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纏枝》 第30章 第三十章 永別
Advertisement
第30章 第三十章 永別
蘇玉融提著食盒, 再次朝藺瞻擺了擺手,溫聲道:“回去吧,不要耽誤讀書, 天冷了記得多穿些,我走啦。”
藺瞻沒有挽留, 嫂嫂來一趟不容易, 不離開的話,天黑前就趕不及進城,會很危險。
他站在門前,答應了要回去,但實際上一直立在原地, 遠遠看著他那弱的嫂嫂提著食盒,一步步走遠。
道旁停著來時的牛車,那老漢收了蘇玉融雙倍的錢,答應將再送回城裏去。
蘇玉融坐上去, 有一句沒一句地與老漢閑聊著, 牛車慢悠悠晃了一個時辰, 總算到了城門。
“阿公。”蘇玉融對他說:“你是不是經常在這兒附近趕牛車呀?”
“是啊小丫頭。”
蘇玉融笑說:“那我下次還搭你的車。”
老漢點點頭, “好嘞。”
轉進了城,路過碼頭, 又買了些鮮甜的橘子回家吃。
藺檀不在的時候,蘇玉融也沒閑著, 每日練字, 讀書,做飯,日子過得平淡又充實。
偶爾藺檀的同僚會來探,蘇玉融寵若驚, 做了許多好吃的送給他們。
藺檀的老師年紀大了,前兩年已經致仕,如今正在城郊養老,但是藺檀所托,隔幾日會差家中小廝過來看一看蘇玉融,蘇玉融覺得人家一把年紀了還要費心思看顧,心裏過意不去,所以詢問了小廝,記住那位老翰林的飲食習慣,時不時的煲湯送到對方府上。
那位老者在京中德高重,為人講究,蘇玉融怕別人嫌棄這種目不識丁的鄙之人,所以每次登門都沒有久留,送完東西,請個安就走了。
秋後,天氣轉寒,蘇玉融煲了一盅山藥茯苓鵪鶉湯。
記得老翰林府上的小廝說過,老先生春秋常有咳嗽,脾胃也弱,最忌大補。
蘇玉融的母親也不好,每年春秋,爹爹都會從鎮上一戶飼養禽畜的人家買幾只鵪鶉回來給妻子煲湯,蘇玉融就坐在一旁,將山藥削皮,然後遞給父親
鵪鶉焯水後,與山藥、茯苓片一通放陶罐,再加兩粒棗,注滿山泉水後用桑皮紙封罐口,放在大竈上隔水慢蒸兩個時辰。
開罐後,湯清亮如水,只浮著幾點金黃的油星,香氣卻醇厚溫潤,不帶半分油膩,有平補潤燥的功效。
照舊提著食籃送到呂府,“勞煩,代我問先生夫人安。”
蘇玉融走後,管家回到院書房回話。
那位須發皆白的呂翰林正臨窗寫字,聞言擡起頭,閑閑問道:“人走了?”
“是,蘇娘子很是惶恐,每次送完東西便走了。”
老先生無奈一笑,“這孩子,每次都不肯多坐一會兒,怎的那般膽小。”
“就是這樣的子,你進來坐坐,與說話,反而更害怕,不自在。”
一旁的老夫人掩一笑,還記得藺檀第一次帶著新過門的小妻子前來拜訪時,那姑娘怯生生地低著頭,都不敢擡眸張,聲音也小,藺檀請他們多擔待些,他的妻子子,只是膽小,并非無禮。
畢竟,藺檀的老師桃李滿天下,看著就威嚴,不說話坐在那兒就能把人嚇死。
“嗯。”呂翰林擱下筆,看著自己剛剛寫的字,難得笑了聲,“熙晏遠行,獨居在家,不怨不尤,反將日子過得這般從容,還能時時記掛尊長,難得啊。”
說完,呂翰林掀開陶蓋,清冽香氣蔓延開,湯澄澈如初春溪水,鵪鶉爛而不散,正是他最中意的火候,想來蒸煮的時候,那姑娘時時刻刻都守在一旁,不曾分過一神。
Advertisement
呷過半盞,呂翰林忽對一旁侍立的兒媳吩咐,“取那套《飲膳正要》來……嗯,再添本彩繪的《千字文》。”
兒媳李氏抿一笑,“父親這是要教小娘子識字?”
