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周末，過巨大的落地窗，把圖書館木質書架染溫的金。窗外的梧桐樹剛褪去盛夏的濃綠，邊緣暈開淺淺的鵝黃，風一吹，葉片輕輕搖晃，細碎的影便在兒區的藍地毯上跳著舞，連空氣里都飄著舊書的墨香和淡淡的味——那是孩子們手里的零食和繪本散發出的氣息。

林晚牽著兒念念的小手，指尖能到孩子掌心的溫度。蹲在繪本架前，目在一排排彩鮮艷的封面上掃過，聲音放得又輕又：“念念，你看這本《小熊的秋天》好不好？”把書出來，翻開扉頁，里面畫著金黃的銀杏林，小熊捧著落葉做的標本，“你看，這里的落葉跟外面的梧桐樹一樣漂亮，還有小熊和朋友們一起撿栗子的故事呢。”

念念穿著的小子，擺上繡著只小兔子，小手攥著林晚的角，小腦袋跟著媽媽的話一點一點，黑葡萄似的眼睛卻被不遠的卡通擺件勾走了——那是個半人高的維尼熊玩偶，懷里還抱著個蜂罐，旁邊圍了好幾個小朋友。腳指頭悄悄踮了踮，剛要邁著小短跑過去，一個溫和的聲音就像羽似的飄了過來：“念念，慢點跑，地毯邊有點翹，小心摔著呀。”

林晚抬頭的瞬間，指尖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連呼吸都輕了半拍——眼前的人是顧清序。他穿著件熨帖的淺灰襯衫，領口系著條細格子領帶，袖口一不茍地挽到小臂，出腕間一塊銀的機械表，表盤上的指針靜靜走著，著沉穩的勁兒。金眼鏡後的眼睛依舊是記憶里的溫潤，沒有毫銳利，鼻梁上架著的鏡架被照得泛著淺淡的。他懷里抱著幾本用牛皮紙包著的古籍，書脊上的字跡有些模糊，顯然是剛從樓上的特藏區下來，指尖還沾著點未拂去的紙塵。

“顧老師？”林晚有些意外，下意識地站直，手還不忘輕輕護在念念後，語氣里帶著幾分驚訝，“您怎麼會在這里？

“上個月剛調過來當館長，”顧清序笑了笑，眼角彎起淺淺的弧度，沒有半分架子，他目落到念念上時，語氣又和了幾分，像是怕嚇到孩子，“今天過來巡巡館，看看各區域的借閱況，剛好走到兒區。”他緩緩蹲下，作放得很輕，從西裝袋里掏出一顆包裝致的水果糖——糖紙是淡橙的，印著小小的橘子圖案，一看就是特意為孩子準備的。他把糖遞到念念面前，指尖離孩子還有兩指的距離，保持著得的分寸：“小朋友你好呀，我是你媽媽的朋友，能告訴叔叔你什麼名字嗎？”

“我周念念！”念念一點都不怕生，小音脆生生的，先是看了眼林晚，見媽媽點頭，才手接過糖果，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像握著個寶貝。還不忘起小脯，聲氣地補充：“我爸爸周猛，他可厲害了！會修我的小自行車，還會給我做木頭小鴨子！”

顧清序被孩子的直白逗得笑出了聲，笑聲很輕，沒有驚擾到周圍看書的人。他抬起手，輕輕了念念的頭發，指尖到孩子的發頂時，作格外輕：“念念真可，名字好聽，爸爸也很厲害。”他說話時始終沒越過分寸，目落到林晚上時，也只帶著老朋友般的禮貌關心：“好久沒見了，上次同學會你沒去，聽其他人說你有了孩子，現在看起來狀態真好，比大學時還顯年輕。”

林晚剛要開口回應，說句“您也沒變”，就覺後傳來一陣悉的迫——那是周猛上獨有的氣息，混著點機油和的味道，是他常年在汽修廠干活留下的印記。回頭一看，果然是周猛，他穿著件黑的連帽衛，帽子沒戴，出利落的短發，手里拎著兩個紙袋，一個裝著熱牛，還冒著淡淡的熱氣，另一個裝著念念吃的草莓小蛋糕，蛋糕盒上的帶都沒歪。他原本臉上還帶著點笑意，顯然是想著兒看到蛋糕會開心，可在看到顧清序的瞬間，那點笑意就像被冷水澆滅了，臉徹底沉了下來。他的下頜線繃得的，連腮幫都鼓了鼓，握著紙袋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節上還有塊沒消的淡青繭子——那是上次修卡車時被工砸到的。他的眼神也冷了下來，像結了層薄冰，直直地落在顧清序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

“爸爸！”念念完全沒察覺到氣氛的變化，一眼就看到了周猛手里的蛋糕盒，邁著小短飛快地跑過去，抱著周猛的輕輕晃了晃，獻寶似的舉起手心的糖果：“爸爸你看，這是媽媽朋友給我的糖！橘子味的！”

周猛彎腰抱起兒，作很練，一只手托著的屁，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攬住林晚的腰，力道大得讓林晚忍不住輕輕蹙了蹙眉——太清楚了，這是周猛的習慣，只要遇到他覺得“有威脅”的人，就會這樣宣示主權，像是在告訴對方“這是我的妻子和孩子”。他沒有去看顧清序遞過來的目，只是盯著對方的臉，聲音冷得像剛從冰窖里撈出來：“顧館長？”他特意把“館長”兩個字咬得重了點，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疏離。

“周先生，久仰大名。”顧清序站起，拍了拍膝蓋上沒沾到的灰塵，主出手，姿態依舊從容不迫，沒有因為周猛的冷淡而出半分尷尬，“之前聽林晚提起過你，說你修車手藝非常好，很多人都特意找你。”

