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休妻

杏花的香氣飄進屋中，藺瞻沿著湖畔，慢慢走回偏僻的小院，這裏沒什麽人，從小到大，照顧他的也只有一個上了年紀，有些耳背的老嬤嬤。

風吹得窗戶吱吱響個不停，藺瞻走近屋中，想將窗戶關上，手扶上窗欞時卻又停下。

被孫家送回來時，也是這樣一個杏花微雨的日子。

他由一個孫家的老僕領著，站在藺府的朱漆大門前，老僕將他往前一推，對著藺府的門房含糊地說了句“這是你們藺家的種”，便像是甩了什麽包袱一樣匆匆走了。

藺瞻被門房領了進去，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下人們看他的眼神，不像在看一個歸家的爺，好奇，嫌惡，不懷好意的打量在他頭頂。

正廳裏面坐滿了人，都是陌生的的面孔，主位上坐著藺三爺，一旁，三嬸袁琦的臉上帶著禮節的笑容。

他聽到周圍有細碎抑的議論聲。

“看那眉眼，確實像極了藺家人，與二郎小時候長得很像……”

“孫家真是……人剛死，就把這麽個麻煩送回來了……聽說生下來連哭聲都沒有，穩婆怎麽打都沒有用，到現在也不會開口說話，好像四歲的時候才學會走路。”

“小聲點，難道是什麽彩的事嗎？”

藺瞻手指地摳著角，他不會哭，也不會笑，像一截沒有知的木頭，母親在世時就不喜歡他，總是躺在床上，臉蒼白地看著窗外，裏喃喃地念著“阿檀……我的阿檀……”

藺瞻手去拉，也被推開，他的存在儼然就是母親的恥辱，所有婚姻的不幸，全都發洩在藺瞻上，藺瞻一直學不會開口說話，外頭的人都笑生了個傻子，孫家也嫌棄這個孩子，偏偏子損，無法再孕。

母親就拿針紮他，要他哭，藺瞻不會哭，生下來就是個怪胎，即便被紮得滿手是，也只會呆呆地看著母親。

這下哭的了。

很看他，偶爾目掃過他，也像是看到了什麽令人厭棄的東西，迅速移開，都是兒子，但總是念著長子。

母親前腳剛咽氣，後腳孫家就商量著要將他送回去。

嘈雜的議論聲此起彼伏，一個年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穿著翠綠竹枝紋圓領袍，姿拔，眉眼清朗。

藺瞻第一次見到旁人口中的，與他截然不同的親生兄長。

廳堂裏的氣氛似乎都因為他的出現而緩和了些許，藺檀走到他面前，目溫和地看著他。

“你就是阿瞻？”

年笑問，聲音清潤溫和，“我是你兄長，我藺檀。”

藺瞻沒有反應，只是用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木然地看著他，像看廳裏其他任何一件華麗的擺設一樣，這份過于完的兄長風範，在他看來，只有虛假和刺眼。

藺三爺皺著眉，語氣不耐，“這孩子怎麽不會說話，是個啞嗎？”

藺家孩子多，親生父親也早就有了一個出的長子，所以對于這個意外出現的兒子，他并不在意，更何況，他的續弦也早就為他誕下了聰慧靈敏，備寵的子。

藺瞻還記得那個孩子，父親老來得子，為他取名為寶珍。

寶珍比他小一歲，被母牽著，穿著錦袍，脖子上掛著八寶瓔珞，像個雕玉琢的福娃娃，他對于這個突然回府的，格郁的七哥哥充滿了天然的敵意和排斥。

小孩子的欺負直白又殘忍，一開始寶珍會故意在藺瞻經過時出腳絆他，會搶走藺瞻為數不多的筆墨紙硯，胡塗抹後丟進水塘。

當他揣出大人對藺瞻的不喜時，欺負的方式也越來越變本加厲。譬如帶著其他的孩子朝藺瞻扔小石子，罵他啞、煞星、沒人要的野種，會嚷嚷著要騎馬，偏心的生父會讓藺瞻趴下來給弟弟當馬騎。

此時，藺檀已經十幾歲，在外求學，幾個月才有空回家一次，對于家中的事并不知，等他再次回家時，則是下人們告訴他，父親死了。

藺瞻的報複是冰冷且安靜的，像潛伏在暗的毒蛇。他知道寶珍仗著寵，無法無天，尤其喜歡在水塘邊玩耍，嚇唬水裏的錦鯉，邊下人也不敢真攔他。

一個午後，寶珍又在水塘邊的假山上嬉鬧，藺瞻手裏拿著一只用草編得極其巧的蚱蜢坐在岸邊玩。

年的寶珍立刻被吸引，吵著要那只草蚱蜢，只要是藺瞻的東西，他慣常撒潑，手去搶。

藺瞻松開手，草螞蚱飄到水中，寶珍想也不想就去夠，藺瞻順勢將他推下水。

結局毫無懸念。

藺瞻冷漠地看著弟弟在水中撲騰，他是“啞”啊，當然不會說話，也不會幫忙呼救。

遲來的下人們作一團，找來竹竿施救，續弦夫人聞訊趕來，哭得撕心裂肺。

寶珍淹死了，一直縱容他欺負藺瞻的續弦夫人經不住喪子之痛，沒多久便郁郁而終。

接連打擊之下，藺瞻的生父也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一下子，大房的主君與夫人小爺全都死了。

