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一冉壞得很，在席上裝模作樣地說，那不，你家那些寶寶按型號材質一擺，那博館？那不選貨會現場了嗎？

哄堂大笑里，傅易沛給了魏一冉一個適可而止的眼神。

魏一冉換手托腮，壞人也做，好人也當，對徐東旭說：“唉，我這人就是樂于助人，咱們玩得好，我才告訴你的，就建筑審這塊兒，我們這桌上，可是有專家的。”

徐東旭立馬興趣十足地張起來，問專家是誰。

魏一冉把目朝傅易沛那兒悠悠一遞，說宜都的繡西公園前年擴建還請了傅易沛當藝顧問，有機會帶你去傅總家里看看什麼建筑的藝。

傅易沛不接高帽，說自己不過是半瓶子水的外行人，旁人抬舉才給他安了一個藝顧問的虛名，沒什麼好講的。

這點謙虛分毫不影響徐東旭驚而又喜，說沒想到傅易沛對建筑方面還有涉獵，電影和建筑八竿子打不著的，追問傅易沛怎麼會對這方面興趣。

徐東旭當是投其所好的攀談，沒想到踢到鐵板一塊。

傅易沛不語，搭在酒杯上的手，輕輕一點，按停了在威士忌里轉的一整塊冰。

魏一冉跟傅易沛穿一條子長大的，眼力見兒也不是一般的好。別人不知道的事兒，他清楚得很，連忙把話題扯遠，笑著說“這個你們私下聊”，講起別的，重新活絡氛圍，人去取他前陣子存這兒的一瓶好酒。

傅易沛沒跟曹莽在電話里多聊徐東旭，倒是問起了選角的事。

曹莽說，制片那邊開了會，打算多啟用新面孔，就暫定了男主角。

傅易沛沉片刻，拿過一旁幾張薄薄的演員資料。

不久前，被一個長相有幾分像林晉慈，又喊林晉慈“姐姐”的生落下了。

第3章

本來林晉慈把表妹和小姨送回家，打算去事務所加班。

手頭一堆待辦事項，其中民宿改個人博館的案子剛到概念深化，還沒有定下來，這項目本來不由林晉慈負責，前同事離職後，草草接了工作，搬來兩箱雜無章的項目CD，是手底下的人重新翻完再整理歸類，都不是一項小工程。

據說還是個不好應付的奇葩甲方。

但小姨不讓林晉慈走，熱挽留，做了一桌子菜。

小姨叮囑，平時工作再忙也要照顧好自己的，手也沒停，打包一些日常的營養品讓林晉慈飯後帶回去：“這個阿膠是小姨托人做的，比外頭賣的那些好，沒添加劑，健康！”

林晉慈回著工作信息，抬起頭，彎了彎角，說謝謝小姨。

小姨手上理著袋子，笑著嗔一眼：“跟小姨還客氣呢。”

飯桌上，表妹接到一通試鏡電話。

經今天的事一鬧，小姨對表妹當演員的態度已然大變，之前還是不支持也不反對，現在態度強，不管表妹說這機會有多好多難得，小姨都堅決不許。

“你也不小了，怎麼就不能老老實實找個事做？哪怕你什麼事都不做，！媽媽養你，這都不是問題，咱能不能就不當什麼演員明星的！咱以後不蹚娛樂圈這渾水行不行呢！”

“不行！”

這話像是到痛，先前挨打都能撒耍賴的小姑娘，這會兒直接發火

“什麼老老實實，為什麼永遠都要我老老實實！我哥做的都是什麼鬼生意，就他那個腦子做得明白什麼生意？他年前虧的三百萬，爸現在還在外地出差賣廠子給他平賬呢！你們怎麼不讓他老老實實？”

“你哥哥他是男人，男人跟人不一樣，你說你一個小姑娘家——”

“小姑娘怎麼了？男人折騰敗家就是天經地義？小姑娘家就該老老實實？”表妹荒謬地笑了一聲，“你跟爸爸總說你們沒有重男輕，其實本不是！你們要是拿三百萬給我，我都能找個小劇組當資源咖了，可是你們不會，你們就是重男輕！”

眼看表妹越說越激，桌邊的碗筷要被掉，林晉慈手去護，表妹以為林晉慈要來相勸，直接反手一揮。

林晉慈的手一下被格開。

旁邊的碗筷也沒能幸免，當啷墜地，四分五裂。

“姐姐，你這種獨生本就不明白我的境！”

林晉慈微滯了一下。

幾乎是同一時間，表妹和小姨都反應過來剛剛響徹屋子的一句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二人臉霎時都變了。