“既鑽研這些,多認些字總歸是好的,人讀書識字不求有多大出息,但能明智,分辨是非,便不算白讀。”呂翰林說道:“熙晏臨走前百般不放心,如今看來,他那媳婦,倒是個外韌的,本用不著人心,難怪他喜歡得很,下次那姑娘再來,就問願不願意留下,隔三日,我教認幾個字,讀些書。”
“是。”
李氏按照吩咐,從書架上取出那兩本書,包好了,小廝送了過去。
蘇玉融正在和下人學彈棉花,秋後天氣冷得快,一眨眼就能冬,想要做一床新的棉被,除了學規矩笨拙,其他學什麽都快,只看幾眼便能上手。
“蘇娘子,蘇娘子。”
門外有一臉的小廝探出頭,蘇玉融認識他,那是呂府的下人。
“阿鯉,你怎麽來了?”放下手上的東西,連忙走上前,擔憂地詢問,“可是今日送去的湯不合口味,呂公不喜歡?”
“不是不是。”阿鯉嘿嘿一笑,遞上一個包裹,“老爺嘗了說喜歡,讓小人將這兩本書拿來給蘇娘子讀。”
蘇玉融怔然,幹淨雙手接過,一本《飲膳正要》,一本彩繪的《千字文》,藺檀曾經同說過,彩繪的書都比較貴重,制作工藝複雜,一般只有貴人家才會收藏。
蘇玉融頓時寵若驚,神惶然,“這……是給我讀的嗎?”
阿鯉點頭,“是呀,娘子快收下吧。”
不敢接下,哪裏能收如此貴重的東西,若是壞了怎麽辦呢。
阿鯉看出心中的糾結,說:“這是老爺吩咐送給您的,蘇娘子不收下,我回去可沒法代呀。”
蘇玉融這才道:“那、那我便收下了,有勞你過來一趟,替我謝謝先生和夫人。”
阿鯉朝行了個禮,轉跑出巷子了。
蘇玉融接下來的日子又多了一件事,要背書,要練字,隔幾日還得去呂府一趟,呂翰林教讀書認字,他已是年過古稀的老人,氣質威嚴,蘇玉融每次去呂府都戰戰兢兢,學習一點也不敢懈怠,結束的時候,往往後背都是汗。
有時候呂翰林不在,接待的便是老先生的兒媳,李氏出生書香世家,子溫婉賢淑,是京中有名的才,但是面對沒什麽學識,見識淺薄的蘇玉融,也從未流出一不耐,中秋過後,蘇玉融送了李氏一枚親手制的艾草包,李氏回贈一柄絹扇。
藺檀離開快一個月的時候,蘇玉融收到他的信。
他已經到了栗城,那裏的災有些嚴重,他每日忙著與同僚一起安頓流離失所的百姓,一起督建堤壩,有些累,但是一切都很順利,希不要擔心。
看見他的字,蘇玉融坐在窗前流了許多淚,知道他安好,就放心了。
蘇玉融將信疊好,放在枕頭下。
第二日一早,蘇玉融去了一趟白鹿書院,又是搭的上次那位老漢的牛車。
“小丫頭,又去給你小叔子送吃的啊。”
蘇玉融頷首。
“你男人還沒回來?”
“沒有呢。”蘇玉融爬上牛車,坐穩,“他很忙的,在治水。”
老漢驚嘆,“治水?那可真是造福百姓的青天大老爺啊。”
蘇玉融害一笑,“我也覺得,我夫君很厲害的。”
今年的秋試,因為連日大雨的緣故,推遲了數日。
蘇玉融聽人說,那些考生進了貢院後便不能出來了,要自己準備食,便烙了些餅子還有點心,裝好後送給藺瞻。
Advertisement
這些東西,藺家想不起來為他打點,他們本就沒指這個爹不疼娘不,天煞孤星一般的七公子能考出什麽名堂,所以也不會為他準備。
長嫂如母,雖然蘇玉融沒比藺瞻大多,但覺得自己應該盡起這個責任來。
到了白鹿書院,蘇玉融還是像上次一樣,逮著個路過的學生,問對方能不能幫把藺瞻出來,怕對方不願意,蘇玉融還特地準備了多餘的吃食,“麻煩你了,幫我一下他吧,不願意也沒關系的,我再問問別人就是了,這個請你吃。”
那人本來是不願意的,嫌麻煩,正要拒絕時,一張烙得金黃,灑滿芝麻,聞著香噴噴的油餅遞到面前,他瞬間兩眼放,欣喜接過,“好嘞好嘞,我這就去。”
在書院裏吃糠咽菜久了,這油餅裏就算放了毒藥他也要吃。
蘇玉融怕擋住別人,于是站到角落,等了一會兒,藺瞻出現在門前,他似乎是跑過來的,領有些散,看到直直走過來。
“嫂嫂。”
藺瞻聲音清潤,一步步走到面前停下。
蘇玉融擡起頭,輕輕笑了一聲。
“你們過幾日是不是就要考試了?”