周猛沒有去接那只手，他甚至連眼神都沒給顧清序的手，只是用沒抱孩子的手又了林晚的腰，指腹都按進了的服里。他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挑釁，像是在警告：“顧館長日理萬機，管著這麼大的圖書館，竟然還有空在兒區跟我老婆聊天？”

林晚怕氣氛徹底僵住，趕打圓場，輕輕推了推周猛的胳膊，笑著說：“我們就是剛好偶遇，顧老師是我大學時的選修課老師，好多年沒見了，隨便聊了兩句而已。你不是說要給念念買小蛋糕嗎？快讓嘗嘗，不然一會兒油該化了。”說著，還不忘給顧清序遞了個抱歉的眼神。

可周猛依舊沒，他的目像釘子似的鎖在顧清序上，連眼都沒眨一下。顧清序倒也不尷尬，他自然地收回手，進西裝的口袋里，目轉向林晚時，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對了，前幾天整理舊書區的時候，發現一本你大學時借過的《人間詞話》，書脊上還著當時的借閱標簽，里面夾著你做的書簽——是用銀杏葉做的，還寫了句晏殊的詞，我記得你當時特別喜歡他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他頓了頓，語氣更和了些，“我已經讓人把書放在服務臺了，你等會兒離開的時候可以去取，也算是留個紀念。”

這句話像火柴，瞬間點燃了周猛心里的醋火。他猛地看向林晚，眼神里滿是審視和繃，連呼吸都重了幾分：“大學時借的書？你們大學時就認識？你以前怎麼沒跟我說過？”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點，旁邊有個正在給孩子講故事的媽媽看了過來，林晚的臉瞬間有點發燙。

“就是普通的師生關系，我那時候選過顧老師的‘古典詩詞鑒賞’選修課，借本書很正常啊。”林晚急忙解釋，拉了拉周猛的胳膊，想讓他別這麼激，“我早就忘了這件事了，顧老師只是好心提醒我，你別多想。”

可周猛本沒聽進去，他抱著念念，攬著林晚的腰就要走，腳步又快又沉，像帶著氣。他還不忘回頭對顧清序丟下一句，語氣里滿是防備：“多謝顧館長費心，不過我老婆的舊東西，就不勞您惦記了，我們自己會理。”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往圖書館門口走，林晚只能尷尬地對顧清序點了點頭，快步跟了上去。

顧清序看著三人離開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眼底閃過一復雜的緒——有理解，也有幾分無奈，但他很快就收斂了神，轉繼續抱著古籍往特藏區走，只是腳步比剛才慢了些。

走出圖書館，比剛才更暖了些，可周猛的臉卻一點都沒緩和。他把念念放進車里的兒安全座椅，小心翼翼地幫系好安全帶，還不忘把小蛋糕放在夠得到的地方，可關上車門的瞬間，他臉上的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徹底沉下來。他靠在車門上，雙手抱在前，盯著林晚，語氣里滿是抑的火氣，像是隨時都會發：“大學時的師生關系？還借書？還留著書簽？林晚，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跟我說？為什麼從來沒提過這個顧清序？”

“就是普通的借書而已，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我早就忘了這件事了，顧老師只是好心提醒我，你至于這麼激嗎？”林晚被他問得有些委屈，眼眶都有點發紅，“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你還不了解我嗎？你能不能別總是這麼疑神疑鬼的。

“疑神疑鬼？”周猛嗤笑一聲，聲音里滿是自嘲，他手住林晚的下，力道不算重，但也讓沒法躲開，強迫看著自己，“我疑神疑鬼？我剛才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對！還有你，剛才跟他說話的時候，笑得那麼溫，眼睛都直了。

“我那是禮貌！他是我以前的老師，又是圖書館館長，我總不能跟他擺臉吧？”林晚想推開他的手，可他的手指像鉗子似的，本推不，“周猛，你別不講理，我們只是偶遇，什麼都沒發生。”

就在這時，車里傳來念念的聲音，拿著小蛋糕的盒子，歪著小腦袋看著車外的兩人：“爸爸，媽媽，你們怎麼不進來呀？蛋糕好香，我想吃小蛋糕了。”孩子的聲音的，帶著點困，瞬間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張氣氛。

周猛的作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手慢慢松開了林晚的下，只是臉依舊不好看。他看了眼車里的念念，又看了看林晚泛紅的眼眶，語氣緩和了點，但還是帶著火氣：“先上車，回家再說，別讓孩子等急了。”

林晚了下，沒說話，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一路上，車廂里安靜得可怕，只有念念偶爾哼兩句兒歌，還拿著小蛋糕喂給林晚吃：“媽媽，你吃一口，好甜的。”林晚咬了一小口，甜味在里散開，可心里卻滿是委屈。周猛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一直泛著白，他盯著前方的路，眼神卻有些渙散，顯然沒心思看路。他腦子里反復回放著剛才在圖書館里的畫面——顧清序溫和的笑容，他跟林晚聊起大學時的樣子，還有林晚說起“選修課”時的語氣，每一個畫面都像針，扎在他心里。

他一直知道自己沒讀過多書，高中畢業後就去學了汽修，手上全是繭子，上偶爾還會沾著機油味，跟顧清序那樣溫文爾雅的“文化人”比不了。顧清序穿得干干凈凈，說話輕聲細語，還懂詩詞歌賦，而他只會修車子，只會給林晚和念念做些實實在在的事。以前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可今天看到顧清序，他突然就慌了——他怕林晚覺得顧清序更好，怕那段他沒參與過的大學時，會為他們之間的隔閡。

他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看林晚，絕不能讓顧清序有機會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