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教授很快回來，坐下時問周黎：“你微博有小號嗎？沒有實名認證，誰也不知道你是周黎那種。”

周黎從窗外收回視線，搖了下頭：“沒有。”

陳教授正想說，那你注冊一個。

周黎道：“我有個大號，也沒有實名認證，誰也不知道是我。”

陳教授：“……”

周黎調出來，陳教授接過一看，神頓時一言難盡：“平平無奇周寶玉？”

看了看這個微博，如果周黎不說它是大號，反正是看不出來。只有兩位數，還是1打頭的，點進去清一散發著系統贈送的氣息。

微博幾乎沒有什麽態，原創更是一條沒有。

確認完全可以當小號用，陳教授看向周黎：“我剛和院長說了，他同意在學校方出解決方案之前，我先幫你轉條微博，試試看能不能緩沖下輿論力。”

“不過結果不可知。”陳教授坦言，“如果反應友好，你就順勢承認你是周黎。”

周黎茫然地眨了下眼睛：“那如果反應不友好，怎麽辦？”

陳教授一臉沉重：“那你就只能打死不認了，我也不會認。”

“……還能這樣？”

陳教授笑看向：“用你的話來講——那不然也沒別的辦法啊。”

周黎：“……”

行吧。

陳教授低頭打了幾個字，拿起自己的手機轉發。

……

短短一個小時之，周黎再一次沖上了熱搜。

陳教授也不多，只有一二十萬，但師出名門，雖然現在一副準備退休的樣子，好歹曾經也是學界響當當的人，桃李滿天下，剛好又是個熱搜話題，所以一轉發，立刻就被送到了熱門第一。

陳暢：很有意思的話題，下次課上討論。//@平平無奇周寶玉：最大的煩惱是，有天不是公主了咋弄？

然後陳暢的下次課還沒來得及上，微博萬千網友就先在的微博裏熱烈討論起來：

——出家？遁空門吧。

——我有個朋友家以前很富有的，家裏有保鏢有司機那種，後來經濟大環境不好，他們家破産了，男主人自殺了，主人神不好，接孩子的時候出了車禍，一家都……

——大可不必，其實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就好啊。

——說得容易，普通人……呵。

——我應該會湊活活著，不過心理應該會扭曲，一想到從前那麽有錢，現在家徒四壁，生不如死的概率比較大。

……

平平無奇周寶玉的轉眼蹭蹭蹭過萬，從一開始的一通罵，到現在什麽七八糟的都有：

——我覺得你沒錯，不該把你和之前那幾個暴發戶打在一起，們是侮辱，你是說大實話[閉]

——就是，你發論文拿國獎，那幾個拿著爹媽的錢睡小鮮……

……

——寶玉姐姐，聽說你家以前是B城首富，白玉為堂金作馬？

——聽說你現在住安置房，想問安置房小區真的會有人在草坪裏殺殺魚嗎？[恐怖][恐怖]

……

——只有我一個人好奇周公主的人間絕盛世是誰嗎？打工人表示羨慕……想擁有同款人間絕駙馬爺[]

——八年後的周寶玉表示：我也很羨慕我寄幾[狗頭]

……

從自下仰視的憤怒，到自上俯視的悲憫，也就兩條熱搜之間的距離。

微博上的戰火消停大半。

師徒兩人走出食堂，已是晚上9點半。

陳教授家就住在學校，從包裏拿出傘撐開，問周黎：“你怎麽回去？”

周黎舉了舉手機：“我爸說他下班順路來接我。”

陳教授點點頭。

正要離開，周黎住：“老師。”

陳教授回頭。

周黎抿笑道：“謝謝您！”

陳教授笑了笑：“要共不要道歉，本來就是你自己的選擇啊。”

陳教授離開沒多久，周鴻安就到了。

……

周家如今住在一片安置房小區，安置是安置，小區倒也不算老，也就十多年。只是這邊居民素質普遍不算高，所以公共區域看起來有些破舊，再者位置偏了些，上個課就得過高速。

好在如今周黎研二，已經沒有課了，又是文學方向的，不用做實驗，看書寫論文發論文就好，所以日常在家，非必要不去學校。

周黎念碩士以後，周鴻安還是第一次來接，為了熱搜的事。父兩人在路上提前對好說辭，約定這事就不讓顧蓉曉得了，省得勾起老母親傷心的往事。

滴滴停在小區門口，周鴻安遞給周黎一把傘，父兩人一人一傘慢吞吞往家走。

遠遠的，只見單元樓下停了輛黑轎車，車寬敞，線條流暢。

路燈打在上面，照著細雨斜斜飄落在閉的車窗上，泛著冷泠泠清貴的澤。

周鴻安忍不住問周黎：“誒，兒，你有沒有覺得那輛車很眼哇？”

