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出游前夕

第八章

林蓉自知與裴瓚實乃雲泥之別，只要刻意避開，定能安安生生躲過一月。

待裴瓚離開祖宅，林蓉再勤做工，湊滿贖銀，從裴府，那便萬事大吉了。

可沒想到，老天仿佛就作弄苦命人，偏生讓在今日撞上裴瓚，還跌落了那一包避孕藥材。

如今的林蓉臉上的褪去，只能默默祈禱，裴瓚乃桀驁男子，不屑去了解這些科用藥，他定不會覺出端倪。

但林蓉的算盤珠子顯然打錯了。

裴瓚多年戎馬生涯，南征北戰，負傷無數，他怎會不通岐黃之？

不過眼風一掠，裴瓚便知鞋底踩著的藥材，是活通經的避子藥方……

裴瓚微微蹙眉，打量林蓉一眼。

孩沒有梳婦人髻，編了一尾辮子，纏著一寸芙蓉紅的穗子發帶。許是為了做事方便，耳邊的碎發都捋到了耳後，臉頰雪白如玉，耳珠細，瞧著年紀不大，甚至很是青。

明明梳著烏油油的閨閣子髻，卻已行事出格，私下裏破瓜開.苞，當真是不知檢點。

裴府的風氣再烏七八糟，裴瓚也懶得管束。

因此，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擡步離開。

這時，馮叔已經從雪地裏爬起，哎呦痛呼著，跟上自家主子。

馮叔本想發落這個莽撞的外院小丫鬟，低頭一看的臉，喜了一下，笑道：“是你這個丫頭啊！”

“您認識我？”林蓉茫然擡頭。

馮叔誇：“之前你來玉塵院送膳，差事辦得不錯，我本來還想給你賞的，哪知道你這丫頭溜得倒快！”

馮叔是個老道的宅管事，丫鬟小廝有沒有不良居心，有沒有藏著九轉花腸子，都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

林蓉雖然只是個外院丫頭，但辦事穩重，恪盡職守，還知本分，做完事就回到外院，待兩個時辰後又記得回玉塵院收拾碗碟，默默離開。

一件送膳的差事，沒有院丫鬟指點，竟也能做得有頭有尾，幹淨漂亮，馮叔自是高看一眼。

“後來幾個送膳的僕婦做事手腳，日咋咋呼呼不說，還擎等著我去打賞，實在可氣。日後你得空，再來玉塵院送膳吧，我給你包幾塊紅棗糕吃，虧不著你。”

馮叔如今年邁，都快七十歲了，看到林蓉就想到自己遠在鄉下的孫，自然願意關照林蓉一二。

“哦，對了，你這丫頭什麽名字？”

林蓉第一次被府上大管事和藹慈祥地誇贊，當真寵若驚，忙道：“奴、奴婢名林蓉。林是山林的林，蓉是蓮蓉糕的蓉。”

