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第 7 章

即墨潯袖間漫出了淡淡的龍涎香氣，摻雜些許酒氣。

他手了在被子裏只出掌大的臉頰，嗓音聽不出什麽緒：“怎麽還沒睡。……冷？裹得這麽。”

稚陵呆了一呆，見他已和躺倒床上，呼吸一滯，才反應過來什麽，輕聲道：“臣妾不冷。”

他若有若無嗯了一聲，躺在側，他的上似乎還沾了雪夜的寒氣。

稚陵已習慣他在某個深夜突然到承明殿來。這個時候，多是外界的事繁雜，令他心煩，便會來承明殿覓個清淨。

應對這個況，自也是一回生二回。

乖巧跪坐在他頭側，他便就勢枕上的雙，由出手替他按起太xue。

他雙眸似睜未睜，寒潭似的，從垂眼的角度，他這雙眼睛比夜還要黑郁，在濃夜裏，只約可見反著明窗雪的兩點微亮。

不過他眼瞼低垂時，濃長睫，就又將這兩點亮也遮擋了。

他舒出一口氣，道：“還是你這裏，朕待著舒服。”

即墨潯頓了頓，哂笑著：“朕也算‘醉臥人膝，醒握殺人劍’了。”

他在側，外頭雖有狂風驟雪，風雪聲似都顯得渺遠，稚陵懸著的心咽回肚子裏，好似也放松下來。

可沒一會兒，稚陵借著薄薄天看到他的雙眉蹙著，便輕聲問：“陛下是有什麽煩心的事？”

“唔。”他淡淡應著，沉默了半天，目微冷，說，“這些年不曾與趙國開戰，他們占著南方千裏疆土，始終是朕的心病。”

“陛下這些年休養生息，來日兵多糧足，定能收複河山。”稚陵聲道，不知他的反應，又疑心自己說錯了話，心跳得快起來，才聽他慢悠悠地說，“朕有意，這幾年厲兵秣馬，出兵南下。那些人卻極力勸諫朕，……稚陵，你覺得呢？”他長長嘆氣。

閑話桑麻一樣的閑聊，說的卻都是國家大事，稚陵一面心頭高興他願意說這些給聽，一面卻想，可惜在軍國政事上，幫不到他什麽。

輕聲細語，緩緩說：“趙國雄踞江南，屢犯疆境，是為我朝心腹大患。陛下出兵，是為江山社稷，舉一勞永逸之功。臣妾父親生前之志，便是有朝一日，得見王師南定，河山一統。陛下若要出兵，臣妾一定站在陛下這邊。”

的嗓音溫宛轉，似是江南多雨之地，每逢黃梅雨季，淋在郁郁花樹上的潺潺雨聲。

雖學了很久的上京話，話音裏還是有些吳儂語的纏綿腔調。

按了半晌，他驀然擡起手按在的手上，示意停下，從的膝上支起了，說：“歇息罷。”

稚陵依言照做，替他寬解帶。

同床共枕的時候，他呼吸間的酒氣要更明顯些。

稚陵不敢越雷池，只是心底掛念生孩子的事，還是小心地靠近他了些。不敢明目張膽地勾引，只得盼他自己把持不住，從而……

即墨潯周屬于男子的氣息幾乎將包裹住。

失眠了數夜，今夜他在，心中安定放松了許多，自然而然也犯起困，迷迷糊糊閉上眼。

夜裏寒冷，錦被一個人蓋還算寬綽，兩個人蓋就顯得擁了，況且還是即墨潯這樣形格外拔頎長的男人。

稚陵睡夢裏覺得冷了，便下意識往熱乎乎的地方靠過去，尋了個溫暖的地方，埋著腦袋，無意識中還抱住什麽滾熱的東西，不曾聽到側人倒一口涼氣。

即墨潯睜開眼，平複著呼吸，酒意也清醒了不。

側過眼去，旁人小心蜷在錦被裏，或者說，依偎在他旁。只有掌大的雪白小臉在錦被外，烏黑的長發散滿了銀青枕上，愈發襯得的臉細白可，蛾眉長而細，睡夢中的眼睫忽忽的，似是棲息在花枝上的黑蝶翕著雙翼。

自然已睡，即墨潯了兩眼，移開目，擡起手向自己裏。

翌日一早，稚陵準時醒過來，胳膊卻麻得很，試著了，才察覺到自己肩膀上擱著男人的下。

不知什麽時候，被翻了個，他側過頭，下就抵在的肩窩，呼吸的熱氣尚且噴在耳垂，令那塊地方都熱乎乎的，要燒起來。

稍微一，更是覺察到，有什麽東西抵著自己。

心慌意，幾乎瞬間忘記了呼吸，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趁他睡著行了事，他醒來，若是怪罪，……這廂思緒萬千，哪知即墨潯也已醒來。

他嗓音有些慵懶，許是才睡醒的緣故，鼻音略重，在稚陵猶豫之際突兀開口，嚇得心髒猛跳一陣：“幾時了？”

稚陵已把方才的心思都收了起來，聲回道：“卯時未到。”