周黎擡眼，一開始沒看清，待走到近一看……

嗯，賓利雅致。

“爸，我明天給您買點枸杞補補吧，再窮不能窮眼睛。”

周鴻安這時也看清了，并不將周黎的話放心上，反而滿臉欣：“難怪覺得眼，可見你老爸的品味還是當年那個品味哇！”

又嘀咕道：“這車主怕不是個傻的，我昨天才看見有人在這裏殺魚，他把車停這兒……嘖嘖。”

周黎忽然問：“爸，這麽多年，你有沒有見過沈照？”

周鴻安愣了下：“哪個沈照？”

周黎：“……”

周鴻安猛地一拍腦門兒：“那個沈照啊！沒有，我連他照片都沒見過。哎呀，也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小夥子是不是風采依舊哇！”

周黎一臉認真：“我今天想了想。”

周鴻安張起來：“嗯？”

周黎：“我覺得，沈照很有可能是毀容了。”

周鴻安：“……”

父兩人走進了單元樓，聲音漸小。

賓利雅致後座的車窗終于緩緩落下。

小區路燈在秋天微涼的風雨裏，線昏暗，照進落下一半的車窗，約映出男人一雙清冷的眉眼。

眼尾，原本應是澤豔麗的一顆朱砂痣也顯得晦暗了幾分。

只聽周鴻安約約的附和聲從裏面傳出：“這麽一說……兒你的猜測很有道理哇！”

……

這晚，周黎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沈照。

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周家的大別墅。

的房間在二樓，臥房旁邊連著的小書房，兩扇落地窗外是致的臺。樓下有一棵桂花樹，剛好長到臺的高度，每每風起，桂花落下，飄飄渺渺灑臺一地。

坐在書房裏寫卷子，午後的過落地窗，在木地板上投落出一片金的格，帶著桂花淡淡的甜香。

寫完一張數學卷子，轉頭，去看旁的年。

他坐在邊，右手支肘，隨意撘在書桌上，手掌握起一個松散的拳狀，慵懶地撐著頭。

年有著高高的眉骨，底下是一雙深邃的眸，眼尾微微上揚，仿佛在笑，可是沉黑的眼中并不帶笑意。他冷白，五鮮明利落，給人一種冷泠泠的覺。左眼尾一顆殷紅的朱砂小痣，又讓這種冷帶了幾分妖孽。

他的目肆無忌憚地盯著的臉。

轉頭看他，他不但沒有收斂，更輕佻地勾了下。

十五歲的周黎，滿臉的嬰兒，白皙的臉蛋兒著的胭脂，水靈靈的，得讓人想掐一把。

神卻并沒有什麽的可。

面無表地看了他三秒，轉開頭去，盯著面前張開的卷子，忽然了聲：“哥哥。”

“嗯？”年妖孽的結微，從間輕輕溢出一聲，低啞得有些繾綣。

“你想知道，我上個家庭老師是怎麽被辭退的嗎？”

“哦？”

周黎轉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沒什麽波地看向他：“講題就講題，他非要和我講什麽心靈湯，還來握我的手。哥哥，你說我看起來像個智障嗎？”

年無聲哂笑，結滾，低沉帶著些懶散的嗓音從間溢出。

“如果智障都是你這樣的，那我還苦苦討什麽生活？”

他出手，修長冷白的食指落在微微泛黃的紙張上，輕輕一點，準確無誤指了一道填空題。

“這裏。”

周黎一怔，這題只有最終答案，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紙張翻飛，卷子已經翻到了第二面。

“還有這裏。”

他指向最後一道大題。

“也錯了？”問。

“錯了。”

周黎一言不發地打量著他。

這道立幾何題，因為過于難，事先看過正確答案。

只見年眸微挑，似笑非笑：“不信？”

他朝出手，手心往上，五個手指看起來修長有力。

周黎將筆遞到他手中，他接過，刷刷在旁邊寫了三行解答過程。

筆走游龍，恣意張揚。

片刻後，他將筆隨手往邊上一放，朝周黎擡了擡眼：“拿去看。”

