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萬姨娘那籃子餅，鄭令意和鄭嫦嫦這兩日都吃得很痛快。

梅乾菜是萬家人自己曬得，餡塞的滿滿當當，冷了也不怕，拿個鐵鉗子夾著，在火盆上烤一會子便好了，照樣是噴香撲鼻，人垂涎滴。

艾姨娘先前送的那件斗篷算是一份人，蔣姨娘瞧著雨歇了，便用油紙分辨裹了四個餅子。

本想巧羅給艾姨娘和孫史送去,不過鄭令意卻說自己想去請教孫史幾個字，順路送去就是了。

「昨個兒燒了那麼多紙，今個兒可要問清楚了，別再費紙了。」蔣姨娘叮囑了幾句，將餅塞到布兜里就讓出去了。

這府里的庶沒一個上私塾的，意歡閣的三位嫡倒是跟著鄭容岸去林府的學堂里聽了幾回課。

大多況下，還是府裡頭一位姓孫的史教的，魯氏很看重孫史，還專門在西苑辟了一間小竹屋供獨住。

從前鄭燕回很是勤快，三天兩頭的去求教，不過自出嫁之後，小竹屋便冷清了許多。

鄭令意想著，等三個嫡都嫁完了，孫史也該換主家了。

去年春日的時候，趁著魯氏帶著幾個孩子回了娘家，鄭令意便去了西清園散心，正巧去見孫史在竹樓前曬書。

鄭令意瞧著滿地的書心生羨慕，卻又不敢上前攀談，還是孫史見相貌可，神怯，便主邀請進屋，又問識不識字，會不會寫。

鄭令意那時已經能寫一些常用的字眼，但在外人面前總會掩飾，便說自己只會寫姓名。

令意二字落於紙上，孫史便瞧出了刻意藏拙的痕跡。

在這府上也住了幾年，心思又聰慧敏銳，怎麼會瞧不出魯氏看著溫敦的子背後，藏著對庶的打和輕慢？

孫史並沒點破，只是贈了鄭令意兩本字帖，說是要好好練字。

若有什麼不明白的，也可來請教。

蔣姨娘得知此事後，是又喜又怕，既高興鄭令意尋到一位良師，但也怕孫史將此事泄給魯氏。

思忖再三，去尋了孫史一回，也不知兩人談了些什麼，只是蔣姨娘回來的時候喜滋滋的，說鄭令意以後有什麼不懂的都可去問孫史，只是行事要蔽些。

鄭令意想在孫史那多賴一會子，便先給艾姨娘送了餅子，折回來的時候，卻被零星幾個雨點砸了腦門。

這雨點極大，預示著一場極快極猛的雨。

鄭令意像是被雨到了這東清園的涼亭里，瞧著雨簾倏忽的揮灑下來。

一到下雨的時候，這花園裡就更沒人來了。

鄭令意很放心的從隨的綉包里拿出一個小瓷盒，打開瓷盒聞了聞，勾起了角。

這是松膏，卻沒有松膏的氣味，反而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與魯氏慣用的蘭合香是一個味道。

