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刺
正廳里, 黃壤走到中間,向黃墅行禮。
黃墅皮黃中帶黑,格卻十分壯。這讓他即使是穿綾羅,也欠之貴氣。見到黃壤, 他倒是有些高興, 說:“阿壤, 還不快拜見八十六殿下?”
他自以為這句“殿下”是奉承之言, 卻沒有看見第一秋皺起的眉峰。
當今皇帝師問魚膝下子眾多, 而他為了防止子窺探皇位,索將所有子都逐出了皇室。迫著他們改名換姓。如今的第一秋, 與他雖有父子之實, 卻無父子之名。
黃壤覺得,皇子這個份,恐怕并不能令第一秋到榮耀。
微微一笑, 款款行到第一秋面前,施禮道:“民黃壤,拜見監正大人。”
草民拜皇族, 本應行大禮。但行了兒禮。兒禮弱優雅,量纖纖, 飄飄下拜時更如弱風扶柳、似葉藏花。
因著這幾分風姿,這些年,從來不曾有人挑錯。
果然, 第一秋也沒有。他手虛虛一扶, 道:“姑娘免禮。”
黃壤抬起頭,隔著一百多年的時, 與第一秋相。這一年的他, 臉上的笑意直達眼底, 還很俊朗。元一百一十五年之后的他,也經常偽裝這種溫和。
所以有時候,會顯得有些怪氣。
而他邊站立的人,正是李祿和鮑武。
想來此時的司天監剛剛立,他能用的人不多。于是兩位后來赫赫有名的監副,也只能充當侍從,跟著他跑這一趟了。
黃壤在黃墅邊坐下,黃墅這才道:“這是我的小十,也是我黃某最喜的兒。”
他一副慈父之狀,黃壤也立刻起,向他輕輕一福,含道:“父親謬贊了,哪有當著外人,如此夸耀自己兒的。”
黃墅哈哈一笑,道:“這次八十六殿下親自前來,是因為司天監推算出明年將有大旱。殿下想要培育出最耐旱的種子。”他句句不離“殿下”二字,簡直像是搶著去打第一秋的臉。
果然,第一秋的笑容已經十分勉強。
黃壤接過話頭,說:“萬生長,皆有其道。再抗旱的種子,若是赤地千里,恐怕也極難生長。監正大人要求這抗旱的種子,只怕不易。”
的這聲監正大人,好歹是博了幾分歡心。第一秋顯然更愿意同說話。他道:“正因不易,在下這才四下尋找育種名家。聽聞仙茶鎮的黃家也是育種的好手,不能一試麼?”
此時,黃墅急忙道:“試自然是要試的。阿壤,這些天你便將手頭的事都擱下。為八十六殿下好生培育這抗旱的變種!”
他一邊說話,語氣已經加重。黃壤知道自己父親的脾氣,當下道:“兒遵命。”
黃墅這才笑道:“八十六殿下放心,黃家一定會竭盡全力,為殿下分憂。”
他一口一個殿下,而第一秋仍十分耐心,他道:“那就有勞阿壤姑娘了。十日之后,在下會再過來。”
說完,他起離開。
黃墅一直將他送到門口,眼看著他上馬離開,這才回,道:“你聽著,朝廷這次許以重金。此事無論如何,不能失敗!”
黃壤臉上笑盈盈的,道:“方才說難,只是為了讓殿下知道父親的不易。畢竟黃家上上下下,都由父親一力支撐。兒眼看父親辛苦,怎麼能不為父分憂呢?”