“嗯,後日就該進貢院了。”
“我給你準備了些幹糧,你帶進去吃,都耐放的。”
蘇玉融將揣了一路的包袱遞給他,沉甸甸的,藺瞻接過的時候有些詫異,忍不住詢問,“怎麽這麽重?”
“我一不小心做多了,嗯……”抿抿,似乎是在思考怎麽說才可以不唐突,“小叔,你要是吃不完的話可以分給同窗們吃呀,還可以一朋友呢。”
想了許久,覺得小叔子這樣子不行,他太悶了,十幾歲明明正是多朋友的時候。
小的時候,蘇玉融因為被親生父母丟棄,被打罵多了,的子唯唯諾諾,總是躲在門後,不願意出門。
爹娘雖然沒有說什麽,但心裏著急,蘇玉融其實很羨慕那些在村口圍在一起玩的小孩子們,他們一起捉螞蚱,鬥蛐蛐,或是端著碗,爭相去打谷場撿別人掉在地上的谷子。
蘇玉融想要加他們,可是害怕,膽子又小,不敢開口。
娘就想了個主意,帶著去爬榆錢樹,春時的葉子最是鮮,娘摘回去後洗淨切碎,混著爹爹剁好的餡,攤餡餅,讓蘇玉融一邊吃,一邊從那些人面前走過。
害,所以不會主開口,但是別的孩子不像這樣膽小,他們跑上前將圍住,問吃的什麽,蘇玉融便小聲地說:“是我娘親攤的餡餅,你們想吃嗎?”
“想!”
然後就和他們為朋友了。
食,可以是開啓一段友誼最好的橋梁。
藺瞻握著那沉甸甸的包袱,指尖到隔著布傳來的食餘溫。
他突然笑了一下,覺得這個借口著實百出。
什麽一不小心做多了,一個人就一張,背來這麽大一個包袱,裏面裝的東西,藺瞻就算從早到晚不停吃也吃不完,怎麽會不小心,就算真做多了,也可以分給鄰裏,幹嘛要費功夫從家裏運到書院呢。
只能是故意做多的,讓他拿著分給同窗,希他可以和別人好關系,為朋友,以後互相照應。
他垂眸看著面前仰著臉,眼神清澈含笑的嫂嫂,鬢邊有一縷碎發被秋風拂,更顯得整個人溫而無害。
外頭的人都說笨,不像別的夫人小姐那般八面玲瓏,做事面面俱到,可是實際上,蘇玉融比誰心思都細膩,總是為別人著想,考慮太多,做得太多。
Advertisement
“知道了。”
藺瞻輕聲應道:“會分給大家一起吃的。”
蘇玉融忍不住笑起來,發覺自己可能得意地太明顯,怕小叔子看出來是故意的,于是又趕收斂住神。
“兄長還沒回來嗎?”
藺瞻突然問道,前段時間,他聽說了藺檀奉旨南下治水的事。
“還沒有呢。”蘇玉融因他的話,不由起了一份想念,喃喃說:“他給我寫了信,還要忙活許久呢,我怕他在那裏會吃不飽穿不暖,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休息。”
說著說著,面愁容。
藺瞻面無表,心想,真是人走了也不安生。
“嫂嫂。”
藺瞻打斷的話,“頭發上有蟲子。”
“啊?”
蘇玉融臉霎時發白,擡手向自己的鬢角,“在哪裏?”
想又不敢,整個人僵立如棒槌。
藺瞻溫聲詢問:“我能幫你弄嗎?”
