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高中的時候，藍煙的房間，梁淨川進過一次。

那天應該是周末，藍煙在畫室待一整天，晚飯後跟盧楹一起看了場電影，到家九點多鐘。進門撳臥室開關，反複幾下，燈都沒亮。客廳燈還亮著，所以不是停電。

打開臺燈，拿手機照了照頭上的吸頂燈。

就在這個時候，看見斜對面房間門打開了。

男生可能已經洗過澡，穿著黑的短袖T恤，站在門口，把淡漠的目投過來。

彼時離高考不足一個月，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家而不是在學校補課。

沒多給他眼神，收回目，給藍駿文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藍駿文說廠裏設備檢修，今天會回來比較晚，讓去翻餐邊櫃的屜，那裏面有個本子，裏面記了電氣維修師傅的電話，急用的話就自己打一個。

藍煙說著好，實際心裏已經打算今天就先算了，拿臺燈將就一晚，明天白天再說。

掛斷電話，聽見了大門開關的聲音，似乎是梁淨川出門去了。

拿了服去洗澡，洗完，著一頭長發走到客廳，恰跟從外面回來的梁淨川撞上。

他手裏拿了個扁扁的白紙盒，上面印著環形燈芯的示意圖。

目停在那紙盒上，又緩緩擡頭去看梁淨川。

他淡淡地說：“你會不會換？”

搖了搖頭，只問：“我爸讓你幫忙？”

梁淨川掃一眼，沒答話，徑直去臺拿人字梯。

梯子拎到了房間門口，他停住腳步，低頭看，目似在詢問，能不能進。

點了點頭。

梯子支在燈盤下方，梁淨川又折出去，去書櫃屜那兒翻了會兒，再走過來時，手裏多了螺刀和絕緣膠帶。

看他爬上去，問道：“要不要關閘。”

他說：“可以不用。”

說：“還是關一下吧，別電了。”

男生已爬到了梯子的最頂端，聲音低低地傳過來的，帶一點笑，說：“電死我不是正合你意。”

無語片刻：“我可不想我家變兇宅。”

走到門口去，打開電表箱，把除廚房之外的電閘開關都推下來。

明一瞬消失。

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走回到房間裏，站在梯子旁邊，把手機舉高。

“謝謝。”梁淨川說，“臉轉過去，小心落灰。”

“哦。”

梁淨川旋螺刀，拆下螺，放進短側面的口袋裏，拆到最後一顆時，小心地托住了燈罩。

手，他把拆下的燈罩遞給，再拆壞掉的燈芯。

這時候，想起一個問題：“你怎麽知道燈芯是什麽型號。”

“我們房間的燈不是一樣？”梁淨川的語氣，好像在困怎麽會問出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

拆燈、接線、換燈、綁膠帶……燈罩先沒裝，他讓去把電閘打開，看一看亮沒亮。

依言照做，走到玄關裏，把電閘推上去的一瞬，就聽見房間裏傳來他的聲音：“好了。”

/

大片亮，在推開門的一瞬，齊齊湧來。

梁淨川環視打量，南北通的戶型，十分亮敞，雖只一室一廳，并不顯得局促。

藍煙打開一旁百葉格柵的鞋櫃門，取出一雙黑男士拖鞋，丟到他腳邊。

梁淨川垂眸，盯著有穿著痕跡的拖鞋看了一會兒，沒什麽表地鞋換上。

藍煙手握拉桿，把行李箱往裏一推，一邊下外套，一邊往廚房走去，經過餐廳，將外套搭在椅背上。

聲音像一線明亮的溪澗水，落在後：“隨便坐。”

一般老房子都是瓷磚，這套房子卻難得的鋪的是木地板，老式的豬肝紅，拼接有磨損，茶幾下一張水墨地毯，搭黑沙發，住了這個。

沙發是人造皮革，很新，可能是藍煙自己換的。

除此之外，一切都有藍煙心打理的痕跡，沙發後方牆壁上的花鳥圖、餐桌對面條案上的霽藍瓷瓶、電視櫃旁空白牆面上的書法掛軸、天花板上的紙質燈罩、藤編單人椅旁的燈籠式落地燈。

空置兩天的客廳尚未落塵，空氣裏有一似有若無的沉水線香味。

梁淨川在沙發上坐下，微微躬，手臂撐在膝蓋上，些許不自在。

腳步聲從廚房出來。

藍煙喝著茶走過來，給他遞來一瓶同樣的。

“……”梁淨川接過，“謝謝。”