容無雙,聲音又甜溫,說的話也字字聽。黃墅自然也就收了怒,他握住黃壤的手,輕輕拍了拍,說:“爹這麼多兒里,只有你最懂事。”
黃壤扶著他回室,里面他的兩個侍妾早已等候在側。見他進來,兩個侍妾忙上前,為他去外袍,侍候他坐在躺椅上。一個侍妾了他的鞋子,開始為捶腳。
黃壤一抬手,就有侍送來煙桿。練地卷著神仙草所制的煙葉,說:“兒為爹爹卷一斗煙。”
黃墅滿意地點點頭,說:“還是阿壤最知爹爹心思。”
黃壤很快卷好煙,將煙桿遞到他手里。黃墅了幾口,他的兩個妾開始為他捶、肩。不一會兒,黃墅便如陷云霧,他閉上眼睛,整個人都癱下來。
黃壤這才起,不聲不響地出了室。
仙茶鎮。
第一秋同李祿、鮑武策馬而行。如今春正好,萬萌芽。
鮑武道:“那個黃墅老兒,我老鮑聽他說話,真是擔大糞進城——臭得熏人。”
李祿笑道:“倒是他那兒不錯,溫婉知禮,一雙眼睛水汪汪地勾人。”
第一秋并不參與這樣的聊天,只是道:“都說黃家乃培育良種的名家,可我看黃墅眼藏邪,虛氣弱,又沒什麼腦子。不像真有才干之人。”
他年紀輕,李祿難免便多有照顧,遂解釋道:“這些年黃家確實也培育了不名種。或許家族中另有能人,只是被他居功,所以聲名不顯。過些日子,且看他如何說。”
第一秋嗯了一聲,見路邊有村民經過,他翻下馬,攔住那村民問:“都說黃家擅育名種,此言可屬實?”
那村民看了一眼他,罵道:“你是誰啊?好狗不擋道的道理你難道不……”
他話剛說到這里,李祿已經隨后趕到,并且極快地遞了一小塊銀子過去。他村民看了看那錠銀子,于是剛才就變了:“嘿,小人擋了爺的道,真不是好狗。爺,這黃家確實擅長培育名種,不過那家主黃墅卻是酒囊飯袋一個。您要育種啊,還是得找黃家十姑娘。嘿嘿。”
他收起銀子,一溜煙地跑了。
黃家……十姑娘?
第一秋若有所思。李祿道:“黃壤?”
三人互相對視,久不言語。
接下來又連問數人,卻都是這般說辭。
而黃家,黃壤的小院里。
不一會兒就跑來十幾個村民,他們來了也不進來,就站在院門口。黃壤看著這十幾個人,愣了好久,才想起來——當年的自己,好像是找了許多鎮里的村民暗中贈予良種,只需要遇人詢問,便不聲地吹噓自己一波。
所以這些人,其實是的……托兒。
“嘿嘿,十姑娘。”村民們笑得十分諂,“您答待的事兒,你們已經做好了。您放一百二十個心,沒出半點紕!”
黃墅是絕不許允兒們闖出什麼名頭的。只有這樣,黃家所有的功勞,才能盡歸于他。而這些沒什麼出息的子,才會更服從他的管束。
當年的黃壤,便出了這麼一招。
那些用來“養托兒”的良種,于村民而言是救命之。可對而言,畢竟只是手里里那麼一點兒出去。當年的自己真是機智啊!黃壤一邊嘆,一邊道:“你們今年的良種,本姑娘會單獨發下去。”
十幾個村民大喜過,連聲道謝,喜滋滋地去了。
而仙茶鎮,第一秋連問了好些村民,果然都只得到了這樣一個結果。
那一天,他記住了一個名字——十姑娘黃壤。
等到村民盡數離開,黃壤回到院中。
抬手鬢邊所戴的茶針,只有這東西,隨時提醒這只是一場夢。開始有些明白,仿佛是所有人都了的夢,陪回到了元初年。
而整個夢境中,只有保持了清醒。其他人,只有在夢醒之后,才會擁有記憶。
若是這樣的話……黃壤姿態嫵地輕鬢間茶針——靈璧老祖,那我可就要給您獻上另一重驚喜了!
“姑娘!”邊,丫頭戴月一臉不安,“您剛剛笑得好嚇人。”
“是嗎?”黃壤回看,半晌,突然問:“戴月,你想名揚天下嗎?”
