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程昭希很長時間不要見周元慎。

偏接下來幾日，他都空閑。

程昭又沒辦法不在晨暉院午歇。

每次午歇起來，周元慎都在。他之前在西邊的次間看書、下棋，現在換到了東邊。

程昭從里間出來，他就坐在那里。

“國公爺。”低垂眼睫，“妾要去承明堂了，您跟前不用我伺候吧？”

周元慎抬眸看向。

他眸子漆黑，看人時候無波無瀾，似千年寒冰。英俊無疇的臉因這雙眸而覆蓋一層嚴霜。

仿佛下一瞬他就要暴怒。

而實際上，周元慎從未發過脾氣。他甚至都不怎麼大聲說話。

他回京有段日子，天生像二夫人一樣的白皮，養養就沒了武將的彪悍，反而似個讀書人。

可他上武將的朗與冷酷，毫不減。

程昭對他的印象始終都是魯。但細細想來，他言談舉止頗有世家公子的矜貴教養。

——唯一蠻、惡毒的行徑，大概是在臥房。

“你自去吧。”他說。

程昭應是，去了承明堂。

這日周元慎也出門了。

他去看外祖母。

順便與他小舅舅樊逍個面，聊聊最近的朝局。

樊逍在大理寺當差。還沒有混到卿的位，不過與大理寺卿、卿關系都很好，知道很多幕。

今日在的，還有小舅舅的摯友、榮王府世子赫連簡。

“……皇後當然想要立七皇子為太子。反對者眾多，七皇子才九歲，年紀太小、變數太大，皇後娘家宗族勢力又龐大，沒有位置讓給朝臣。”小舅舅說。

赫連簡則說：“朝臣還深究皇後不是陛下原配這件事，再三說道。”

說到這里，兩人都看向周元慎。

圣上的原配，是周元慎的姑姑。

他姑姑去世多年，沒有留下一兒半。越是沒有寄托哀思的人，皇帝越是想念。

周元慎只靜靜聽著。

“……你大婚三個月了，國公夫人可有喜訊？”樊逍突然問。

他們舅甥年紀相仿，又是一起在邊陲長大的，分不同于旁人。樊逍是什麼都敢問。

“你的如夫人呢？”赫連簡也問，“皇帝撿來的，先有了孕，對你更有益吧？”

周元慎蹙眉。

他不愿意說這些事。

樊逍見他不悅，把話題拉回了朝局。

傍晚時，赫連簡告辭，樊逍還是忍不住關心周元慎。

親了，子嗣問題比較迫切，尤其是周家那種況。

周元慎的外祖家都建議他讓嫡妻生下長子。如果如夫人先生了孩子，他可能永遠太夫人控。

他小舅舅樊逍甚至跟他說了一件事。

“……從前我爹麾下有個驍騎將軍，他與妻子親七年無嫡子。與妾室倒是生了幾個孩子。

他妻子天求醫問藥、求神拜佛。而後是有個赤腳郎中，頗有點真本事，去給他妻子請脈。

說夫妻倆皆無大礙。若祖上沒有作孽缺德，不至于沒有嫡出的孩子。

那赤腳郎中他們‘回歸本原’。見過牛馬配種沒有？人本質上違反了天，可能子嗣始終難求。

不到半年，那雲麾將軍的夫人就有了子嗣，而後一連生了四個。駐地傳遍了。”

樊逍當時打趣告訴周元慎，他別矯，快些把嫡子生出來。人要學習牲畜，帳夫妻倆別講世俗的份。

周元慎也這麼做了。

他本不想把程昭牽扯進來的。是自己非要折騰。

請封誥命這件事，周元慎也出力了，“國公夫人”的誥命才能那麼快封下來。

既然有了誥命，又自稱愿意，那麼早些誕下孩子，對周元慎而言有益無害。

他并不想和程昭有太深的牽絆。目標明確，故而他每次去秾華院，都會想起小舅舅說的那個“回歸本原”的事。

可他能到，他的國公夫人很不高興。

清門貴最是矯。

等苦熬七年無子，也許才會懂周元慎的用意——當然周元慎自己也等不起。

圓房兩個月了，也不見有喜訊。

周元慎不能問什麼。他一旦問了，不是關心，而是指責。

他也不想指責程昭什麼，跟都不。可能是周家祖上比較作孽，活該斷子絕孫。

長房那位嫁過來兩年才死了丈夫，不也沒留下子嗣嗎？

他不太愿意和任何人聊這件事。

這日周元慎很晚才回去。

他喝了點酒，照例騎馬回去，走到了府邸前，瞧見了“平西將軍府”的門匾時，他愣了愣。

好久沒回這了。

他搬到陳國公府得有大半年了。

周元慎下馬，他的副將去敲門。

將軍府留了人看守，只是沒提防主人家突然回來，一時有點慌無措。

下人們鋪床，準備熱水，周元慎在外院客房睡了。

他睡得很踏實。

很久沒有像這樣一夜無夢，醒來時神清氣爽。

他在陳國公府，不管是在秾華院還是晨暉院，睡醒後都一陣迷茫，格外悵然。

心口總著點什麼。

尤其是在秾華院。每次睡醒，邊有個人，會在他迷迷糊糊的時候嚇他一跳。將軍本能讓他覺得很危險，下意識想要藏在枕下的匕首。

可惜，秾華院的枕下不能放匕首。

周元慎很想每次同房之後就回晨暉院去睡，卻又怕“國公夫人”多心。

似乎每次行房，都極其不高興；他要是再走了不留宿，周元慎覺得可能會郁郁而終。

到底是一條命。

要是娶個武將門第的姑娘，也許彼此能理解對方，他也不用強迫自己去適應。

周元慎覺得將軍府舒服，一連回這邊住了六日。

直到南風來尋他。

“太夫人特意了小人去問，您這些日子宿在何；夫人管大廚房，聽說您這幾日的份例晚膳沒有，也委婉打聽。”南風說。

周元慎：“今晚便回。”

“晚膳擺在何？”南風追問，他得向太夫人代。

周元慎：“晨暉院。”

“那夫人那里……”

“這些事與無關。”周元慎道。

南風應是。

對上太夫人，國公爺大概是很憋屈、很暴躁的，只是從他外表看不出來。

不該這個時候提夫人。

南風回去復命了。

程昭這日來了癸水，又聽著“神出鬼沒”的周元慎要回晨暉院用膳，有借口拒絕他來秾華院，也是暗暗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