周黎已經看懂了。

他用了另一種解法，聰明是很聰明，但……

“我的也沒有錯。”

年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事都沒有什麽殊途同歸，三行可以完的題目，你寫了三十行，就是錯了。”

……

周黎第二天早上是被樓下的電鑽聲吵醒的。

滋滋滋，滋滋滋……仿佛恨不得吵死才甘心。

周黎心累地睜開眼睛，長長吐出一口郁氣。

樓下這裝修都裝兩年了。

明明一家子老小就一直住在裏面，偏隔三差五裝一裝，隔三差五裝一裝！難道他們家是覺得，沒有塵土為伴的人生是沒有靈魂的人生嗎？

周黎簡直懷疑他們家天天在用門夾腦袋。

只恨安置房的業不頂用。

說不定心裏還在想：大家都是村民，怕什麽噪音哦，矯！

周黎深吸一口氣。

算了算了，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慢吞吞爬起來，沒睡醒，整個人披頭散發，仿佛一坨垃圾一樣癱在書桌前的椅子裏，有氣無力地想，要堅強。

還有CSSCI的用稿通知等著看。

對，昨天夢到了。

明年還有2萬塊是的，的！

周黎閉著眼睛打開手機。

剛開機，一條條消息爭先恐後蹦出來，險些炸了的屏。

班長和輔導員流喊趕去學校。

周黎了下眼睛，有點茫然。

昨晚那反應不還友好的麽？

導師也說算是解決了。

周黎點開微博，發現自己又上熱搜了。

不過和之前兩個不同，是個全新的熱搜。

早上5點的時候，有個“人間絕駙馬爺”的ID在微博上發了篇萬字檄文，痛陳周黎三宗罪。

第一：仗勢欺人。只因為當年看上了做家教的駙馬爺一張臉，就強行拆散他和友。

第二：喪心病狂。駙馬爺前友不願意分手，周公主竟派人對前友進行毆打和擾，簡直不配為人！

第三：玩弄男人。你當周公主千方百計得到駙馬爺是真心喜歡他嗎？并不！和駙馬爺在一起一個月以後就一腳踹了駙馬爺，轉而去尋找新的獵，故技重施，手段毒辣！

最後結論：周公主喜歡的本不是什麽人間絕，只是喜歡玩弄與生俱來的在這人世間的富貴權勢！

周黎剛看完，陳教授的電話就到了。

陳教授：“你不是說沈照很懶嗎？”

周黎呼出一口氣：“那個人就不是沈照。”

“你怎麽知道？”

“沈照那個人，要有寫萬字檄文的心，早直接殺到我家了。”

陳教授沉默了一會兒，讓趕去學校，態度好點兒，好好和院領導解釋。

今天的事和昨天不同，昨天只是清算舊賬，今天卻是心積慮的誹謗。

“你現在人微言輕一學生，只有學校能做你的靠山。”陳教授叮囑，“你一定要爭取到學校的支持。”

周黎迅速洗漱，簡單換了服，就往學校趕。

可恨正是早高峰，滴滴打車排隊十幾位以後。周黎將各種車型全追加了一遍，最後又選上了拼車，這才得到司機接單的消息。

只是原地等了七八分鐘以後，接車師傅一個電話打過來，告訴不順路，他不來了，讓自己取消訂單。

周黎：“……”

還能不能有點契約神了！

剛好周黎看到不遠一輛出租車空車往自己開來，隨口和師傅說了聲“你自己取消吧”，掛了電話。

結果等小跑到出租車面前，司機告訴：接單了，在等人。

周黎只好重新打開app，然而系統卻提示已上車，到達目的地以前不能再下訂單。

周黎：……

臥槽！

周黎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算了算了，這點小事，跟這些年遇見的比起來算什麽？

耐著子給滴滴師傅重新打電話，對方告訴點錯了，等他研究一下看看怎麽取消。

周黎：“謝謝。”

這麽多年過去，生活幾番教訓，但早年留下的壞病真是怎麽都改不了。

好好說話，隨口謝謝。

結果就是，在這邊本吃不開。

接車師傅看好說話，徹底不理了。

周黎被氣得要笑了，忽然想起，好友竇楠曾和說過：“你覺得大聲吵吵是跌份兒，人家還覺得你聲音小是個慫貨呢。”