藺檀被喚回家時滿臉茫然，只是在外讀了幾個月的書，回來接連要參加三場喪事。

大房只剩他們兄弟兩個，藺檀蒼白著一張臉，辦完喪事，看向坐在角落，一言不發的親弟弟。

“阿瞻。”

藺瞻第一次學會開口，沙啞著聲音，“兄長。”

藺檀張了張，好像有什麽話想要說，但最終因為這聲“兄長”沒有開口。

父親出殯那日，街上哄哄的，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赤腳道人指著藺瞻說：“天煞孤星，刑克父母。”

藺瞻又被像踢皮球一樣，丟到了寺廟裏。

只有兄長來看過他，給他帶書，試圖和他說話，但藺瞻只覺得他虛僞。

這些所謂的兄友弟恭，在他眼裏，只是藺檀維持自己那皎皎君子風度的手段而已，他明明也知道外面的人是怎麽說的吧，說他那個半路回家的弟弟是個煞星，克死了所有人。

寒風吹過，拂面而來。

藺瞻回過神。

一張人的面容在腦海裏浮現。

他的確不喜歡蘇玉融，心裏的抵做不了假。

和藺檀一樣虛僞，普通得有些可憐，那副老實木訥的樣子，定然是裝出來的，不過是另一種討好上位者的，更高級的手段而已，看上的，只是丈夫的份所帶來的富貴和榮耀，哪有什麽真心。

以為千辛萬苦嫁到藺家，就能躋其中了嗎？

藺瞻冷眼旁觀，等著出馬腳，等著看兄長那明月，被這團卑劣的烏雲玷污，等著真相敗的時候，貪婪的本再也遮不住，僞裝出來的真裏，其實全是利用。

他冷著臉，“嘭”地一聲將窗戶合上。

*

藺檀回府時，已是傍晚。

他先去向叔父回了話，稟明公務已了，又聽了些關于朝局向的訓導。

“你今日怎回來得那麽晚，不是同你說了，今日府上有宴會，來了許多賓客。”藺三爺看著他說道，語氣嚴肅。

借著賞杏花的由頭，請了不夫人小姐，也有擇婚的意思。

藺檀輕聲應道：“三嬸掌管中饋，持務，這麽多年來一直井井有條，不過是個普通的春宴，想來對三嬸而言早已稔，侄兒愚鈍，又有公務在，就算在也幫不上什麽忙，何必打擾諸位賓客的興致。”

“你明知道我是什麽意思。”藺三爺神沉，話語也嚴厲，“今日宴上，我已為你留意了幾位家世、品貌都堪為良配的貴，正室之位當擇賢而聘。我知你重，并非要你立刻休了蘇氏，那般出，能藺府已是天大的造化，這樣，你與和離，重新娶個正妻，你若實在中意，那就給換個份，留在府中做妾，這樣依舊可在府中食無憂，你也算全了義。”

藺三爺已經退讓一步，允許藺檀將蘇玉融留在邊，但不能做正妻。

世家大族間，聯姻，本也是一種維系家族榮耀的方式，自古以來，兒婚事，父母之命妁之言，哪有自己做得了主的。

藺檀面不變，“不可能。”

“藺熙晏！”

男人了怒，重重拍響桌案，從太師椅上站起。

“你非要在這件事上忤逆長輩嗎？”

藺檀沉聲說：“是，如果叔父不能接，那我就帶離府居住，總之我不會和離的。”

藺三爺氣得拿起手邊的茶盞向他砸去，灼燙的茶水浸衫，藺檀一不，任由茶盞落在腳邊，四分五裂，他的襟也了。

“滾出去！”

藺三爺在氣頭上，以為發火，這個聽話的侄子會像從前一樣恭敬地認錯，但藺檀竟然一言未發，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告退離開了。

他的衫大半，淅淅瀝瀝地滴著水。

藺三爺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袁琦扶著暴怒的丈夫，“好了好了，你現在急什麽。”

男人口起伏，“我非要著他休了蘇氏。”

“蘇氏嫁進來才多久，眼下就讓二郎休妻，外面的人該怎麽看待藺家？”袁琦溫聲勸說：“到時候就算有理都會變沒理了，旁人會笑話藺家，嫌貧富，磋磨這子，娶了，又將人趕走！”

“那依夫人之見，該怎麽辦？”

袁琦想了想，說：“且讓在家中待著吧，這些時日我會好好教規矩，定不讓在外頭丟人，等過個一年半載，再尋個由頭二郎休了，說不定都不待我們提醒，他自個兒先沒了興趣呢？”

藺三爺被說，漸漸冷靜下來。

“也罷，且先讓留在府中，若敢興風作浪，我定饒不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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