蘇玉融不敢,磕絆道:“你幫我、幫我弄走。”
獲得的首肯後,藺瞻上前一步,挨著,年上清冽的香氣鋪面而來,藺瞻擡手,他寬大的袍袖拂過的臉側,蘇玉融屏氣凝神。
藺瞻自發邊取下一片落葉,退後一步,低聲說:“嗯……抱歉,看錯了,是葉子呢。”
見并非蟲子,蘇玉融呼出一口氣,剛剛很想原地彈跳,將蟲子甩飛出去,但是在小叔子面前又不好這樣。
藺瞻著那片葉子,另一手挎著沉重的包袱。
說了這麽久的話,該走了。
蘇玉融將臉頰邊的頭發拂到耳後,說:“我走啦,你回去讀書吧,考試的時候不要張,就算考不好也沒什麽大不了,呸呸呸,我不是說你考不好的意思,我只是說假如,也不是……沒有假如,我……”
蘇玉融煩死了,氣得想跺腳,覺得怎麽說都不對,越說越,急得耳都泛了紅,最後自暴自棄地垂下腦袋,悶悶說:“……總之,你好好考就是了。”
藺瞻不由笑起來。
年紅齒白,眸若含星,角牽起時,那一點淡淡的弧度,像是春冰初融,連那眉宇間慣有的郁都被驅散不。
“好。”他應道,聲音是難得的和,溫潤好聽,“我記下了,嫂嫂放心。”
“嗯。”蘇玉融再次對他展笑意,“那我走啦,趕牛車的老伯還在那邊等我呢。”
指了指遠的樹蔭下,那邊正坐著一個赤膊的老人,無聊地甩著鞭子。
“好。”
藺瞻看著轉,坐上牛車遠去。
他手裏小心翼翼地著一片葉子,背著包袱,心很好,回去時連步伐都有些輕盈。
幾名同窗正坐在堂舍裏討論經義,藺瞻推開門,徑直走上前,見是他,大家都有些意外。
藺瞻神依舊平淡,只將手中的包袱放在石桌上,解開系帶,出裏面碼放得整整齊齊,金黃人的油餅和各耐存放的點心幹糧。
他心裏并不是很想與這些人分食,哪怕放在他的屋子裏,吃不完,放到發黴長,腐臭生蟲,那也是他的東西,只能是他的東西。
只是若真這樣,便辜負了嫂嫂的一片心意。
“家人做了些吃食,”他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什麽緒,“分量有些多,若不嫌棄,諸位可分食。”
那幾人先是愣住,他們皆知藺瞻孤冷,家世複雜,大家平日都對他繞著走,在書院的時候,所有人都默契地對他敬而遠之,而他本人也一向獨來獨往,不與旁人流。
一時間,院靜默住,大家都沒說話。
然而,那包裹中食的香氣,仿若長了似的,自個兒往他們鼻子裏鑽,油餅金黃發亮,焦香鹹脆,芝麻糖裹著漿,甜鹹適中,脯醬紅油亮,幹而不柴……
Advertisement
方才在門外就已經吃過一個油餅的同窗第一個站出來,“我吃我吃!”
別人不知道,他心裏清楚,那小娘子手藝極好,油餅裏面包裹著餡,層層起,脆得掉渣!
他先笑著上前,拿起一片脯,又拿了個油餅,咬了一口,頓時眼睛一亮,“唔!好吃!”
有人開了頭,其他幾人也紛紛上前,氣氛頓時活絡起來,他們一邊品嘗,一邊由衷贊嘆,看向藺瞻的目裏,了幾分以往的疏遠,畢竟吃人短,拿人手,總不能吃著人家家人送來的東西,還孤立他吧。
藺瞻垂下眼瞼,掩去眸中翻湧的緒,指尖著的那片葉子好似在發熱,連著他的心,熱得快要燒起來。
……
藺檀已經離京一個月,這期間,藺府并沒有派人過來過,蘇玉融也樂得自在,若是藺三爺過來找麻煩,丈夫不在,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實際上,藺三爺并非沒有過趁侄兒不在,徹底清除蘇玉融的念頭,人死了,一切塵歸塵,土歸土,難道還能為了一個死人與家裏人一直作對,當一輩子仇人嗎?