他淡淡支著子坐起來，稚陵也只好放棄了那個念頭，下了床，侍奉他起。

錦被掀開來，他單薄中下，赫然是一塊鼓包。他并沒有避著，也并沒有當一回事似的，稚陵挪開目，不想再注意它。

他坐在床沿，跪坐在腳踏上正要服侍他穿，頭頂驀然傳來即墨潯頗沉重的呼吸聲，以及他磁沉的聲線：“……手，給朕。”

稚陵愕然擡眼，出手，被他一把抓著細腕。

不知過多久，他才終于松開的手，并舒出一口濁氣，閉了閉眼，淡淡說：“替朕收拾了。”

稚陵從未被他這樣對待過，心頭一時恍然，不知當作何想。

恍惚著起，收回手，掌心磨得已發紅灼熱，泛著疼。

他還敞著裳，這個模樣，自也不宜由其他人看到，默默地退出門，端了熱水和幹淨絹帕來，跪坐在他間，小心替他收拾著。

近在眼前，卻怎麽也夠不著的滋味，算是曉得了。

彤史上添了一筆，某年某月某日，帝幸裴婕妤。

彤史禿禿的，放眼來，這些年看似都是一個人侍寢承寵，羨煞了旁人，只是各人卻也都曉得，那不過是陛下做做樣子，不至于流傳出陛下有疾的謠言，搖人心而已。

稚陵心裏嘆息，忽然又想到，雖沒有即墨潯子不行的謠言，卻有另一樁謠言——說他出生之時，天有祥瑞，可法相寺的一個和尚，卻斷言他將來要做半生的鰥夫。

稚陵尋思著，他十七歲登基，後宮已有這樣多人，何來的鰥夫命。

即墨潯在承明殿用了早膳後，又道：“昨夜裏忘了說，今日朕倒想起來了。”

稚陵出絹帕來替他拭了角，眸盈盈：“什麽事？”

即墨潯呷了口茶，姿優雅，骨節分明的手指挲著天青瓷的茶盞，說：“武寧侯世子鐘宴，他雖不是宜陵人，倒是在宜陵長大。不久前他隨父平定了東南的幾次叛，是個可用之才。稚陵，你可認得他？”

稚陵微微思索以後，搖了搖頭，老實道：“臣妾不曾識得……”

即墨潯漆黑雙眼看向，笑了笑：“只是朕也不知他是否忠心堪用，亦不知他所言真假。今日朕召了他來宮中覲見，你陪朕一起看看。”

稚陵心頭一喜。

吳有祿在旁聽了，尋思著，闔宮上下，陛下最信任的，恐怕就是裴婕妤了。與旁的娘娘說話，多是端著架子，三分真七分假，只有在裴婕妤面前，不高興就是不高興，從不裝出高興樣；煩心就是煩心，從不裝心如止水樣。

裴婕妤許是不知，這位武寧侯世子的重要——陛下正要擇定征南的主帥人選。可這樣重要之事，竟也要問問裴婕妤的看法。

吳有祿想到，以前陛下也時常讓婕妤娘娘避在屏風後，觀察對方舉止言行，做陛下的第二雙眼睛。

那一回，允州刺史的位置有缺，陛下在兩位員之間猶豫不下，索了他們都來面見。裴婕妤適巧在他邊陪侍讀書，便避進了屏風。

等兩人告退以後，陛下隨口嘆了一聲：“今見二人，各有長短，不知如何量奪。”

裴婕妤便道：“臣妾以為，陛下不必煩惱。”

陛下示意繼續說，裴婕妤緩緩道來：“允州地偏南，位臨揚江，與上京城有千裏之遠，君令難達。臣妾觀二位大人，左大人言談求穩而主見，陛下言出則附，固有積歲累年之功，未必堪主允州守土之責。只怕若遇外事，左大人不敢妄，反誤軍機。”

陛下饒有興致，問：“另一位如何？”

“顧大人年紀稍輕，頗己見，鋒芒掩于而華現于外，應陛下之問時，言有切之例，法有過往可循，博覽而重實踐，隨機應變，機敏警達。允州與趙國隔江而，事繁多且去國甚遠，一州之主，自要有丘壑。”

吳有祿至今也還記得最後陛下還是擇了老的左大人為允州刺史，顧大人為刺史副職允州別駕。沒過多久，遭遇急，左大人的折子飛來上京城時，已被趙軍攻破了一道關隘。幸得有顧別駕臨危不指揮之功，不久擊退趙軍。

經此一事，陛下長嘆說，朕悔不聽稚陵之言。

那件事後，陛下時常讓裴婕妤在屏風後相看，每言必中。這事不為旁人所知，吳有祿想，那些大人恐還不曉得，召進涵元殿的金水閣意味著什麽。

金水閣的二樓，設了一面六曲紫檀屏風。

屏風前設了條案，棋盤，寶座，香爐。稚陵向棋盤，是一部殘局，想來應是即墨潯與對方對弈未竟，留存今日再續。

外頭人來稟告說武寧侯世子鐘宴到了，即墨潯擡眼，示意避進屏風。

稚陵依言轉進屏風後，屏風後是連扇綺窗，窗外可見天地素白，茫茫大雪中的宮殿樓閣。風有些大，稚陵了上狐裘，已聽到有腳步聲至。

“臣鐘宴，參見陛下。”

稚陵看不到他的樣子，但他的聲音低沉好聽，倒令人疑心，年紀并不算老。

即墨潯的聲音也響起：“鐘卿免禮，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