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午後，像是被碎的金箔，過客廳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塊塊暖融融的斑。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輕輕晃，影子落在斑里，忽明忽暗，連帶著空氣里都飄著幾分慵懶的寧靜。廚房里還留著早上烤吐司的甜香，混著臺晾著的洗清香，了這個周末最安逸的背景音。

周念念早在半小時前就被哄睡了，兒房的門虛掩著，偶爾傳來幾聲模糊的囈語，大概是夢見了白天在公園追著跑的蝴蝶，或是惦記著冰箱里沒吃完的草莓。林晚靠在沙發上翻了會兒育兒書，目掃過書房角落那個落了灰的紙箱時，忽然想起里面裝的是大學時的舊書——搬新家時隨手塞在那兒，一晃就是兩年，連箱角都積了層薄薄的灰。起拍了拍角，決定趁這個空閑整理一下，說不定還能翻出幾本值得留著給念念以後看的繪本，或是藏在書頁里的舊照片。

紙箱不算重，林晚彎腰把它拖到客廳中央，指尖到箱壁時，還能到紙質後的輕微塌。掀開蓋子，一帶著舊紙張特有的霉味和油墨香的氣息飄了出來，瞬間勾回了大學時的記憶——圖書館靠窗的座位、晚自習後路燈下的影子、還有抱著這些書趕課的日子。里面大多是專業教材，《現代漢語》《文學概論》的封皮已經泛黃，邊角被磨得發卷，書脊上的字跡也淡了大半；還有幾本翻得很舊的文學作品，書頁里夾著當時隨手記下的筆記，有的字跡稚，有的還沾著咖啡漬。

林晚找了塊干凈的布，蹲在地上一本本拿出來拭。的作很輕，像是怕壞了什麼珍寶，指尖拂過糙的紙頁時，偶爾會停頓幾秒——那本《紅樓夢》里還夾著當時社團活的門票，《邊城》的扉頁上有同學寫的祝福。落在的側臉上，把的睫映出淡淡的影子，連帶著微微蹙起的眉頭，都顯得格外和。

周猛就坐在不遠的單人沙發上，手里拿著本汽車雜志，封面是輛銀灰的越野車，可他的目卻沒怎麼落在書頁上。他的視線時不時飄向蹲在地上的林晚，看著把干凈的書一本本摞起來，作整齊得像在完什麼重要的任務。他其實不太懂林晚對這些舊書的執念，在他看來，沒用的東西就該及時清理，占地方不說，還容易積灰。可每次看到整理這些“寶貝”時認真的樣子，他又覺得這樣的安靜好——至此刻，沒有修理廠的催單電話，沒有客戶的難纏要求，也沒有那些讓他心煩的人和事。

林晚正著一本厚重的《外國文學史》，書脊因為常年翻閱已經有些松，指尖剛到書頁，就聽見“輕飄飄”一聲響。下意識地低頭，只見一枚小巧的書簽從書頁里了出來，淡金的紙箋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像片輕盈的羽，然後輕輕落在了地板上，剛好停在周猛的腳邊。

那是枚極其致的書簽。淺金的雲紋紙箋上，邊緣用墨線細細勾勒著幾竿翠竹，竹葉的紋路清晰得能看見脈絡，末尾還綴著顆小小的銀珠，隨著作輕輕晃。最顯眼的是紙箋中央，用端麗飄逸的行書題著一句詩：“清風拂晚意，明月照林深。”字跡清雋，筆鋒有力，連撇捺間都帶著幾分文雅氣。而在詩句右下角，還有個極小的、幾乎要融進雲紋里的署名：“清序”。

周猛的目原本還在林晚上，此刻卻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釘在了那枚書簽上。他放下手里的雜志，彎腰用兩手指將書簽拾了起來——他的指尖因為長期接機油和工，帶著一層薄繭，上去略顯糙，和那致的紙箋形了鮮明的對比。

他算不上什麼文化人，不懂詩詞里的風雅意境，可那句詩里嵌著的“晚”字和“清”字，像兩燒紅的針，猛地扎進他眼里，刺得他太突突直跳。還有那個署名——“清序”。顧清序。這個名字像引線，瞬間點燃了他心里積的所有緒，連同上次圖書館偶遇時沈清序溫文爾雅的樣子、遞書時從容的姿態，一起占了他所有的思維。

上次從圖書館回來後，他強下去的不安和芥，原本就像堆在心里的干柴，此刻被這枚小小的書簽點燃，如同被火星引燃的汽油，“轟”地一下燃起來。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降溫，剛才還暖融融的，此刻落在上都像是沒了溫度，連窗外的風聲都變得刺耳起來。

林挽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剛把手里的書摞好，轉頭就看見周猛手里著那枚書簽，臉沉得嚇人。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開口：“呀，這個還在啊……”其實對這枚書簽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是大學時某人送的，當時隨手夾在書里，後來搬了幾次家，早就忘了還有這麼個東西，此刻突然看見，只覺得有些意外。

周猛抬起眼，黑沉的眸子死死盯住，那里面翻滾著駭人的風暴，像是隨時都會傾瀉而出。他著那枚薄薄的書簽，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腹把紙箋得變了形，幾乎要將那致的雲紋和字跡都碎。“這是什麼？”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個字都像是從牙里出來的，帶著抑不住的怒火，震得空氣都在發。