林晉慈倒還好，就滯了一瞬，便如常地彎下腰，拾起筷子。正要撿碎瓷片，小姨回了神，忙別，跑去廚房拿來掃帚。

“姐姐……”

歉疚的聲音在很近的距離里傳過來，林晉慈將撿起的臟筷子放到一邊，又把桌邊的另一只湯碗往里推了推，以免再有摔碎的風險，然後看著表妹淚痕蜿蜒的臉，從桌上來一張紙巾，遞到表妹眼前。

林晉慈說：“沒事。”

表妹鼓起，似乎歉疚的原因也不好講出口，只默默了淚說：“……對不起，我剛剛氣糊涂了。”

林晉慈瞧一副淚痕未干的可憐樣兒，看了一會兒，有點哄的意思：“緒發力還強。”

表妹果然沒忍住破涕為笑，笑完更不好意思了，偏著頭，用紅的眼睛看著林晉慈。

“我可能的確沒辦法完全理解你的境。”

小姨拾完玻璃渣去倒，林晉慈瞧見剛剛推門時，了一把眼淚。

“可能你媽媽也做不到。可你媽媽對你好不好你是知道的，你今天一出事，都不知道找誰幫忙，不敢告訴你爸，只能來找我。”

“我知道今天讓擔心了，可是姐姐，我就是覺得不公平，我知道我媽媽我，我也覺得不公平。”

這個問題林晉慈也無法簡單回答。

不公平如同意外燃的緒火苗，只會點燃那些因沒有應對措施而憤怒、又堅信此應當公平的干草。當然不會這樣跟的表妹說，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人類社會的道理并不通用。

就像的媽媽和小姨雖然是親姐妹，但對待孩子卻完全不同。林晉慈所到的教育里，嚷、落淚、說委屈，都是徒勞無功的稚行為，但表妹長的二十幾年里，這是百試百靈的金科玉律。

小姨倒垃圾回來又去了廚房，林晉慈思考了一些事，決定也當一當這金科玉律的執行者，問表妹：“剛剛給你打電話的劇組靠譜嗎？”

表妹立馬點頭如搗蒜：“肯定！”

林晉慈對因一通電話就這樣堅信，眼神流出一懷疑。

表妹解釋：“電話那邊說是啟映傳的項目，姐姐，

啟映傳你知道吧，很厲害的，就是拍《瞭春秋》《集客鎮》《得鹿夢魚》的影視公司！”想起來這都是近幾年上映的片子，的表姐回國不到一年，之前一直在國外讀書工作，恐怕對國的影視作品了解不多，于是拋出一個更久遠的知名影片來。

“《塵浪》！《塵浪》總知道吧，章巖導的武俠片！當年這片子大，國外拿獎拿到手，啟映也賺得盆滿缽滿，聽說後來因為上市的事兒，幾個合伙人鬧分家，差點把啟映鬧沒了！”

表妹講起坊間八卦神氣十足。

林晉慈也沒有打斷，像在認真聽，又似想起什麼，微微走神。

大學時代，林晉慈看的第一部電影好像就是章巖的片子，那部電影什麼名字，時間太久，給忘了。是大學同鄉會的人包場，請所有人免費去看，通知林晉慈的人這樣說。

那天大家對章巖的武俠江湖高談闊論，太多耳能詳的經典角，天涯浪子，寒江蓑客，泥金畫里的琴，紅綢鼓下的喊冤人……林晉慈只覺得這些故事背後都有一個很奇怪的邏輯——人在孤獨的時候就會想去一個人。

真的好奇怪。

雖然在看完電影後不久的一個雨天，又有了新悟。

那天請客看電影的人，遞給一沓男主演的簽名照，說那天散場聽到跟其他生一塊在聊這位劇里的孤膽英雄，林晉慈認可了其他生夸該男演員值高的話題。

林晉慈沒有接那一沓簽名照，回憶了一下，然後說，自己并不喜歡他。

當時說“嗯”只是基于一點麻煩的謊話，說不喜歡，就會被追問為什麼不喜歡，說不認識不清楚，可能會得到過分熱的科普安利，只有說“嗯”是最簡單的，其他生聽了，就像一句勢在必行的夸獎得到了妥善收尾的應和，可以去夸該演員另一方面的長了。

他明白了，但還是要把這些簽名照塞給林晉慈，讓林晉慈去送給那些喜歡該演員的生。

他撐著傘，對說：“那你喜歡誰，告訴我。”

傘面上的雨點集，落雨聲像重疊的心跳。

林晉慈想起那天電影里一個銜接流暢又極的鏡頭，也是一個雨天，水汽災，傘就了陸地上的島，人一直不像人地活著，上某個人的時刻，好似才真正以自己的面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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