雨簾中，東清園的小柴房卻漸漸明晰起來。

安和居慣用的柴火炭火都存放在安和居的偏閣，但是多的存不下，餘下的都存放在這間小柴房裡，為避免氣，所以柴房壘的高了一些，依著小臺階走上去。

四下無人，鄭令意輕巧的踏在一塊快青石板上，像一隻小雀兒一樣靈的跑上了小柴房。

這小柴房上了鎖，但只是一把很簡單的小鎖，與東西兩苑所用的鎖是一樣的。

這種鎖用簪子一捅就開，大傢伙兒都知道，久而久而，姨娘們出門都懶得鎖門了。

『咯噔』一聲，鎖彈了出來，落進鄭令意的掌心。

毫不遲疑的推開門，剛邁進門，就覺腳下一，低頭一看，瞧見一件染的破爛裳。

鄭令意微微蹙眉，想起那位被鄭容禮當做沙袋的吳家哥兒來。

可眼下不是擔心旁人的時候，鄭令意邁了過去，一筐筐炭瞧過去，瞧見一種實心的灰炭正摞在牆邊，便快步走了過去。

如今這天氣，炭火漸漸用的了。

但每每下雨過去，安和居總要點炭祛。

這種炭，便做熏炭。

熏炭無火煙，只有香暖之氣。

祛用的是這種炭，熏裳用的也是這種炭，所以這炭都是在蘭合香里浸泡過，然後晾乾再用的。

晨起給魯氏請安的時候，安和居里總點著這種蘭合香，鄭令意再悉不過了。

去歲的秋日裡，曾聽郭姨娘討好的誇讚過這蘭合香的氣味。

鄭燕纖那時十分得意，便道：「這種東西，你們可用不起是，是用冷玉蘭花和了豆蔻，再融進蜂蠟裡頭的。」

說的再名貴，可萬姨娘只用普通蘭花加上紅豆芽便配的八九不離十了。

萬姨娘只是配著玩，也不敢用，就讓巧綉給埋了。

前些日子，鄭令意去挖，那香盒子竟還在。

而且在土裡埋了幾月，味道竟更似那真正的蘭合香了。

鄭令意拿這盒香料來浸潤松膏，以掩蓋其氣味。

這松膏一直被藏在的綉包里，原本的琥珀的膏已經半融，鄭令意將這松膏油倒進最外邊那筐熏炭里，熏炭澤青黑，便是沾了油膏也看不出什麼。

「你在做什麼？」

這聲音鄭令意猛地一，心一下堵在嗓子眼，憋著不過氣來。

背後冷汗直下，也的厲害，幸好分辨出這把聲音來，不然的話，怕是要被活活嚇死。

鄭令意著口轉，果然瞧見吳罰站在門口，神坦然的彷彿這不是一間柴房，而是他自己的房間。

鄭令意直到此時才看清這人的臉，他的眉濃烈張狂的像書法名家筆下的微微飛揚著的『橫』，一雙眸子深刻而鬱，人看了有些害怕，下頜卻十分秀氣，不知道是不是像他的生母。

他臉上帶著明顯的新傷舊痕，青青紅紅的，瞧著有幾分莫名的妖異。

不過，比瞧過的任何一個年都要好看。

吳罰的目落在鄭令意腳邊的那筐炭上，思忖片刻后，道：「唔，這幾日大雨猶未歇止，道場里人多氣重，熏炭的確是快用完了。此時做手腳，最佳。」

他的聲音不高，卻能蓋過門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直直的傳進鄭令意的耳朵里。

鄭令意下意識的擺出懵懂無辜神來，后又轉念一想，此人如此聰明，只一眼就瞧穿了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子也已經在此人跟前暴無疑，便是裝的再乖巧也無用。

鄭令意便正道：「我好歹也算是幫過你，你就當今日不曾見過我，可以嗎？」

吳罰彎下腰，將那件滿是污的破爛裳的抓在手裡，乾乾脆脆的對鄭令意道：「好。」

「你是來取這件服的？」鄭令意有些好奇的問，「是你姨娘給你做的嗎？」

「你這般好奇的子，能在國公夫人這種心的主母手底下長這麼大，實在是難得。」吳罰淡淡道。

鄭令意鼓了鼓腮幫子，有些不服氣的說：「我在旁人跟前，並不是這般子。」

吳罰若有所思的看著，垂下眸子掩住灰敗黯淡之，道：「那你倒是比我聰明些。」

他的睫與眉一般濃，像一扇能牢牢守住的窗子。

「聽說你住到外院去了，怎的進院來了？若是進來的，可得快些走。雖說這幾日院人來人往，但你是男子，終歸點眼。」

鄭令意已經在吳罰跟前了相，便索又彎腰察看松膏是不是都潤進那熏炭里了。

吳罰眼睛很是銳利，一眼瞧出鄭令意鬢邊被雨水沾染過的更為雪白一些，如此苦心掩飾容貌，可見生活之艱難，忍不住道：「自己還在泥沼裡頭待著，竟擔心起旁人來了。」

鄭令意蹙眉道：「那我不與你說話了。出去吧，我要鎖門了。」

吳罰順從的退出柴房外，鄭令意麻利的將鎖上好，忽聽到『咕嚕』一聲，像是從吳罰上發出來的。

吳罰這幾日不見，似又比先前高了一些，想來正是長的時候。

鄭令意想起萬姨娘閑話時，說起自己兄長拔個子的事兒。

胃裡就像是多了個無底，起來連板凳都能煮了吃。

吳罰倒不覺得有什麼尷尬，肚子了自然會，倒是鄭令意比他還要局促幾分。

「努。」

吳罰垂眸一瞧，只見鄭令意遞過來一個油紙包，油紙上有兩塊大小不一的油斑，定是吃食。

「算封口費了。」鄭令意將這油紙包塞到吳罰手裡，轉便跑進了雨簾裡頭。

吳罰看著那個孩的影愈發模糊，從油紙包里拿出餅來，狠狠的咬了一口。

這幾日他雖是在外院住著，但影影綽綽也能到些魯氏的子。

魯氏並不把吳罰放在心上，只一味順著鄭容禮的意思。

吳罰的嫡母喬氏與魯氏一貫熱絡，對外說是四哥兒去國公府做客小住，對兩人對自己的事兒心照不宣。

魯氏的三個兒子，鄭容岸是個偽善庸才，鄭容禮惡劣驕縱，鄭容尚弱多病，沒一個能材的。

這鄭國公府如今只有鄭國公自己撐著，再熬上幾年，只怕是日暮西山。

吳罰冷冷的笑了一聲，吳府何嘗不是這樣呢？

吳永均、吳永安的子與喬氏如出一轍，都是個歹毒心腸的草包，不去沙場上建功立業，不去考科舉以求仕途，整日只盼著家族蔭庇。

吳罰翻過西清園的牆頭，便到了外院之間的夾道。

他轉看著那堵牆，心道，『這不高不低的牆，卻將有些人牢牢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