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洗漱後噴完藥，徐晚意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沒開頂燈，剩下一盞床頭柜上的暖黃臺燈照亮房間。房間面積不大，卻很溫馨，該有的都有。

孩里碎碎念詩詞。

“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天之蒼蒼……”徐晚意搖頭看了眼古詩詞冊連忙改口，“野馬也，塵埃也……”

不知為何，無法集中力背誦，記憶在不斷閃回。

他背時，很有安全；他抱時，近到能看清他臉上的紋理；他扶時，掌心不慎相似電。

最甩不掉的畫面是，他們先前在黑暗中對視的瞬間。

思緒混沌，徐晚意快速晃腦袋，自言自語：“打住，不可以再想了，徐晚意，不可以再想了。睡覺，現在就睡覺。”

偏過頭，手試圖關掉臺燈。

可當看到掛在椅背上的紅圍巾時，驀然一僵。

他真的是……魂不散啊……

*

江樾回到家時，別墅只剩下張姨一個人。張姨本名張榮英，在江家工作了十多年，負責管理江家一切日常起居。

“小樾了沒，桌上給你留了湯。”

江樾掉外套丟在沙發上，徑直上樓，“不用了，我晚上學校食堂吃了。”

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轉過頭：“我爸媽不在家？”

張榮英收拾桌上的碗：“出去吃飯了。跟你舅媽他們。”

“皮皮呢？”

“你媽他們帶出去了。”

江樾點頭，上樓回到房間。

……

房間一片沉寂，沒開大燈，留了盞落地臺燈。浴室傳來水聲，半小時後，又傳出吹風機運作的聲音。

五分鐘後，年著單薄黑睡出來，頭發半干，額前碎發掛著水珠。他在書桌旁的轉椅坐下，拉開屜。

敲門聲響起。

江樾過去。

門被拉開一條，梁淑梅探出頭，腳邊還有一只蹦跶的西高地。

“還沒睡？”

江樾：“快了。”

梁淑梅推開門的同時，皮皮沖進屋拉江樾的。

梁淑梅挑眉，八卦：“聽你舅舅說……你送一個孩去醫院了？”

江樾角了下，就知道他舅舅藏不住事兒。他彎腰小狗腦袋，沒回答梁士。

回家路上專門給梁敘發消息讓他不要“告狀”。

梁士知道了事會有點麻煩，比如現在。

“那姑娘是你同學？”

“不是。”

“那是你隔壁班的？”

“不是。”

“怎麼認識的？”

“……”

梁淑梅索走進房間，“跟媽講講，怎麼認識的。”

江樾順勢抱狗站起，輕手將梁淑梅推出門外，順便把狗塞過去，“媽我要睡了。”

梁淑梅接過，笑：“你這人，不說算了。”