“盧楹會點外賣過來，你要不要吃？”藍煙問他。

“可以。”

藍煙拿起隨手擱在餐桌上的手機，點開盧楹的微信。

【blueblue：外賣下單沒？沒有再加一份。】

【Luna：陳泊禹在你那兒？】

【blueblue：梁淨川。】

【Luna：誰？？？】

【blueblue：他幫我裝空調。】

【Luna：！！！】

片刻，盧楹發來一張外賣購車的截圖，問夠不夠。

藍煙回複“夠了”，并轉了兩人份的錢。

盧楹退還了。

【Luna：我請。當聽八卦的茶水費。】

【blueblue：……】

發完消息，藍煙就在餐桌旁坐下了，拿著茶瓶喝茶。

斜對面梁淨川也在喝茶。

悉的，卻又似乎多了一些不同意味的尷尬的沉默。

片刻，是梁淨川先開口：“改裝得這麽好，不怕房東收回去。”

“房東是我師傅的朋友。給了優惠，不然我也整租不起。他人很好，準我隨便改裝，還直接續簽三年合同，允許我單方面提前退租。”

梁淨川想，那一定是因為，保持得很好，對方才回以這樣的信任。

藍煙工資不高，也很淡，唯獨對居住環境有所要求，這些自己喜歡的件并非一次購買，而是職繕蘭齋之後的這兩年裏，斷斷續續添置的。

不開心時逛一逛網店，隨手買個蠟燈、杯墊或者新的涼水壺，算是的一種解方式。

梁淨川又低下頭去，瞧了瞧自己腳上的拖鞋。

嫉妒從未以如此象而細節的方式展現過。

一時無人說話，氣氛又似凝滯起來。

藍煙想，果然“和平相”對他們而言還是太新鮮了。

起，走去沙發前，拿起茶幾上的遙控，轉按了一下，把遙控擱到梁淨川的面前，說了句“想看什麽自己調”，挨住扶手坐了下來。

可能那時候是直接按的待機而非退出，一打開，電視在續播之前的節目。

“紀錄片？”梁淨川看了幾秒。

“嗯。考古的。”

“休息時間不看點不費腦子的。”

“看看苦同行有助于心理平衡。”

梁淨川笑了一聲。

不由稍稍斜過目去看。

手臂撐著沙發扶手，只坐了小小一點空間，離他很遠，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

或許是顧忌兄妹兩人的關系不好，陳泊禹幾乎不會跟他聊藍煙的事。

當然他也沒興趣聽外人眼裏的藍煙。

唯一有一次，是他們兩個出去喝酒，陳泊禹形容藍煙，說這人很冷很悶，像某種惰金屬，只會在特定條件下，和極數的質發生化學反應。

梁淨川想，非要這麽類比，那應該是“鉑”吧。

自然界的單質鉑，稀有、低調，黯淡卻麗的銀灰，提煉以後無比耀眼。

電視播到考古隊從墓坑裏挖出了一卷糟朽如爛菜心的帛畫，梁淨川開口：“這種程度還能修嗎？”

“能。張孝宅老師修過差不多的。”藍煙補充一句，“張孝宅是我們這個領域的大師。”

“怎麽修？好像展開都很困難。”

“看損壞況。這個泥很多，可能要拿熱氣一邊蒸，一邊清理，一邊揭……後面就是常規流程。”

梁淨川點點頭。

“換個別的吧，這個看著很枯燥。”藍煙側臂，準備去拿遙控換節目。

梁淨川笑，“比這枯燥的也不是沒看過。”

是說上回，他之所以能對《裝潢志》的容出口誦。

藍煙頓一下，又坐了回去。

小口吞咽冰茶，心想盧楹怎麽還不到。

這紀錄片一共四集，在播到第二集的時候，響起敲門聲。

藍煙立即放下茶瓶起跑去開門。

很可惜，是外賣。

把袋子拿了進來，擱到餐桌上，忍不住給盧楹發了條消息，問到哪兒了。

【Luna：樓下了！馬上到！】

所謂的馬上到，是十分鐘後。

敲門聲再響時，藍煙如釋重負，希第三人在場，能夠稀釋掉某人難以忽略的存在。

盧楹把一口小號行李箱推進門，第一時間探頭朝裏看去，看見梁淨川確實活生生地坐在那兒，仍然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梁淨川倒是十分淡定地同打了聲招呼。