只是,藺檀顯然離京前早有防備,不僅托付了京中的同僚,還請自己那位德高重的老師幫忙看顧,蘇玉融時常出呂府,那姓呂的先生也不知怎的就被蠱了,閑暇的時候,竟然會教蘇氏那個鄙不堪的人認字。
院中留下的也都是可靠之人,若蘇玉融在此時意外亡或失蹤,痕跡太過明顯,難免惹人懷疑。
藺三爺忍耐多日,他實在無法容忍蘇玉融這樣的人嫁藺家,歸結底,還是無法忍侄子會忤逆自己,所以一定要給他一個狠狠的教訓,要他必須低頭服從自己才行。
“這樣大好的機會,不能錯過。”
藺三爺坐在書房裏,眸幽暗,“熙晏若是將南邊的事理好了,回來又能再往上升一升,蘇氏那人……實在不堪為宗婦啊。”
袁琦為他斟了一杯茶,“那老爺打算如何?真殺了,等二郎回來後又該怎麽代,他肯相信是意外嗎?怕是這樣做,反而會讓他更加生氣,認定是藺家做了什麽。”
一提到那不聽話的侄子,藺三爺便冷哼一聲,“那個孽畜……他敢!”
袁琦垂下眸,手指微,磨著墨。
雖然上這麽說,但藺三爺心裏也在考量,他也不敢就這麽冒然行。
思來想去,也只有一個法子了。
藺三爺忽然沉聲道:“那蘇氏獨居在外,耐不住子也是正常的。”
袁琦擡眸,“老爺的意思是……捉?”
“是。”
藺三爺反複思量後,心裏已定下了一條更為穩妥的毒計,只要坐實蘇玉融不貞的罪名,便可名正言順地將休棄,屆時即便是藺檀回來,鐵證如山,哪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的人紅杏出牆,他就算再癡迷蘇氏,若知道蘇氏趁他不在的時候勾搭男人,他還會心甘願地沉淪嗎?
“不僅要捉,還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捉,要敗名裂,只能滾出藺家。”
燭火幽幽跳,在他眼中忽明忽滅,猶如惡靈。
……
轉眼間,秋試便過去了。
藺瞻考完試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憔悴到不行,不只是他,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半死不活,只能憑著意志力走出號舍,遠遠地,他就瞧見他的嫂嫂在人群裏等著。
蘇玉融邊還跟著兩個僕人,急道:“快,去扶七公子上馬車。”
僕從們走過去,一人架起藺瞻一條胳膊,他形容憔悴,眼眶外一圈烏黑,雙目滿是,潔的下頜上也長了不胡茬。
Advertisement
藺瞻有許多話想說,但是一上馬車他就睡著了,蘇玉融讓人將他帶回家,如今家中有好幾名僕人,藺檀走之前還將隔壁院子也買下來,兩戶中間打通,現在小院已經比從前寬敞許多。
藺瞻回屋便睡。
蘇玉融嚇了一跳,以為他死了。
考試這麽累的嗎?
藺瞻睡之時,蘇玉融甚至讓下人進去看過幾次,探一探鼻息,見他還活著,蘇玉融松了一口氣。
藺瞻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晌午,有小廝端著銅盆上前,“七公子快洗漱吧,外面準備了吃的。”
不用他說,藺瞻已經聞到香味了,獨屬于嫂嫂手藝的味道。
“嫂嫂呢?”
下人說:“夫人去呂府了。”
蘇玉融這個人很老實,也很謹慎,小叔子在,就出門,絕不會讓任何能落人口舌的由頭出現。
藺瞻無言,站起。
他洗漱一番,推開門出去,桌上放著粥,還有糖餅,素煎兒……
都還是熱的,下人說,夫人一直竈上溫著,這樣七公子一醒來就能吃上熱乎的。
藺瞻走到桌子前坐下,拿起筷子便開始埋頭苦吃。
歇了沒幾日,他便又回書院了,接下來還有別的考試,不能有一日懈怠。
……
今年各地都有雨水增多的況,栗城是最嚴重的一個。
藺檀來到此地已一月有餘。
他彎腰將腳高高卷起,外袍擺也掖進腰帶裏,天邊好似蒙著一層網,烏雲低垂,栗城的雨,從他到來那日,已經連綿不斷地下了大半個月,雨水淹了莊稼,沒了房屋,百姓流離失所,府束手無策。
藺檀站在臨時搭建的樓上,細的雨水沿著鬥笠邊緣淌不間斷的水簾,他的袍下擺沾滿了泥濘,青年臉頰消瘦,鬢邊甚至長了幾白發,唯有那雙眼睛,因日夜懸心而愈發分外銳利清明。
後的人焦急說道:“大人,若在此開挖引河,萬一控制不住,下游三村恐遭滅頂之災啊!”