以後有的是機會知道。

回家路上收到弟弟梁旭給發的微信。

一張照片和一條消息。

【你兒子鐵樹開花了。】

照片是形頎長的年推著坐在椅上的孩背影。

那背影一看就是兒子江樾。

孩只有小半張側臉，不過能覺到，這孩有眼緣。

送走梁士，江樾重新在書桌旁坐下。

他拉開屜，翻里面的東西，半晌後從最底端找出一張陳舊的學生卡，卡面泛黃，封的明膠微微卷邊。

【姓名：徐晚意】

【班級：南城七中初三七班】

照片上的孩扎著馬尾，面龐稚五小巧，微微勾著，笑容很淺。但就是這道笑容，讓他在無數個黑夜中看到了。

他很久沒拿起這張學生證，時間久到，他都快忘記它的存在。

不過，他還是能一眼認出照片上的人。

*

翌日一早，徐晚意睜開眼睛時，的酸痛讓有些恍惚。

這一晚睡得不踏實，醒了好幾次，手朝床頭柜一通，到鬧鐘。

——五點十分

鬧鐘六點半，洗漱時間十分鐘，早餐時間十分鐘，出門正好可以趕上七點的公車。

徐晚意將鬧鐘輕甩到枕側，拉被子蓋住腦袋打算繼續睡。耳旁一片沉寂，指針轉滴答作響。

床上的人翻來覆去多次，半晌後掀開被子睜眼盯天花板。太奇怪了，怎麼就是睡不著。

徐晚意又閉眼嘗試了一次，大腦愈加清醒，蹭起準備看書。腳沾地起的那剎，徐晚意倒吸口氣跌回床上。

差點忘了，的腳傷了。

灼熱的疼痛從腳腕席卷至全，緩了一會兒，徐晚意摁開臺燈，小心挪到書桌椅上，開始看書。

*

江家別墅二樓某間臥室，窗簾嚴合，手不見五指，鬧鐘聲嗡嗡作響。

年趴在大床上，長臂下著個小熊玩偶。深灰薄毯搭在腰間，拖了一半在地上。

地上玩偶遍布，鯊魚、烏、蘿卜、羊、兔子……千奇百怪，應有盡有。

鬧鐘響不停擾人清靜，江樾蹙眉，到手機隨便一摁，臥室驟然安靜。

時間過去一秒，兩秒，三秒。

大腦捕捉到關鍵信息，江樾驚慌睜眼，看手機時間。

六點四十。

完了完了完了。

大腦瞬間清醒，年跌跌撞撞爬起來閃現到浴室。

五分鐘後，江樾出現在樓下。

張榮英聽到靜從廚房出來，看到江樾有些驚訝：“今天怎麼起這麼早，煮的粥還有五分鐘才好。”

平日江樾常睡到七點以後，幾乎不會自己起，都是由和梁淑梅換著催起床。

江樾拿起沙發上的書包，語速急：“我今天有點事，早餐就不吃了。”

“誒，做了三明治，要不給你裝點？”

江樾坐在玄關的小沙發換鞋，頭也沒抬：“不用了。”

驀然想到什麼，又改口：“好，麻煩張姨，幫我裝兩個吧，分開裝。”

*

徐晚意洗漱完，穿好校服從臥室出來時，陳金香已經把早餐做好，在盛粥。

客廳線昏暗，頂燈一閃一閃。

徐晚意抬頭看了眼。

“應該是壞了，明天找個人來修一下。”陳金香收回視線。

徐晚意點頭說了聲“好”，幫忙把早餐從廚房端出來放在餐桌上。

兩人落座，陳金香“哎呀”一聲，“忘了拿筷子。”

徐晚意站起來，“我去拿。”

起得急扯到傷的部位，徐晚意倒吸口氣，下意識扶住餐桌。

“腳怎麼了？”

徐晚意面不改：“昨天晚上在學校崴到了。”

“這麼不小心，沒什麼問題吧？”

見轉進廚房，徐晚意小心坐下，“沒事，就是有點痛，可能過幾天就好了。”

“我今晚要去你姑姑家吃飯，明天才回來，你要不要……”

沒等陳金香說完，徐晚意率先打斷：“不用，我在學校吃，不用管我。”

即便現在住的房子在姑姑名下，仍舊不喜歡和姑姑一家相。

永遠記得這次回南城，姑父在火車站看的眼神。是嫌棄，是看不起。

……

吃完早餐，徐晚意在注意的叮囑下走進電梯。

“我會在學校好好吃的，不用擔心，再見。”

徐晚意微笑揮手，當電梯門合上的那一瞬驀然斂起笑意，表痛苦。握住腰後的欄桿靠過去，同時輕抬起右腳。

好痛。

瘸走出單元門，一寒氣撲面而來，鼻腔接冷空氣刺激涌大腦。徐晚意雙手抄兜，腦袋埋在校服領往公站緩慢行走。

天還沒亮，上班上學的大人小孩借助微弱路燈在道路穿梭。

正對單元門的路燈下停著一輛黑轎車，徐晚意瞄了一眼，覺得有點眼，沒多想。

……

車開了暖氣隔絕外界寒冷，溫暖舒適的氛圍讓人犯困。年坐在後座打盹兒，黑眸眨眨閉閉。終究起太早，抵不住困意閉上了眼。

坐在駕駛位的常亮倒是看得仔細，注意到孩從單元門出來，他抬眸看了眼車後視鏡。

他家爺睡得倒是舒服。

常亮咳了聲。

江樾沒反應。

“小樾。”

江樾睜眼。

“出來了。”

江樾偏頭往外看。

穿得很厚，并不臃腫。走路一瘸一拐，姿勢像只企鵝。

很可。

角不控上揚，江樾推開車門小步跑過去。他只穿了件黑，羽絨服還在車里，無暇顧及天氣寒冷，他住前面的人：“徐晚意。”

當事人愣了一下，回過頭。

年彎眼笑得燦爛，直愣愣看。

徐晚意大腦一片空白，心跳驟然加速，下意識問出口：“你怎麼來了。”

話音剛落，腦海中閃過江樾昨晚問自己幾點出門的聲音。

江樾一步步向前走：“你腳傷不方便去學校，我來接你。”

徐晚意攥書包帶：“不用的，我自己可以坐公車。”

“沒事啊，反正我家離你家也不遠，過來十多分鐘，順路。”

“不是這個意思……”

江樾打斷徐晚意：“好冷啊，趕上車吧。”

不是這個意思，是不習慣這樣。而且，也沒有理由接他的好意。

江樾看了眼手表：“你確定還要站在這里嗎？現在七點十分，坐公車到學校估計都遲到了。”

