畹君心里一抖。

“刀槍無眼，不管你是貴是賤。功勛是用人命和運氣堆出來的。”

說罷，他又沒頭沒腦地補充了一句，“這話不用跟你爹說。”

畹君忽然明白過來，說他到塞北鍍金的人指定是謝知府。

垂下眼簾，好半天沒說話。

時*璲替包扎好傷口，余瞥到眼尾的那粒朱砂痣，莫名想起在慈育堂那夜，那雙濛著水的淚眼。

他心念一，手捻起的下，果見那雙半勾杏眼里蓄了一泓秋水，墜不墜地懸在眼角。

“哭什麼。”他騰出一只手揩掉那淚花。

畹君偏頭避開了他的手，用力將淚水眨回了眼睛里。

“沒有哭。”帶著濃重的鼻音道，“是疼的。”

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抖。

時璲垂下眼眸看著那裹著白絹的傷手，忽然拉起那只纖纖素手，低頭在的掌心吻了一下。

那吻是如此熾熱，隔著層層白絹，一路燒到心里去了。

第17章 千千結

◎畹君長睫微，著那驟然靠近的俊臉——◎

時家和東吳郡王府上議親的事無疾而終。

聽說侯夫人陸氏備了重禮到郡王府道歉，還險些吃了閉門羹。

消息傳到謝府，謝四娘樂得合不攏，簡直要將畹君奉為上賓：“你果真有本事，你怎麼做到的？”

怎麼做到的？

畹君也茫然。

只記得那天時璲幫包好傷口，又了轎子把送回謝府。

轎簾放下了才想起來，忙從袖中取出一個香囊，那是提前做好了準備送給他的。

重碧的暗花綢，繡的是仙鶴出雲紋，打的是松花梅花絡子。

于畹君而言，工夫還在其次，最要的是里面填的香料藥材，整整花了十八兩銀子。

時璲接過香囊一看，一揚眉道：“怎麼不送個艷麗些，繡并芙蓉的？”

畹君酸溜溜道：“怕影響你說親。”

時璲又看了看那香囊，忽然道：“這不是你做的罷？”

畹君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見過謝四娘做的香囊，而的針線太好，反倒讓他以為是找人做的。

這種事又不好解釋，只好囫圇道：“心意是一樣的。”

他正立在轎邊，聞言微微探進來，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什麼心意？”

轎廂的線有些暗，更顯得那雙清熠烏眸亮得攝人，仿佛要過的眼睛看進的心。

畹君垂下眼睫，猶作鎮定道：“謝時二爺端午那日相救之恩的心意。”

時璲微微挑眉，卻沒有說話，抬手放下了轎簾。

畹君至今也沒想明白，究竟是哪句話讓他改變主意，停了郡王府的親事？

不過對著謝四娘另有說辭。

“苦計。”將包著白絹的雙手給謝四娘看，“二百兩。”

“你！”謝四娘秀目一瞪。

饒是再不忿，這遭畹君真心服口服。

謝四娘讓人兌了二百兩銀票給。

畹君得了銀子，頭一件事是去鋪買了兩條子給妹妹。

佩蘭穿上新子興得直轉圈，雲娘卻埋怨浪費錢。

畹君不高興了：“小姑娘就該穿花子，我那時沒錢買就算了，現在何必還讓佩蘭吃這個苦？我給我妹妹買，又不花你的銀子。”

雲娘道：“你這是怨你娘讓你吃苦了？我一個寡婦拖著你們兩姐妹，能把你們養大不容易！你現在是翅膀了，看不上你娘了是吧？”

畹君一噎，又沒有這個意思，想讓雲娘夸一句怎麼就那麼難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轉收拾了東西要出門。

“干什麼去？”雲娘在後面追問。

“回謝府去！”