一位州憂心忡忡,開口勸說。
藺檀轉頭看向他,聲音沉穩而堅定,語氣不容置喙,“正面堤壩承力已近極限,若不分流,一旦潰決,淹的何止是三村?屆時整個栗城乃至下游府縣都將不保。傳我令下去即刻執行,一切後果由本一力承擔,千刀萬剮也好,絕不連累諸位。”
州神猶豫,但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下去照辦。
藺檀指揮工人們急開渠引流,他守在河道旁,與底下的人同吃同住,即便到了深夜,大家都休息了,藺檀也在一遍遍地順著河道勘察,事實證明他的決策是正確的,部分洪峰被分走,保住了岌岌可危的主幹堤壩,大水沒有肆而下,那三個村莊的人也早就被藺檀疏散走了,就算決堤,也能盡量將傷亡控制到最小。
雨斷斷續續,偶爾也有停的時候,衆人終于有了一息之機,藺檀連著三天三夜沒有合眼,是被下屬們架著回到住,說是住,其實就是個臨時搭建的棚子,就設在不遠,能方便看到堤壩附近的狀況。
棚子裏陳設簡陋,桌案上鋪滿了河工圖紙與各地水急報。
藺檀走進棚子,只是換下了的鞋,連服都沒,躺在臨時搭起的小榻上沉沉睡下,幾乎是頭一沾枕,人便沒有意識了。
他睡得昏沉,枕頭是蘇玉融做的,裏面塞滿了決明子,有清肝明目的功效,蘇玉融說他在外奔波,這枕頭有助于舒緩,可以讓他睡得好一些。
藺檀挨著枕,便覺得好像聞到了妻子上的味道。
Advertisement
在雁北婚後的那兩個月,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候,那時他只是小小的縣令,俸祿并不算高,他要理的事也不多,縣衙的案子都是些蒜皮的小事,諸如誰家的耕牛踩壞了誰家的地,誰家的小孩了誰家的瓜這樣子啦,但是對百姓而言,卻都是大事,他必須認真、公道地理。
藺檀有時候累了,回到家,蘇玉融坐在榻上,朝他招招手,他走過去攬住,枕著妻子的雙眠。
想了。
很想。
藺檀夢裏面都是蘇玉融,不知道這一個多月來怎麽樣,有沒有欺負,他不在,會不會覺得悶,覺得無聊。
會不會也像他一樣,想著他,念著他。
長期的憂勞讓藺檀即便在睡夢中也不敢放松,不知過了多久,大概只睡了一個時辰,一種難以言喻的,源于本能的警覺將他從淺眠中猛地拽出。
棚子外,雨聲似乎小了,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太靜了,靜得反常,連往日喧囂的蛙鳴蟲嘶都消失了。
藺檀猛地坐起,穿上鞋,快步沖出棚子,著深淵一般黑沉沉的江水,凝神傾聽。
除了殘餘的雨滴聲,遠河道方向,似乎傳來持續的悶響。
“不好!”
他神一變,這聲音是堤基出現滲甚至翻沙鼓水的征兆,藺檀立刻抓起放在架子上的蓑鬥笠,披上便往外沖。
“大人,萬萬不可!”
一直守在外間不敢深睡的老僕聞聲,連忙沖上前攔住他,“外面天漆黑,手不見五指,路難行!便是真有險,也得等天亮後再去啊,這般冒然前往,太危險了!”
藺檀腳下未停,戴好鬥笠便沖出去,“險不等人,若因片刻遲疑而釀潰堤大禍,我萬死難贖其罪。”
他提著風燈,轉頭便紮進了濃稠的雨夜裏。
堤岸上況比想象中要更糟糕,連日暴雨沖刷,土質早就松泥濘,藺檀艱難前行,借著微弱的燈索著,他已經將地形圖背得爛于心,順著河道迅速判斷出最有可能出險的地方,幾名親隨護衛跟其後,神張。
“是這裏。”藺檀指著前方,“快,先將堵住。”
“熙晏……”
另一名工部的宋主事走上前,“怎麽樣了?”
