花。

三次嘗試，三次在找尋的途中，目偏航，看向走在斜前方的人。

一邊走，一邊拆開了辮子。

編過的頭發蓬起來，多出不很明顯的弧度，像是高度的天氣裏，塌下去的卷發。

沒有看過卷發的樣子，一直黑長直，簡單得像還在讀高中——高中生都沒有這樣遵守規則。

想看一眼，只看一眼。

“藍煙。”

藍煙倏然回頭。

燈下白的臉，被微卷的頭發，襯出和平日很不一樣的觀。

清源創生是做生原料研發的，他是技負責人，所以了解一些植的特，是工作需要。

山茶花種類繁多，若是重瓣，便會呈現一種波狀緣的效果，繁複又華麗。如此刻。

藍煙沒有聽見他作聲，腦袋稍歪了一下，“幹嘛？”

“……有老鼠。”

藍煙後退半步，“哪裏？”

“已經跑了。”

定在原地，偵查過路面和草叢，試探著踏出一步，確認沒什麽，重新邁步。

走出兩步，意識到不對勁，轉頭瞪他，“又耍我是吧？”

“對啊。”他笑著承認。

“無不無聊。”

很快，車的廓出現在視野之中。

方才停車，有個人要跟他搶，他技高超，先行卡位。

命運的饋贈總有代價，何必逞一時好勝心，把它停遠一些又能怎樣。

梁淨川對抗抗拒的心，從口袋裏拿出車鑰匙，按下解鎖鍵。

車遙遙地“嘀”一聲，為今晚劃下句點。

開回到藍煙住的小區大門口，只花了十五分鐘左右。

藍煙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說道：“謝謝。”

難得非常真誠的口吻。

足以載他們這段十多年敵對關系的史冊。

“那請我喝水。”梁淨川說。

藍煙看向他。

非常欠揍的笑容，讓想把這句道謝收回。

“……等著。”

不知是放狠話，還是字面意思。梁淨川看著的背影走向了一旁的便利店，確信是後者。

人很快折返，走到了駕駛座這一邊。

他落下車窗，站定在窗外，把一瓶綠怡寶遞進來，并附解釋：“只有這個是冰的。”

“沒事。”梁淨川微笑說，“什麽都行。我不挑。”

作者有話要說：

阿川：每天都被妹寶的微信昵稱萌得死去活來。

[豎耳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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