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第 12 章

斜照進長廊，遲暮的線照出漂浮著灰塵，風吹得檐鈴輕響。

稚陵看到，他從東長廊來，他的位置到的距離，足足有五十步遠。有一重重的竹簾玉璧遮擋，間或看得到，緋的服上，繡著兇相怒目、張牙舞爪的麒麟。

怔住的剎那裏，他們更近了，他的眉眼漸次清晰，被斜的暉照得一半明一半暗，明的半張臉，像披拂著金的白玉雕琢。

矜貴清冷，長廊間浮的灰塵，仿佛片點也沾不到他的上。

稚陵扭頭便從西長廊離開明殿，初時只是小步走，到後面，頭也不回的，步子越來越快。

既怕他認出，亦怕他不認得。

緋清貴的青年注意到，莫名向那裏看了一眼。

仍是一重重的竹簾玉璧遮擋視線，斜卻將那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他似覺對方有幾分面善，問側的小太監道：“那位是誰？”

小太監恭敬回道：“回世子，那位是裴婕妤娘娘。”

說話間，他們到了殿門前，小太監垂首道：“世子稍等。”

吳有祿覺得側的帝王，似乎有些不高興。

剛剛陛下出了殿，他陪侍著陛下四走了走，散散步，陛下批了一下午的折子，自然疲憊。剛巧走到這拐角，正遠遠看到鐘世子到了。

也看到了裴婕妤避之不及似的快步離開了明殿。

這二者看起來沒什麽聯系，吳有祿想，裴婕妤乃是因為急著回去吃飯，而鐘世子則是忙著要覲見陛下。

誰知陛下眉目一沉，卻問他：“緣何走得那麽快？”

吳有祿堆著笑說：“陛下，宮妃不宜同外臣見面，這正是婕妤娘娘知禮守矩呀。”

即墨潯卻未置可否，擡步回到明殿。他召了鐘宴來尚有要事，關于南征。

他即位兩年來，先帝朝留的諸多弊端問題亟待解決，雖然他初即位時已過幾次幹戈，但仍未除。今時今日若籌備南征，各地勢力，若要趁大軍南伐而攻後方，不可不早做準備。

他預備讓鐘宴先練兵馬，制定作戰計劃的同時，他先行理這些心腹之患。

這些固然棘手，更棘手的是那幫先帝朝中老臣，反對南征，堅持與趙國劃江而治，每日金殿上，都紛紛痛哭流涕，實令他煩惱。

他們還整日將他的子嗣掛在上，張口閉口先帝這個年紀已有了數名皇子公主，他這個年紀卻無一兒半，——更令他煩惱。

他自是清楚他自己的皇位怎麽得來的，母族高貴，在荊楚之地舉足輕重，麾下兵馬良將自不必提，那年京，先殺太子，再囚父皇，得此大位。

兄弟姊妹衆多的禍患，他最清楚；外戚的厲害，他也最清楚。

現在放眼後宮妃嬪，家世皆好，無論誰生了孩子，至占了個“長”。他羽翼未，對們的母族，總是不放心的。

鐘宴退下之後，天已徹底黑了。

即墨潯了眉心，略有疲憊，張口正想喚誰，意識到什麽，將將打住，目落向虛空。

吳有祿才敢說：“陛下，方才程婕妤娘娘求見，說有一樣東西落在明殿裏了。”

即墨潯淡淡說：“什麽東西？”

“程婕妤說是一支白玉釵子。”

即墨潯頓了頓，“讓進來找吧。”說著起預備*出殿門用晚膳，邁出青玉案後。

適逢掌燈的宮人點上新燭，殿中亮起來，一下子照出地毯上一支瑩潤泛的白玉釵。

原來掉在了地毯隙間。

吳有祿也立即瞧見了，忙地要彎腰去撿，誰知即墨潯已自己撿起來，眉頭一蹙：“這不是……”

吳有祿道：“這似乎是裴婕妤的釵。”

即墨潯將那支釵握在手裏，微微垂眼，略有不解。

程繡得準進殿來，行了禮，目悄悄在地面上搜索著，即墨潯問：“是這支白玉釵？”

他攤開手心，白玉釵赫然躺著，程繡連忙喜道：“回陛下，正是它！”手要拿，即墨潯卻合上了手，嗓音沉沉：“這是你的？”

程繡眨了眨眼，著面前眉目清峻的帝王，漆黑狹長的眼睛，仿佛沒什麽波瀾一樣地。老實說：“不是臣妾的，是裴姐姐的。臣妾聽說丟了釵子，似在明殿，就替裴姐姐來取。”

“自己的東西，為何你來取？”