戴月是個苦孩子,母親是凡,乃是黃家的下人。一日黃墅請了幾個小妖過來喝酒,他的狐朋狗友,自然也正經不到哪去。
那幾個小妖,在后院遇到掃灑的凡,便將之玷污。隨后,那凡就有了戴月。
戴月生來就是半人半妖,頭上多了兩個狐貍耳朵。大家都笑話爹應該是那只公狐貍。
當然了,公狐貍自然不會認。母親很快老病而死,戴月生得好看,若想要侍候黃墅,在黃家混個姨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常常灰頭土臉,并不張揚自己的貌。
黃壤院子里需要丫環,便積極表現,努力爭取。黃壤喜韜養晦,又手腳利落,便將要了過來。到了黃壤邊,這才沒什麼腌臜人垂涎。否則大抵也是跟娘一樣的命。
于是侍候黃壤很是盡心,以至于后來黃壤做什麼事都不避著。
時間久了,便了黃壤的心腹。
但是后來……呵,后來黃壤攀上謝紅塵,想要嫁玉壺仙宗。
謝紅塵卻并沒有昏頭,他對黃壤做了細致微的調查。而其中“出力”最大的,就是黃壤這個丫環。條件是謝紅塵將帶離黃家,了的奴籍,并許拜仙門。
為了這人的條件,戴月將黃壤的底子吐了個干凈。當然了,為了防止黃壤知道后報復,其中有一些事,便添油加醋,說七分藏三分。
原以為,黃壤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嫁給謝紅塵了。誰知道,黃壤卻還是如愿出嫁。為此,戴月很是忐忑了一陣,但好在謝紅塵向來守信,在多方印證之后,果然將贖出黃家,了奴藉。并薦拜幻蝶門。
初時戴月一直惶恐不安,生怕黃壤報復。但黃壤一直沒有作,二人也再沒見過。
有了謝紅塵的舉薦,又曾是謝夫人的婢,戴月在幻蝶門過得不錯,聽說還嫁了個家世優渥的世家子弟。
——畢竟謝夫人之賢德,聞名仙門。的婢,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而多年之后,黃壤又見到了。時間真不能往回倒,不然很多話聽起來,都會可笑。
比如現在的戴月就顯得很是猶豫:“姑娘又笑話我。我不過是個服侍姑娘的丫頭,怎麼敢想什麼名揚天下呢?”
黃壤倒是不在意,說:“現在,你可以想一想了。”在此頓了頓,突然說:“十日之后,由你去接待八……八……八十幾皇子來著?”
戴月一臉無奈:“八十六皇子。”
“對。”黃壤一想起這排序,便十分想笑。道:“我都想提前恭喜你了。”
當年梁米之事有多轟,黃壤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如今將這事兒讓給戴月,自然便是將功名利祿一并轉手了。戴月自然不解,問:“我、我?我不行啊十姑娘!”
黃壤說:“我自然有辦法讓你行。”
戴月問:“十姑娘,那您呢?您要做什麼?”
黃壤仔細打量自己這一雙纖纖玉手,說:“本姑娘要轉修武道。”
“什、什麼?!”戴月瞪大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麼駭人聽聞的鬼話。
可是從那一天起,黃壤真的開始轉修武道了。
用自己的積蓄,買了許多靈丹,開始錘煉魄,為自己的武修之路打下基礎。
戴月看如見鬼。
——十姑娘什麼時候對這些東西興趣過啊!
第一秋約定的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黃壤本就培育過梁米,如今再次培育,當然是不費吹灰之力。將花盆端給戴月,悄悄同耳語幾句。戴月仍是不安,黃壤卻不耐煩地道:“馬上離開,不準打擾我練功。”
沒辦法,戴月只得抱著這花盆出去。
第一秋到了黃家,卻沒有去見黃墅——他對黃墅這個人,實在是不喜。
他徑直來到黃壤的小院,顯然,黃壤上次請的那一批托兒,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剛進到小院,他就看到角落里有個丫環正蹲在一個花盆前。他走過去,驀地發現那花盆里的土干得結了塊,卻有一個小綠芽,自土里鉆出來。
溫二姑娘美貌無雙,人們提起卻要道一聲嘆息,只因她生來是個啞子。誰知有一日,從牆頭掉下砸在靖王世子身上的溫二姑娘突然開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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