出門時噴藥耽誤了一會兒，未曾料想現在趕不上七點十分的公車，徐晚意只好著頭皮答應。

兩人先後坐進車，徐晚意保持沉默從兜出小筆記本，復習昨天聽寫沒過的單詞。

“給你。”江樾遞過溫熱的三明治。

徐晚意看他：“我已經吃過了，謝謝你。”

年徑直扯過徐晚意的手，二話不說將三明治塞進孩掌心。指腹掌心之際，徐晚意連忙將手從年掌心出。

他的手好燙。

江樾沒說話，默默把車載空調溫度調高。

的手，怎麼這麼涼。

徐晚意握著三明治，還也不是，放也不是。

江樾一副無所謂，說話堵的話：“我也吃了，你不要就丟了吧。”

徐晚意：“……”

常亮將這一幕盡收眼底，角搐了下。心里苦，沒法說。他可是一點沒吃就來上班，認識小樾這麼久，怎麼就沒見他關心過自己。

不知道怎麼回答索不理，徐晚意轉過頭，繼續背單詞。

見徐晚意在學習，江樾沒好再打擾，坐在一旁安靜玩連連看。沒多久困意襲來，眼睛一閉思緒飄離。

徐晚意今日背單詞的效率明顯偏低，平時默看三遍就能將一個陌生單詞記在心。可今日總是看了又忘，只好往復多次加深記憶。背完三十個單詞，徐晚意心里松了口氣，合上小筆記本。

窗外是悉的街道，徐晚意估應該還有五分鐘到學校。看了眼手表，還有十五分鐘上早自習，不會遲到。

將小筆記本抄進兜，徐晚意目落到間的三明治，拿起來想還給江樾。

“我……”話咽進腹中。

江樾，睡著了。

年叉雙臂環在前，耷拉著腦袋，一晃一晃。

徐晚意仔細觀察。

他的五很致，個子很高，若不是癱坐姿勢頭幾乎快到車頂，黑很適合他，襯得他很白。前刺短發，年很強，很。

不可否認，他，確實好看的。

常亮驚呼一聲打斷了徐晚意的思緒。往前看，前擋風玻璃外有人橫穿馬路，常亮忙不迭踩下急剎，車猛地停下。慣力量驅使下，江樾的腦袋徑直往前一撞，徐晚意下意識手抵在車座背後的顯示屏幕上。

幾乎在同一時間，江樾摁住的手腕，緩緩直起。

徐晚意臉一熱心跳加速，試圖掙卻無果，杏眼對上年那雙不懷好意的黑眸。

他的眼睛瞳仁如黑曜石亮亮的，就像一只明狡猾的小狐貍。

徐晚意擰手腕：“松手。”

江樾的指腹故意挲孩的腕側，松下手，“沒撞到吧？”

徐晚意了發麻的手腕，小聲：“沒有。”

南城九中校門外，送小孩上學的家長陸續將車停下，一輛接一輛。常亮跟著車流前進，把車停在學校門口。

江樾穿上黑羽絨服外套下車。

本想在徐晚意下車之際扶一把，等江樾下車繞過來時，徐晚意已經站在車外。

江樾手想攙扶徐晚意走回教室，被撂開手拒絕了。

學校門口人來人往，只是站在江樾側都能察覺到落在自己上的視線，更不要說被江樾扶著。

江樾……本來就是走哪都會被人注視的存在……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會走回教室的。”

……

高大枯黃的梧桐樹下，沒穿校服的桀驁年在人群中一目了然，他雙手兜，背著黑挎包，保持一米的距離跟在孩後。

徐晚意攥著書包帶，咬牙艱難前行，一步，又一步。

止步，後的人隨之止步。

繼續，後的人隨之繼續。

沒走兩步，轉看他。

江樾連忙止步，笑著解釋：“我沒跟著你啊，我也要走這條路回教室。”

徐晚意輕咬下，想說什麼最終作罷，任由年跟在後，挪一步，他一步。

兩人速前進的速度，在上學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

從學校門口到教室的路走了一半，徐晚意的腳開始泛麻，垂眸看了眼手表，連忙加快步伐。走了兩步腳踝開始劇烈痛，徐晚意蹙眉，下意識彎腰扶住膝蓋。幾乎在轉眼間，後的人閃現到側將扶住。

“沒事吧？”江樾慌忙道。

孩潔的額頭滲出一層汗，神痛苦。徐晚意掙江樾的手，繼續往前走，“沒事。”

下一秒，年徑直扶過孩的肩，讓靠著自己。

“你確定這是沒事？你下半輩子不想走路了？”

徐晚意沒說話，有些。

學生太多，幾乎每個而過的人的目都會停在兩人上半晌。可徐晚意已無暇顧及，快痛到無法呼吸。

“我背你還是我扶你，你自己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