藍煙往裏走，催促：“洗手吃飯，外賣到半天了。”

點的是炒菜，一共四道，外賣悶久了，蓋子上蓄一層水珠，揭開時灑到了桌面上。

藍煙手，正要朝紙盒探過去，梁淨川已出兩張，去桌上水跡。

手懸停一瞬，收回來。

盧楹不是沒跟這對繼兄妹一起吃過飯，但次數非常稀有，基本是這兩人被迫湊在一起，悶頭各吃各的，主打一個苦大仇深。

今回和苦大仇深不沾邊，但沉默得很詭異。

盧楹看一看藍煙，再看一看梁淨川，一時間不的況。

吃了會兒飯，盧楹只跟藍煙說了幾句沒什麽重點的廢話。

又過片刻，梁淨川出聲：“聽說你跳槽去銀鉑了？”

盧楹：“對，升一級。以後你們有什麽年會啊，團訂房啊，買月餅買粽子之類的需求，都可以找我，一定給最優惠價格。”

“好。”梁淨川說道，“Faelan是你們酒店旗下的嗎？”

盧楹點頭，“有用房需求嗎？店也能幫你申請優惠。”

“我們公司團建，訂的是Faelan。”

“……我怎麽就沒早三個月跳槽呢，不然這業績不就是我的了嗎。”盧楹痛心疾首。

藍煙被逗笑。

盧楹看藍煙一眼，“那陳泊禹蠻舍得的，翡瑯（Fealan）不便宜。團建你也要去嗎？”

“去吧。”

“國外經常有明星和網紅在我們翡瑯的星空餐廳求婚。”盧楹盯住藍煙，“……陳泊禹不是有這個計劃吧。”

藍煙愣了下，“應該不會。他現在沒這個力。”

“你最好還是帶條漂亮子，做個萬一的準備。”

藍煙沒作聲。

希最好陳泊禹短期之都不要有這個打算。

盧楹原以為順著這話題能聊起來，結果空氣更沉寂了。

左右一看，藍煙沉默，而梁淨川沉默更甚，垂著眼，表沉冷得好似覆了一層寒霜。

好歹把飯吃完。

下午，藍煙去往工作室，跟褚蘭蓀彙報采買舊畫的事；梁淨川去電城，買空調順便請人上門安裝；盧楹有事，帶上電腦到了附近咖啡館。

約莫下午三點，藍煙回到住，半小時後，梁淨川帶著空調連同安裝空調的師傅一起回來。

協助師傅確定了安裝位置、管線走向之後，就沒再需要藍煙幫忙的地方。

師傅開始施工，藍煙問梁淨川要來單據拍照，準備到時候發給房東報銷。

安裝到開機調試，還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藍煙讓梁淨川如果有事的話，可以先去忙。

“等你有空了，我和陳泊禹請你吃飯。”藍煙說。

覺到梁淨川目在臉上停了一會兒。

他笑了一聲，很輕很短促，“這麽客氣。”

臥室裏，有施工的嗡嗡聲傳來。

不是談話的好場合，藍煙擡眼，對梁淨川說，“可以跟我去臺說兩句話嗎。”

臺很小，以推拉門相隔。關上以後，室的聲音被隔絕，但有街道的喧囂傳過來，經過距離和樹木的過濾，變得像是遙遠的聲。

藍煙手臂撐在臺欄桿上，看著前方，沒有去看梁淨川。

聲音很平靜：“其實你應該很清楚，這麽多年，我討厭你只是遷怒，不能討厭阿姨，也沒法恨我爸……恰好是你撞到了槍-口上。”

梁淨川微微低著頭，注視，“嗯”了一聲。

“那個時候很稚，有些事很小，但可能還是傷害了你。其實我比誰都知道，你是一個很好的人。謝謝你。也要鄭重跟你說聲對不起。”有風過來，藍煙手捋了一下頭發，轉，出手，遞到他面前，“我們握手言和吧。”

梁淨川只是把目落下去，盯著的手。

他的手仍然抄在長口袋裏，沒有出來跟相握的意思。

“你以為我是想跟你講和？”他問。

“……不然？”

“你的道歉我不接。”梁淨川目上移，從的手，鎖定到的眼睛。

眼底深黯，緒難辨。

他出過去慣常會有的那種，似笑非笑的表，“繼續討厭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豎耳兔頭]

200個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