可又能咋辦？

難道真打個電話過去吵一架不？

周黎皺眉打開客服中心，作了兩下，訂單關閉。

趕重下訂單。

然後系統顯示大約十五分鐘會有師傅接單，并開始給倒計時。

行吧，已經這樣了，再著急也沒什麽用。

索走到對面的早點鋪，買了個茶葉蛋和豆漿。打開微信付錢的時候，後面排隊的大叔要了兩個包，老板娘打開蒸籠的一剎那，一陣香噴噴的蒸汽冒出來。

周黎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又跟著追加了一個包。

然後一個人抱著早餐在路邊，一邊吃，一邊等車。

這邊是安置房聚集地，住這裏的大就兩種人，一種是回遷的村民，一種是租不起城裏房子的租客。

所以周黎站在路邊吃早點毫不違和，反而一輛黑豪車從面前慢吞吞開過時，和旁邊等車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周黎認出，這就是昨晚停樓下那一輛。

倒不是記好，而是賓利雅致，在這個日常被小電驢和三車滿的地方實在罕見。

旁邊有一對小，正在討論——

“一輛要一千多萬。”

“你確定？這麽有錢還來住安置房？我要這麽有錢，第一件事就是搬出去。”

“可能本來就是這裏的村民吧，房子分得多，賣點兒出去，換輛好車。”

“……好恨，我寒窗苦讀二十多年，到頭來比不上天天打牌的村民！”

周黎心想：誰不是呢？

等吃完早飯，將袋子扔到不遠的垃圾桶，回來滴滴師傅剛好到了。

在車上發消息給輔導員，已經打到車，半小時到學校。

輔導員沒有回。

周黎開始思考自己一會兒該怎麽解釋打車打了整整半小時這回事。

他們會相信，現在還有人能在一天之這麽倒黴嗎？

被吵醒——被黑——被鴿子。

一氣呵，無銜接。

偏偏還很淡定地在其中見針吃了個味道不錯的早餐，就完全沒有個被黴運傷到的樣子。

下車前，禮貌地對司機師傅說了聲：“謝謝。”

剛下車，手機響了一下。

輔導員：【不急不急，你晚點來也行。】

周黎：【嗯？】

輔導員：【你再看下熱搜。】

周黎切過去一看，頓時——

嗯？？？

也就在等了個車吃了個早餐的時間裏，那個“人間絕駙馬爺”已經快被人把祖宗十八代出來了。

有知名大V直接照開剛：你好意思人間絕？@人間絕駙馬爺，就你這樣的，周公主真下得去？

周黎點開圖片，仔細看了幾秒。

其實還行，也就是胖了點，老了點，油膩了點。

看面相，簡直看不出來是個人渣——

劈、pua、.、小姑娘墮胎。

簡直是喪盡天良本喪。

分分鐘引發萬千網友同仇敵愾聲討：

——hetui！這種人渣，也好意思來瓷我寶玉姐姐！

——這種人就該閹了他，讓他一輩子做太監！

——U1S1，我早就說過，與其相信微博上鬼知道是什麽玩意兒的網友，我寧願相信高校的政審系統[旺柴]

……

周黎心毫無波瀾地看了一圈評論，又點進那個大V的微博看了看，實名認證。

就，不認識。

那為什麽要幫？

才不信什麽雪中送炭呢。

走到院辦，只見到了輔導員。

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想來院領導也煩了，不想再理。

輔導員私下裏心累地問周黎：“你到底得罪什麽人了？怎麽沒完沒了的？要不你們自己私下裏和解一下？”

周黎：“……”

輔導員：“現在領導們就盼著公示期早點過，那張紙早點給揭下來。”

周黎誠實地說：“我也盼著早點過。”

……

既然來學校了，周黎就去圖書館預約了一本絕版書。想著順便再坐會兒，等到中午的時候，去食堂吃蛋灌餅。

卻在圖書館刷到一個營銷號料——

@吃瓜小蔥：你們知道這次反轉咋滴這麽快不？因為，真正的人，間，絕，，駙，馬，爺，他！現！！了！據說他看到熱搜就笑著說了句：“冒充我？份認知有問題？”然後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了，駙馬爺幫熱搜人渣好好認識認識了自己。那家夥本來有人罩著，做那麽多孽都沒出來過，現在大佬親自出手……[點蠟]

周黎目微滯。

能看出萬字檄文一眼假，卻分辨不出那十個字，究竟是不是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