畹君甩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出了家門。

出了巷口，街上飄著焚香的煙氣。

畹君憶起今日是中元，便沒急著回謝府，而是到街上買了兩條熏、一打紙燭香油，往平安巷周茹家里去了。

到了巷尾那間大雜院，門口的白幡早撤了下去，家家戶戶門前煙氣繚繞，都在這日祭拜先祖。

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正坐在周茹家門口劈柴，見到畹君過來，不由朝瞅了兩眼。

畹君也沒見過這人，不免猶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

踟躕間周茹從里頭走了出來，見了畹君，親親熱熱地上前挽住，又給介紹那青年：

原來那青年正是周茹的未婚夫，平時在對街的鞣皮坊當學徒，大家都喊他方二。

給方二介紹畹君時，卻省了周茂的那段因果，只說畹君是的一位舊友。

畹君心下激的，朝方二點點頭，便隨著周茹進了屋。

周婆婆見畹君來了，忙著到灶下熱菜給吃。

看著周婆婆為忙前忙後，畹君倒怪不好意思的。

只是跟雲娘鬧脾氣，中飯沒吃就出了門，當下確實有些腸轆轆，便由著周婆婆去了。

到周茂的靈前上了炷香，正好飯菜熱上來，周茹便陪著到桌邊用飯。

那菜式頗簡素，一碟熏魚，一碟醬瓜，一碟糟茄子。

周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們家吃得比較簡單，畹君姐姐不要嫌棄才好。”

畹君連忙擺手：“是我叨擾在先，怎麼還敢嫌棄。”

話雖如此，這菜饌的滋味比起娘做的還是差遠了。

雲娘有一手好廚藝，便是最困頓那會兒，也能把簡單的食材做得鮮可口，把們兩姐妹喂得白白。

畹君一邊沒滋沒味地吃著，一邊聽著外頭的劈柴聲，有些不安道：“要不要方大哥進來用飯？”

“他吃過了。”

說起方二，周茹眼里又有了彩，“多虧他平時過來幫忙劈柴擔水，否則我和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告訴畹君，方二也是個孤兒，十歲就到鞣皮坊當學徒。他那時經常被附近的孩子欺負，是周茂幫他出了一次頭才沒人再欺負他。兩家就此有了來往，和方二也算是青梅竹馬、兩相悅。

畹君聽罷不由有些羨慕。

小時候也有個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後來父親亡故，母親帶從江浦縣搬到金陵城里，就再也沒有對方的音訊了。

剛搬來那會兒，雲娘一個貌寡婦帶著倆兒，鄰居都防防得要，家里的男人不許跟雲娘說話，小孩不許跟畹君說話。

畹君孤單單地長大，到了竇初開的年紀，還險些被娘許給老男人當繼室。

倒真羨慕周茹和方二這種純真的。

再一想的那兩朵桃花……

一朵死纏爛打還一不拔；另一朵倒是大方得很，可那是騙來的。

要是他知道了的真實份，恐怕再也不會理睬了吧？

畹君幽幽嘆了口氣，心中泛起的卻不止是不安，更有幾分似有還無的悵然若失。

到七月底，白日里天氣還濡熱得很。午後下過一場小雨，北向的窗戶拂來微涼秋風。

謝四娘坐在窗邊吃冰酪，一邊斜眼看畹君：“你拿了我那麼多銀子，究竟何時能讓時二爺上門提親？”

畹君正好跟算賬：“提親又不是兩個人的事。你大哥跟他有過節，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謝四娘滿不在乎道：“那算什麼過節？說起來，還是時二爺的不對，自家親戚的面子都不給。我大哥跌了份，難道他臉上就有？我們謝家又不是配不上他，我祖父年底要升任戶部尚書了，他憑什麼看不上謝家！”

畹君腹誹：你們一家的人品都令人不敢恭維，誰想跟你們結親？

猶猶豫豫地勸道：“君若無我便休，四姑娘何必非得嫁給時二爺？橫豎你祖父年底當了尚書，求親的人還不得踏破門檻。”

“我還就非他不可了。”謝四娘冷笑著斜乜，“你可別什麼不該有的心思。我告訴你，我的事要是不，你得照數把我那五百兩吐出來！”

畹君不說話了。

過了幾天，正在給謝家兩位小姐開蒙，忽見謝四娘的丫鬟在門外朝招手。

畹君忙走出去道：“什麼事？”

那丫鬟急急拉往謝四娘院里去：“外頭有人找，也不報名號，只說四小姐知道他是誰。小姐現在正急傳姑娘呢。”

回到院里，見謝四娘的兄李二正站在廊下回話。

畹君便上前問李二那人的形容。

“高個子，長眉杏眼，話不多，有點傲氣。”

一聽便知是鶴風來了。

忙進屋換了套服，隨著李二出了後門，果見鶴風站在後巷候著，旁還停著一輛平頂馬車。

見到畹君，鶴風收起了一貫的倨傲，頗客氣地說道：“謝姑娘，不知當下可否有空？我們爺請姑娘走一趟。”

畹君依言上了馬車，心里卻有些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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