宋主事已年過五旬,因擔憂險,也帶著人從另一方向巡查至此。
藺檀說道:“已經找到位置,您老怎麽來了,天黑雨大。”
“我不放心……”
雨下起來,宋主事的聲音在雨中顯得微弱,他費力地睜著眼,“熙晏,你已經不眠不休三日了,這裏給我,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藺檀大著嗓門,“我年輕,好,死不了!你快回去吧!”
宋主事仍是猶豫,藺檀卻已轉過,指揮其他兵。
見狀,宋主事只好邁步離開,奈何雨天路,手裏的風燈在雨中被撲滅,眼前頓時陷一片昏暗。
藺檀正往前走,突然後傳來驚呼聲,他回頭,正看到宋主事因大雨失足,跌了堤壩外側的回流中。
藺檀立刻趟水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
岸上的兵手忙腳地想要將兩人拉過來,就在此時,藺檀腳下的地面傳來一陣令人骨悚然的聲音,他臉一白,意識到這是堤基塌陷的前兆,立刻想要後撤。
“大人小心!”
兵的驚呼聲響起。
一瞬間,他所在的那一大片堤岸,再也支撐不住,土石崩裂,濁浪滔天。
藺檀一把將旁的宋主事推了出去,岸上的兵眼疾手快將人拉起,又丟出繩索,“大人,快拉住!”
藺檀的不控制地往下墜落,他力地想要拉住繩索,但崩塌的泥土和洶湧的暗流瞬間將他吞沒。
他手中那盞搖搖墜的風燈在黑暗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旋即熄滅,墮黑暗。
“藺大人!”
江水滔滔,將一切都卷沒了,下屬吏們沿著河道哭喊,卻始終無人回應。
這樣的大雨天,黑夜那麽長,江水中是暗礁,落水中,幾乎不可能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宋主事吐出髒水,意識到發生什麽後,跪伏在岸邊,老淚縱橫,“熙晏啊……”
京中的雨也在下個不停,敲著窗。
蘇玉融怎麽都睡不著。
今日心裏沒來由的不安,總是淺眠,睡著了又會驚醒。
屋子裏悶熱,只好起,點了一檀香,想要驅驅這難聞的味道,只是大概是下雨的緣故,檀香了,怎麽都點不燃。
蘇玉融嘆了一聲氣,將東西放下。
睡不著便睡不著吧。
索將油燈點亮,從櫃子裏取出一件丈夫的舊,披在上,又拿了兩張字帖,坐在榻邊低頭細細臨摹。
丈夫的服上有著淡淡的檀香味,縈繞鼻尖,就好像環抱著一樣
蘇玉融聞著這味道,落筆紙上,那顆惴惴不安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
作者有話說:兩千營養加更奉上,為了多寫點發晚了,本章掉落四十個紅包[抱抱][抱抱]
Advertisement
-
我可以刺殺他,讓我見見黑武天王就可以了 #韓漫 #毒素 #耽美 #BL
-
韓漫超人氣 BL《公私請分明》 #BL #韓漫 #公私請分明
-
柯淳爆款短劇精选 #好一個乖乖女 #甜寵 #灰姑娘 #霸道總裁
-
霸道老闆遭詛咒變狗... #狗一樣可愛的老闆 #虐戀 #追妻火葬場
-
重生反击恶亲,80 年代闯巅峰 #東北年代之我的大腰子 #重生 #逆襲 #年代
-
意外俘获了皇帝的真心?她的人生将如何改写? #千金謀 #重生 #逆襲 #甜寵
-
這後媽可不好當啊!! #我在八零年代當後媽 #年代 #逆襲 #爽劇
-
一枚玉佩牵扯宫廷恩怨,一个庶女如何在尔虞我诈中逆袭成后? #本宮駕到 #宮斗 #逆襲 #重生
-
被家族忽视多年的真千金苏晚,表面上柔弱可欺,实则是天才学霸,看她如何逆襲?? #真千金她是學霸 #逆襲 #爽劇
-
一段波澜壮阔的军阀婚姻,女主会开车会修车会玩枪,男主身世复杂,两人能否突破重重阻碍? #綺靡 #先婚後愛 #追妻火葬場 #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