“好名字！你收拾魚車吧，我還得跟著大爺出門辦差事呢。”馮叔贊了一句，沒再多說什麽，放人走了。

遠的裴瓚，聽到那句“來玉塵院送過膳”，不由腳步一頓，側目回頭。

裴瓚記起那日在飯廳裏跽跪于地的小姑娘……的腳趾暈紅，如芙蕖尖尖。一截藕段一般的足踝，沾上消融的雪絮，愈發脆生瑩潤。

裴瓚心有所，又看一眼雪地裏的孩。

林蓉跪地送行，材婀娜小，長著紅腫凍瘡的雙手規規矩矩搭在膝骨。雖沒有染抹胭脂水，但也算生得一張標致的桃腮杏臉，不惹人生厭。

裴瓚的目冷漠如常，在林蓉垂下的白皙長頸，後脖子那顆微突的骨珠，靜靜逡巡。

直到他的沉肅墨眸，凝于林蓉那件單薄的立領棉襖之上。

孩的領底下，藏著幾道時時現的狹長淤青。

裴瓚輕扯角，心中了然。

那是男人掐頸施力時，不慎留下的……指痕。

-

待馮叔和裴瓚離開，林蓉忙起，拍去膝蓋上的雪絮，再把那些銀魚全收攏進竹筐裏，手腳麻利地推車回公廚。

如此拾掇半天，林蓉才得了空，掏出煎藥的陶甕，熬煮避子湯。

待苦的湯藥盡數吞進肚子裏，林蓉魂魄歸，長舒了一口氣。

t終于和裴瓚兩清，再也不會有任何牽扯了。

這兩天，林蓉來了月事，確認自己的避子湯起效，沒有懷上孩子。

林蓉拿出銀錢數了數，上次買藥，花了近一兩銀子，現在手上也不過十三兩二錢銀子了，得省一點花銷，只盼著正月裏各房主子還能有賞錢，讓把虧空補上。

除此之外，林蓉又打起十二分的神，仔細探聽玉塵院的靜。

好在沒有聽到任何尋人的消息，想來是裴瓚并不將那晚的歡好當一回事，不過幸了一個丫鬟，微末小事罷了，很快便被他拋諸腦後了。

倒是林蓉白日刻意將此事忘得一幹二淨，但夢裏還是屢次見到窮兇極惡的裴瓚。

夢到自己走進那一間供著尖尖糖塔的佛堂。

室，漆黑孤寂，香火繚繞，如一口噬人的老井。

林蓉虔誠跪在團上焚香誦經。

高臺之上，悲天憫人的菩薩，垂眸睥睨衆生。指若蘭花，做著施依印的手勢，腕上除卻堆疊的帔帛天，亦垂墜著一串烏沉的菩提木手串。

林蓉似是被寶相莊嚴的神像迷了眼，竟看著那一串念珠發起癡。

不知何時起，那只骨相棱棱的手無風自，如同鬼魅。

林蓉渾戰栗，大氣兒都不敢。

仿佛被鬼遮眼，竟看著菩薩手，朝抓來。

神佛擒住林蓉的手臂，將輕而易舉地拎到了供桌之上。

須彌蓮臺上的男相菩薩，漸漸有了鮮活的人氣兒，那張不摻人的神臉，不知幾時變了裴瓚的模樣。目高鼻，長眉鬢，一雙漆黑眸子幽邃，凝林蓉的時候，如同雪胎梅骨的神祇。

林蓉被迫在裴瓚懷裏，.骨被他一雙寬大的掌腹死死挾持，彈不得。

孩的厚襖子被男人單手捋上，擺也被人大力撕扯。

林蓉冷得哆嗦，但裴瓚上更是涼若霜雪。

他擁著，腕上的佛珠磕在.的腰窩，木珠子質地冰冷，黏連皮囊，細細.挲。

似是要用的溫，沃化這一抔雪。

念珠有一搭沒一搭地撞著。

在林蓉的腰上，咚咚地響。

林蓉既驚又痛，眼眶含淚。

倒刺從外到，紮進裏，將刮得鮮淋漓。

林蓉痛苦地皺眉，久違的艱漫上心頭，令難以承。

……

林蓉到驚嚇，驚一聲坐起。

林蓉睜開眼，凝視上的被，了半天，確信自己還在外院，沒有被困進玉塵院那間偏房裏。

明紙窗外，簌簌落雪。

林蓉知道自己做了噩夢，心下松了一口氣，小心去額上涔涔冷汗。

房裏的春花也被林蓉的驚呼聲嚇到了，隔著一片單薄的簾子，擔憂地道：“蓉兒，你做噩夢了？我看你最近總是被魘著，是不是招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過兩天老太太要上普陀寺進香吃齋，咱們外院丫鬟也得跟著去……到時候你去大雄寶殿裏上一炷香吧，香火能鎮邪祟，你求個心安，來日驅邪避祟，總是好的。”

林蓉含糊地應了：“嗯，到時候看看。”

林蓉再度躺下了。

渾汗，心氣浮躁地翻了個。

誰不想消災避禍呢？只是大爺這一尊邪神法力通天，沒那麽好驅，命薄如紙，只能多多避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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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各院準備普陀寺要帶的箱籠。

這次出門禮佛上香，裴瓚很給老太太面子，竟也答應同往。

裴大都督願意隨行，驚了江州大大小小的吏。

謝知府做東，特意請裴家老夫人上香後，再來山頂那座謝家別院小住幾日，權當賞雪賞梅，外出散散心。

謝知府是二夫人謝氏的嫡親兄長，也是謝依棠的父親，裴老夫人知道謝家打著親上加親的念頭，但一應事還得裴瓚松口才行。好歹是正四品的大員，吏相邀，裴老夫人也沒拿喬兒，欣然應允了。

