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點了點頭：“奴婢遠遠見過他幾回，聽說那鶴風是時二爺的長隨，從塞北跟回金陵的。旁的人都使喚不他呢！”

謝四娘沉不語。珍瓏閣是賣珠玉首飾的，時二爺的人到這地方來干什麼？

心生疑慮，便問樓上接待的大師傅：“方才那個人來做什麼的？”

那大師傅并不認識鶴風，卻識得謝四娘，便也不做瞞，拿出一張紙道：“回四姑娘的話，那位爺讓小的照著這張圖，打一對耳墜出來。”

謝四娘接過一看，金花貢箋上龍飛舞地畫著對耳墜，看得出來是累嵌珠的樣式。

狐疑地抬眸向大師傅。

“那位爺特意吩咐了，要用這塊寶石嵌進耳墜里。”

那大師傅取出顆黃貓睛石，足有子大小，在他手中流溢彩，熒亮生輝。

他搖頭嘆道，“這麼大的貓睛石比我們鎮閣之寶還稀罕，拿來嵌冠都使得，切了嵌耳墜實屬暴殄天。唉，也不知是哪家的主子出手這麼闊綽，平白浪費了好東西。”

謝四娘看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這貓睛石一看就是錫蘭貢之，早聽說時二爺戰功卓著，得天子賞賜無數，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正是知道他前途無量，所以才拼上自己的名聲，千方百計散播時二爺的流言，好旁人不敢再打他的主意。

可這耳墜一看就是子飾。究竟是誰，竟不聲不響捷足先登，讓時二爺肯擲千金買一笑？

謝四娘臉晴不定，心中默默將金陵城的貴篩了個遍。

婢看出心中所想，低聲道：“小姐，說不定是給府里的眷打的呢？”

“不可能。”謝四娘橫了一眼，“三娘說過時二爺年離家，跟府里的姐妹并不親近，犯不上為們花那麼多心思，還親自畫了圖！”

越想越糟心，連首飾都不看了，繃著臉打道回府。

正逢此時，伙計上樓請大師傅下去。

那大師傅收起圖紙和寶石，隨著伙計下了樓。

見到候在一旁的畹君，聽說是個嵌珠子的活計，便不以為然地接過那耳墜一看，眼睛卻倏地一亮。

他干了二十多年首飾營生，只消一眼便能認出，剛接的那單大活上畫的圖樣就是這枚耳墜的款式。

原本那圖紙畫得多有些寫意，還得費不工夫琢磨細節，這下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省了他不事。

大師傅不聲地瞟了畹君一眼，故作沉道：“嵌珠子是個細工夫，姑娘兩天之後再來取吧。”

“兩天？”畹君吃了一驚，轉頭向那伙計，“不是說半刻鐘都不用嗎？”

大師傅不不慢道：“加急也行，十兩銀子。”

畹君一噎，只好忿忿不平地領了對牌回家去。

回到家中，雲娘正與一矮胖婦人在院門口熱絡地聊著天。

見到畹君回來，雲娘忙招手：“快來見過你吳嬸子。”

畹君依言上前，那吳嬸子一雙眼睛便馬不停蹄地在臉上打轉，口中笑道：“哎喲喲，鄭嫂子，你家大姐兒怎麼生得這樣好，就是天上的嫦娥也要自慚形穢呀！”

雲娘忙道：“嬸子這話可折煞了，這個年紀的姑娘家沒有難看的。”

吳嬸子又抓起畹君的手，從到外捻了又捻，夸贊道：“手上也是又細又，一看就是千金小姐的派頭。”

雲娘笑道：“什麼千金小姐，只是平時指著做針線，不讓干活罷了。我們大姐兒就是懂事這點好，沒事還會去幫人讀書寫信，家里現在靠養呢。”

吳嬸子笑道：“那真了不得，又孝順、又識字，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畹君不自在地走被吳嬸子拽著的手，告了一聲罪回到屋里。

待雲娘把吳嬸子送走，才冷著臉道：“這回又準備給我說哪家？”

雲娘一邊收拾外面晾的裳，一邊說道：“你知道的，鎮淮橋那邊的柳大人。”

畹君秀眉一蹙，冷笑道：“聘我當續弦的？那柳人再大幾歲就能當我爹了，膝下還有好幾個兒，要我去給人當後母，你趁早歇了這份心。”

雲娘道：“人家柳大人不過而立之年，手下便有好幾家商行，家里的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人又生得儀表堂堂，想找什麼樣的續弦沒有？若不是想聘個正經宦人家的小姐，倒未必得到你。”

