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帶著幾個學生，淵鏡先生要的湯泉很大，裡頭還有一個麵積稍小的伴生小泉，亭臺水榭一應俱全，足夠師徒幾人暢玩，這也是這間湯泉館舍最豪華的包間了。

若非他是淵鏡先生，聞名東慶，估計也要不到這樣好的房間。

祖德陪著淵鏡回去，正要上前替先生拉開門，卻見淵鏡抬手一擺，表帶著些許玩味。

「你聽，是否有異？」

祖德青年一臉懵，他們沒有走錯房間啊，老師這又是賣什麼關子？

「老師，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淵鏡先生笑著道，「平日裡他們各個遵紀守禮，私底下卻又喜歡玩鬧嬉戲。我這老頭兒不在，還不鬧翻天，又怎會如此清凈？所以，應當有貴客臨門。祖德，你看為師儀容如何？」

青年噎了一下，旋即一本正經道，「老師英姿發，神矍鑠，不輸年之人。」

淵鏡先生贊同地點點頭，道，「為師也是這麼想的。」

青年：「……」

端著淵博名士的架子，推開門，那雙清明的眸子掃過室，心下瞭然。

看到意料之中的人，他道，「多年不見，柳郡守別來無恙。」

因為古敏的緣故，柳府和淵鏡先生有些集，兩家互有來往。

哪怕古敏逝世多年，繼夫人也不忘逢年過節添上淵鏡先生這邊的禮，兩家關係尚可。

淵鏡先生口中的貴客，不意外就是柳佘。

至於柳佘邊那個風仁，那隻是過來湊熱鬧的。

先生暗暗瞧了幾眼幾個學生，他們倒是乖巧，因為柳佘和風仁在場，一個一個都端出翩翩君子的範兒，或一人背誦，或兩人對局，或三人暗暗探討詩集，低聲細語。

嗬，能唬人。

柳佘在這裡等了有一會兒了，見淵鏡先生終於出現，心中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

講真，這個湯泉間子有毒！

隨便哪個學生提出來，貌似都是青史或者野史有名的主兒，他有點兒亞歷山大。

上前與淵鏡先生寒暄，兩人分賓主落座。

不等柳佘開口，淵鏡先生說道，「柳郡守來意，我是知道的。」

柳佘張了張，愣是將暖場的客氣話咽回肚子。

問，「既然如此，先生可有意？」

其他學生看似認真，其實一個一個都支長了耳朵，想要聽聽那位柳郡守的來意。

「我曾說過，一生隨緣收四人為徒，前一陣子已經收下子孝，四人已滿，故而不再收徒。令郎君乃是人中龍，若是不棄瑯琊書院，倒是可以過來就讀，歡迎之至。」淵鏡先生搖頭，卻沒什麼憾的神，「況且，就算沒有子孝，我與令郎君也無師徒緣分……」

柳佘有些蛋疼的覺，他還什麼話都沒有說呢，眼前這個老頭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

不過，他也不強求，一開始的打算便是能去瑯琊書院就好，其他隨緣。

如今這樣，也算得償所願了。

「如此甚好，那柳某便將這頑劣的兒子，暫時託給先生了，還請先生多加照拂。」

淵鏡先生半真半假道，「令郎君煞氣滿，若是不多加看照，老夫這瑯琊書院要被掀翻。」

柳佘一聽，臉稍稍變了變。

旁人聽淵鏡這麼說，肯定會覺得淵鏡嫌棄柳佘兒子頑劣或者難以管教，

柳佘卻聽出對方言外之意——淵鏡先生與了塵大師一般，似乎都能看出蘭亭命格的不凡。

了塵大師曾說，能與他一樣看出薑芃姬周紫微帝氣的，天下五國不出五指之數！

隻是，他家閨似乎比較倒黴，不僅見了塵大師，還見了淵鏡先生。

「哈哈，老夫並非碎之人，柳郡守大可放心。」

淵鏡先生看穿薑芃姬的麵相，沒有穿不說，還不聲地替對方遮掩，可見他對此並沒有旁人慣有的看法——以時下文人的觀念，負帝命的子，不就是禍國妖姬？

到了他們這般境界的，心早已離常人慣有的約束。

不然怎麼能高人？

很多時候，哪怕看到了什麼，也會保持緘默。

柳佘勉強笑了笑。

「若蘭亭當真這般頑劣，掀了先生的書院，柳府傾家產，也會幫您重修書院……」

淵鏡先生須道，「有柳郡守這話，老夫倒是有些期待了。」

柳佘：「……」

哈？

期待？

此時，淵鏡先生補充了一句，「東廂房的屋頂自從上次被大風掀開，幾個學生手藝不好，補了補，每逢雨天還是會雨，柳郡守若真是替書院重修，倒是免去幾個孩子爬屋頂的苦。」

柳佘：「……」

真看不出來，你竟然是這樣的淵鏡！

淵鏡先生在柳佘心目中，應該是皎皎如明月一般，高風亮節又難以接的世外之人。

現在一照麵，怎麼說呢……有些偶像破滅的覺，貌似對方太接地氣了。

柳佘一旁的風仁，也是一副如遭雷劈一般的木然表。

誰都沒想到，傳聞中不食人間煙火的淵鏡先生，現實中竟然這般，像是個老小孩兒一樣。

「既然如此，那柳某便去將小兒喚來，讓先生過過眼……」

淵鏡先生笑道，「不急，方纔在外頭見過小郎君了，的確是個眉目清正，健朗的孩子。不用勞柳郡守，我讓弟子替郡守跑個就好，郡守不如陪我這個老頭下一局。」

不知為何，柳佘聽到淵鏡先生這麼說自家閨，心中陡然有些惴惴不安的覺。

眉目清正還能理解，健朗又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不僅柳佘懵，跟著淵鏡先生的祖德青年也懵了。

剛才那個魯莽撞的半大年，竟然是柳郡守家的郎君？

「那便勞煩了。」

柳佘麵上沉住氣，心中有些不安。

他覺得，他家閨是不是又惹事了？

「祖德，你去佈置，為師與柳郡守手談一局。」

世人皆知，淵鏡先生通琴棋書畫。

但他的學生知道，先生最下棋，經常能打棋譜，自娛自樂一整夜。

淵鏡先生手執黑子，背對著門口，後腦勺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對剛剛過門的青年說道，「子孝，你替為師跑一趟，去芳和院天字三號室喚一聲，便說小郎君的父親喊過來。」

那名青年似乎剛沐浴完，一襲烏髮帶著水汽，打了兩肩。

聽到師長這麼吩咐，他不疑有異，垂眸低目應下。

「那位小友……也是……先生高徒？」

柳佘一抬眼，險些把棋子丟出去，甚至都忘了疑一個問題——

他又沒說自家閨在哪個湯泉室，為何淵鏡先生能說得那麼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