山中游玩一事就這般定下來了。

院的主子皮子，闔府的僕婦倒是忙得焦頭爛額。

收拾用的人手不夠，就連林蓉也被拉去頂缺兒。

林蓉不過是掃灑丫鬟，沒有服侍過主子，二房夫人怕那些外院的奴婢眼皮底子淺，手腳不幹淨，不敢讓林蓉等人房中的首飾。

林蓉被明珠、明玉打發去雨荷院掃雪。

雨荷院裏住著三爺裴致遠，年前裴致遠從縣學回來，居家讀書，只待明年秋闈，能月中折桂，金榜題名。

有了舉人功名，裴致遠才好參加會試，以期來日如裴瓚這般仕為。

裴致遠今年十七歲了，雖是青年才俊，但上頭有個十六七歲狀元及第的裴瓚著，再出衆的文采，都泯然衆人矣。

二夫人心氣不順，在嫂子沈氏面前擡不起頭，但裴致遠倒看得很開，甚至言語中對這位大堂兄多有敬重，讀到文章晦，還時常去煩裴瓚。

林蓉聽到屋裏傳來朗朗讀書聲，手下掃地的作不覺放慢，直到一顆碩大松果砸到腦門，才如夢初醒一般，噯了一聲。

“小丫頭，聽什麽呢？”

林蓉和三爺裴致遠一個年紀，只是多年幹活，又常一頓飽一頓，瞧著瘦弱了些。

林蓉認真地道：“三爺念書好聽。”

裴致遠看笑得憨傻，不由揚。三爺還想再問，後卻傳來了自家堂兄冷肅的嗓音。

“何故分神？”

裴致遠立馬見鬼似的抖了抖，他收斂了眼中笑意，同威赫赫的堂兄解釋：“只是看到了一個發呆淋雪的小丫頭。”

語畢，房門打開，林蓉迎上了那一雙夢裏驚嚇過千百次的寒戾眼。

是裴瓚出了屋子。

林蓉渾發了栗，急忙跪地，僵地著掃帚。

沒一會兒，林蓉聽得裴瓚寒聲開口：“外院的掃灑丫鬟，為何會院隨侍？驚擾哥兒溫書，倒是失了規矩……逐出去。”

裴瓚輕飄飄的一記命令，林蓉很快被幾個膀大腰圓的老僕拖出了雨荷院。

林蓉腦袋發懵，仔細回想方才種種。

再遲鈍的人，也明白了裴瓚眼中為何浮起冷意……他分明是以為，林蓉故意賣癡犯傻，想要攀龍附，勾引裴致遠。

林蓉心裏郁悶，不過不識字，才想多學一點罷了，又不是故意聽主子們念書的。

當天夜裏，林蓉托人去舊書鋪子買了一本《千字文》。

左手抱書，右手還拎了一壺酒、一條下酒的腌銀魚，送去給瘸的馬奴王伯吃。

聽人說，王伯從前也是個讀書人，只是家道中落，才來裴家做事。

林蓉把吃食奉上，又道明來意：“我想同王伯學幾個字，好歹日後簽什麽契書，也能寫上自己的名字，不用大費周章按拇指印。這是給王伯你下酒的腌魚，還有酒水，我都熱過了，好吃得很……我拿這些吃食，給您當束脩，不？”

王伯難得看到想要讀書識字的奴婢，一時間竟也有點吃驚，但他好酒，不過是舉手之勞，便沒有拒絕林蓉的請求。

王伯：“蓉丫頭要學些啥？”

林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朵：“就從我的名字練起吧……”

林蓉想好了，先學會寫自己的名字。

往後別人再問什麽，就能寫給他們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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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裴瓚騎馬歸來，于馬廄附近看到了這樣一幕。

漫天飛雪裏，一名穿淺襖的小姑娘蹲在雪地裏。

寒忍凍，手抓枯枝，在雪堆裏一筆一劃刻著字。

林林林……

蓉蓉蓉……

每個字都寫得很大，筆畫歪歪扭扭，稚氣非常。

孩寫完一片，又擡掃得一幹二淨。

如此反複數次，直到馬廄的燈籠被風撲滅，方才哆哆嗦嗦地進了後罩房。

裴瓚眸微瞇。

……竟是真想習文識字。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