畹君哼聲道：“我還看不上。方才那吳嬸子上來就手腳，跟挑姨太太似的，那柳家能好到哪里去！你趁早回了吳嬸子，讓那柳大人別做夢了。以後娘也別什麼人都往家里領！”

雲娘手上作一頓，道：“娘知道你想當秀才娘子，可那些個有家底的，看不上咱們孤兒寡母；清貧些的，嫁過去連自己都顧不上，你妹妹到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畹君別過頭道：“那你也不能就這樣把我賣了！”

“什麼賣？”雲娘氣急，“那柳大人樂善好施，人品沒得挑。雖是商戶，將來未必不能捐個當，年長些還知道疼人。這麼好的親事打著燈籠也挑不著！”

畹君也生氣，一時口不擇言起來：“這麼好那你怎麼不嫁？”

“你反了天了！”

雲娘抄了掃帚要來打。

佩蘭聞聲忙從屋里跑出來，抱住娘的，一邊咳嗽一邊急急道：“娘，不要打姐姐！”

佩蘭最懂拿娘，只要一咳，母親便不再與為難。

果然雲娘扔下了掃帚，又半是氣半是哭道：“你以為我當年沒這機會？當初我念著要保留你們姐妹倆家千金的份，死活不肯改嫁商戶。可現在，你們姐妹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娘就是吃過虧，知道那些虛名都是假的，才想讓你走彎路，後半生穩穩當當才是真！”

畹君猶不服氣：“那也未必要給人當續弦！”

“那你想要什麼樣的？你若有個兄弟，時家爺要討你做側室我也認了，將來好歹兄弟出息了，你也能扶正；偏偏你命苦，只有一個病弱的妹子，你得養著！”

畹君聽得這番偏心到天邊的話，心中越發郁忿難平：“我妹妹我不會不管，但你休想讓我給人當後娘、當小老婆！”

說罷，轉折進屋里，將門摔得震響。

隔著木門和佩蘭的哭聲，還聽到雲娘的罵聲：“你長本事了，可別忘了我是你娘！你嫁給誰還得是我說了算！”*

畹君氣得好幾天沒理娘。

過了兩日，去珍瓏閣取回耳墜，那珠子瑩然生輝，果然嵌得天無，完全看不出修補的痕跡。

那天在珍瓏閣久等不到謝四娘，問了伙計才知道早就打道回府了。

畹君沒有旁的機會見到謝四娘，便去侯府的後巷打聽了一番，得知謝四娘過兩日會到訪侯府。

便也選了那日登門還姨媽的耳墜，打算順便把時璲那樁烏龍解決掉。

還了耳墜，鄭姨媽并未看出不妥，依舊是不咸不淡地刺了兩句，便讓人送出了秋雲院。

畹君不急著回去，先轉去了那日搭戲臺的花園，尋了個婆子問道：“謝家的四姑娘是不是今日在府里做客？”

那婆子瞧著面生，疑地點點頭，問道：“姑娘是……”

“有勞媽媽去將謝四姑娘請到後面的水榭，就說是二爺有請，要悄悄的。”

畹君怕請不來謝四娘，特意假托了時璲的名號。

那婆子聽說是二爺的吩咐，當下不敢怠慢，忙匆匆領命而去。

畹君轉頭往水榭走。

因平時只在三房走，這邊并不常來，又兼這府里花木蔥蘢，假山疊繞，游廊曲折，竟在此間迷了路。

左兜右轉過了有一刻鐘，才重新尋到正確的路，耽誤這些時候，只怕謝四姑娘早就候在水榭里了。

畹君步履匆匆往水榭趕，忽然腳邊落下一枚石子。

茫然抬頭去，只見石徑邊一座重檐八角涼亭，二樓上一排雕花朱欄，穿一深紫暗紋直羅的時二爺正閑倚欄桿，居高臨下地朝招手：“上來。”

畹君心中直呼倒霉，怎麼這麼不巧撞上這尊大佛？逆著看不清他的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找興師問罪來了。

著頭皮踩著樓梯上去，時璲好整以暇地看著，臉上雖然沒什麼表，倒還算溫煦，不像要跟算賬的樣子。

畹君心下稍安，又聽得時璲道：“你平時也這麼溫吞麼？等你好一會兒了。”

畹君奇道：“時二爺怎麼會在這里等我？”

“聽說你今兒來府上做客，方才派人去請，說你往水榭這邊過來了，我便到這兒來等你了。”

畹君聞言驚出一冷汗。

和時璲去請謝四娘就是前後腳的事，若非提前請走了謝四娘，他倆一見上面，這會兒可就東窗事發了。

頓時心虛不已：“二爺找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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