程繡尚不知下午即墨潯跟稚陵之間說了什麽，自己全然一片好心，回道：“陛下，臣妾剛剛去看裴姐姐，病得又厲害了些，臥病在床，一時半會兒恐怕不宜出行。明殿是軍政要地，宮人們進不來，臣妾便主說替裴姐姐來找。”

“什麽‘又’病了？”他漆黑眼裏微微一閃，掃了眼旁邊眼觀鼻鼻觀心的吳有祿，吳有祿忙地說道：“陛下，老奴也不知此事。”

程繡愣了愣：“陛下不知？三日前，裴姐姐忽然發了高熱，一直有些反複。臣妾剛剛去看時，好像比那日燒得還厲害了。”

沒聽到即墨潯的靜，補了一句：“許是裴姐姐忘了告訴陛下了。”

半晌，只聽到即墨潯微沉的呼吸聲：“……不是忘了。”

說著立即大步出了殿門，吳有祿在後頭追他不及，直他：“陛下，陛下去哪裏？晚膳已備好了！”

程繡在後頭說：“陛下，釵、釵子給臣妾吧？”但已看不到人影。

——

泓綠又端來了藥。

輕聲喚醒床帷裏躺著的家娘娘，開了帷帳，燭火明滅裏，只見稚陵臉蒼白，緩緩睜開了烏黑雙眸，費力撐起子，看了一眼端來的藥碗，輕聲嘆息。

烏黑如墨的長發垂在肩前背後，擡手到耳後，并不想喝，先放在床頭小幾上，問：“程婕妤回來了麽？”

泓綠依言放下藥碗，回道：“娘娘，程婕妤會不會不認得那支釵子模樣……？”

稚陵掩著角咳嗽了一陣，咳得厲害，好半晌，才平複下來，搖了搖頭：“應該不會。”

泓綠說：“娘娘素日裏只戴著它，是有什麽意義在麽？”

稚陵垂眸笑了笑，嗓音略啞，摻著些懷惘：“它是我母親的。”

泓綠驚了驚：“啊……奴婢失言了。……”

稚陵只微微搖了搖頭，沒有怪。

母親給簪上白玉釵，把送到了即墨潯的枕邊，就投江自盡了。

母親好好活下去，便要好好活下去。

思及此，轉過臉著擱在床頭小幾上的藥碗，心裏嘆息，那麽，這樣苦的藥……逃避不了，還是得喝的。

端著藥碗，正想說讓泓綠們都退下。已知道自己喝藥時的模樣太狼狽，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失態。

泓綠也明白的苦，方要退下，誰知迎面撞到了個人。玄峻拔，俊貴重，瓊枝玉樹般，立在殿門近晦暗之地，恰被殿室裏的青薄帷遮擋了形。

嚇了一跳，睜大眼睛，正準備行禮，卻被他示意噤聲，又使了個眼出去。

不敢出聲，悄悄地退下，不知道陛下他什麽時候來的，更不知道，為何悄無聲息地過來。又十分慶幸方才幸好不是臧夏在，臧夏從涵元殿回來一路上，已在娘娘跟前聒噪了無數遍陛下的不是。

殿門吱呀一聲關上，殿裏的燭一陣晃，即墨潯手裏還握著那支釵，正要過去，卻看稚陵端著藥碗，猶豫再三，都沒有喝。

端起，再放下，繼而端起，好容易抿了一口，立即苦得眉目皺，連忙又放下來。

稚陵忍著嚨間作嘔的覺，強行喝了幾口，誰知口便一陣翻江倒海，哇的嘔出來。

呆愣著著吐出來的黑漆漆的藥，咬著，蒼白的瓣沾著藥，臉泛著高熱的紅，卻不想放棄，強行又喝了一口。

“咳，咳咳……”這一口沒吐出來，卻嗆得直咳嗽，咳得眼淚都沁出來，那雙烏濃的雙眸愈發楚楚可憐。

閉了閉眼，有些無可奈何地嘆息了一聲，準備繼續強行灌藥進嚨。

誰知，忽然來一只手，將手裏的碗奪了過去。愣了愣，面前落下一截修長的影子，龍涎香氣在草藥味道裏蔓延開。

怔著擡眼，嗓音沙啞虛弱，詫異不已：“……陛下？”

白日裏把趕走了，這會兒卻過來，心裏幾乎瞬間，只想到，他定是心中又因雜事而煩悶，到這裏來尋個清淨。

輕聲道：“臣妾子不適，只怕……無法侍奉陛下了。”

半晌，只見他坐在床沿，卻不說話，只拿那雙漆黑的眼睛，定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