林挽被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戾氣和懷疑驚得心頭一，下意識地站起，手指還著那塊布，水珠順著指尖滴落在地板上，留下小小的水痕。“就……就是一枚舊書簽而已……”的聲音有些發虛，看著周猛越來越沉的臉，心里莫名慌了起來。

“舊書簽？”周猛猛地打斷，聲音陡然拔高，他舉著那枚書簽，幾乎要到林挽眼前，“‘清風拂晚意，明月照林深’？顧、清、序？他媽的這舊書簽？！”他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碎了午後的寧靜，連窗外的風聲都像是停了，只剩下他重的呼吸聲，和空氣里彌漫的火藥味。

林挽被他吼得臉發白，控制不住地往後了。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書簽上的玄機——那句詩里嵌著的名字，署名還是顧清序。記憶瞬間回籠，想起這是畢業時顧清序作為導師，送給的畢業禮，當時只覺得詩句清雅，沒多想其他，後來隨手夾在書里就忘了。可此刻被周猛這麼一吼，所有的解釋都顯得蒼白起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這……這是畢業時顧老師送的，可能就是隨手寫的，沒別的意思……”林晚急忙解釋，聲音帶著急切，可越說越覺得無力，連自己都覺得這個解釋站不住腳。

“畢業時隨手寫的？”周猛猛地站起，高大的軀投下極迫的影，幾乎要將林挽整個人籠罩住。他一步步近，眼底是傷和暴怒織的赤紅，像是被背叛的困，“寫得這麼意綿綿？還他媽珍藏到現在？！林晚，你當老子是傻子嗎？！”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痛楚，還有被欺騙後的憤怒，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林晚心上。

“我沒有珍藏！我只是忘了夾在這本書里了！”林晚看著他那全然不信、仿佛已經看穿“謊言”的眼神，又急又委屈，眼淚瞬間涌了上來，聲音也帶上了音，“周猛，你講點道理好不好？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一枚書簽而已，能說明什麼？”

“我不講道理？對！老子他媽就是個人，不懂你們文化人這些彎彎繞繞的調詩！”周猛的緒徹底失控，積已久的不安和自卑在這一刻被這枚小小的書簽徹底引。他一直知道自己和林晚的差距，是大學生，他是修車工；喜歡看書寫詩，他只懂機油和扳手。他一直怕，怕林晚某天會覺得他們不合適，怕顧清序那樣的人會搶走。此刻這些恐懼都化作怒火，讓他口不擇言地吼道：“‘清風’拂‘晚意’？拂你哪兒了？啊？他是不是早就對你有意思？你是不是也……”

“周猛！”林晚尖聲打斷他後面更不堪耳的話，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順著臉頰落，砸在襟上，暈開小小的痕，“你混蛋！你怎麼能這麼想我？！”口劇烈起伏著，心里又疼又氣——從未想過，周猛會對有這麼深的猜忌，會把的過去扭曲這樣。

林晚手想去搶回那枚書簽，想把它撕了、扔了，徹底斷了周猛的懷疑。可的手剛出去，就被周猛猛地抬手躲過。他死死攥著那枚書簽，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像是攥著什麼骯臟的罪證。他眼神冰冷而絕地看著林晚，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點了點頭，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好，我混蛋。林晚，你他媽真行。”

說完，他猛地轉，手臂用力一揚，將那枚書簽狠狠摔在地上。接著，他抬起腳，重重地碾了一下，鞋底把紙箋踩得皺一團，銀珠也掉落在一邊，像是要碾碎什麼令他惡心至極的東西。做完這一切，他頭也不回地大步沖出書房，玄關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他摔門而去，震得墻壁似乎都在抖，連客廳里摞好的舊書都晃了晃。

巨大的摔門聲還在耳邊回，林晚僵在原地，眼淚無聲地落。看著地上那枚被踐踏得皺褶不堪、沾滿灰塵的書簽，又看向空的門口，心口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冷風呼呼地往里灌，疼得幾乎不過氣。從未見過周猛如此暴怒和……傷。剛才他眼神里的冰冷和絕，像一把刀，狠狠扎進心里，讓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只是一枚無意中翻出的舊書簽，一句或許并無特殊深意的題詞，卻像一顆投深湖的巨石，瞬間擊碎了看似平靜的湖面，出了底下洶涌的暗流和深不見底的猜忌。那些以為早已過去的往事，那些以為無關要的細節，在周猛心里，竟然了懷疑的證據。信任那看似堅固的堤壩，在這一刻，崩塌出了第一道猙獰的裂痕。

就在這時，兒房里傳來周念念害怕的哭聲，大概是被剛才的摔門聲驚醒了。那哭聲稚又委屈，像細針，刺破了林晚的恍惚。猛地回神，慌忙掉臉上的眼淚，深吸一口氣，強下心里的酸和疼痛，快步朝兒的房間跑去。

推開門，只見周念念坐在床上，小臉上滿是淚痕，看見林晚進來，立刻著胳膊哭喊：“媽媽！怕！”林晚連忙把兒抱進懷里，輕輕拍著的背安：“念念不怕，媽媽在呢，沒事了。”懷里的小人兒還在泣，溫熱的眼淚沾在的脖頸上，讓心里更不是滋味。

客廳里，依舊落在地板上，可那暖融融的斑此刻卻顯得格外刺眼。地上的舊書還摞得整整齊齊，那塊布還躺在一邊，還有那枚被踩皺的書簽，靜靜地躺在灰塵里。整個家一片狼藉，如同此刻的心境，滿是裂痕，得找不到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