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三天了。

眾臣伏跪在地上,眼角余撇向皇上懷里掛著的小團子，角直，臉五彩繽紛,煞是好看。

三天前，皇上不知打哪兒撿來的一只小破團子,據當時親眼目睹的侍衛軍統領林大人所說,團子被撿回來的時候那一個慘！

渾臟兮兮的如同一個小乞丐,一頭小碎發都得打了結，瘦瘦小小一只,混在人群里，因為瘦顯得尤為大的眼睛茫然四顧，用林大人的話來說，丑得拍花子的興許都不屑！

彼時皇上微服出行打面前經過，這臟兮兮的小團子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沖過來便一把抱住了皇上大兒,仰頭傻笑,聲音出乎意料的好聽，稚糯，喊了一句：“粑粑！”

“baba”是個什麼意思林大人沒聽懂,料想英明神武的皇上也沒聽懂，向來潔癖得令人發指的皇上都愣住了。

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甩開臟團子也不是濺當場,而是蹙眉問：“ba、ba？”

小小的孩兒仰頭，黑漆漆的臉上出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兒，孺慕看著他,“爸爸雖然頭發長了,可是音音沒有忘記哦！”

再后來發生什麼,林大人不忍直視。

他跟在皇上后頭,見皇上聽了這話兒后，蹙的眉頭未曾松開，就在林大人以為團子要濺當場時，皇上出干凈修長尊貴無比的龍手，將團子從上撕開。

“讓開。”他道。

團子被推開后，怔愣了好一會兒，高大的男人已經轉離開，大約有個四五步距離，團子沒哭，噠噠噠邁著短兒又追了上去。

“爸爸，爸爸等我！”

“爸爸，你不要音音了嗎？”

聲氣的小嗓音在后響起，伴隨著一細小難以察覺的鼻音，林大人空往后面看了眼，團子短，哪怕是五六步距離，也好一會兒沒追上。

大街上人來人往，小小一團的孩子追在后，周圍都是大人，尚且不及人家大高，一不留神就被淹沒在人群當中。

林大人這個鋼鐵漢看著看著，心里也難免起了一惻之心，他躊躇片刻后，不忍道：“皇上？那個、還在后頭追著呢。”

也不是林大人沒有防人之心，皇上自己武力值高得驚人這不說，就說那小小的臟團子，若真是有不軌之心，也沒那能力行刺。

團子太瘦太小了，看起來還好久沒吃過飽飯的樣子，能有這個條件行刺？

話說完，前面男人毫不影響，棱角分明俊至極的臉漠然無波，連細微的毫都沒起過一變化，腳步仍然大而有韻律，既不快也不慢。

林大人得不到回應，苦了臉，恨不得扇自己一掌，你多管閑事？這下好了吧，惹得皇上嫌棄，還想不想好過了？

林大人為侍衛軍統領，又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不敢說有多了解皇上，但了解個兩三分還是有的。

皇上年登基，十歲那年，親生母親彼時尊貴的太后娘娘試圖架空子，把持朝政扶娘家上位，朝廷一團。

皇上冷靜應對，背地里布下殺局，請君甕，一舉將親舅舅拿下，當日在朝廷之上，當著眾大臣的面，年僅十歲的年皇帝眼睛眨也不眨親手割下了親舅舅的腦袋。

濺三尺，鮮紅的噴灑在年皇帝上，冷酷沉，眾大臣被嚇得不輕，好幾個膽小的甚至當場暈厥過去，尿子的也有。

哪怕當場撐住沒暈的，回去也沒做噩夢，朝堂上一連多日告假了好些個員，上早朝時金鑾殿都空了許多。

就在眾人以為這事兒就這樣了了時，罪魁禍首，皇上的親生母親太后娘娘也沒被放過，至今還幽在深宮之中，外面的人進不得，里面的人出不得，不見天日。

后來，皇上就沒笑過。

執政手段愈加霸道剛，容不得旁人指手畫腳，哪怕是心腹大臣也只是聽令行事的傀儡而已，甚至興之所至，他不介意殺人為樂。

有時候林大人忍不住揣測，皇上恐怕是沒將人當人……

更何況……他最后轉頭看了眼追在后的臟團子，何況是只莫名其妙臟了他龍袍的小破團子？

眨眼的功夫，就林大人出個神的時間，那小臟團子如有天助，吧嗒吧嗒追了上來，見著爸爸眼睛就是一亮，頓時猶如一只小炮彈一樣沖了上來，砰地一聲撞在男人上。

反彈了回去，一屁坐在地上，還下意識仰頭安爸爸，“嘿嘿，不疼，不疼，爸爸我不疼的。”

林大人：“……”

男人漠然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眼如同一頭沉睡中的猛，眼里不含毫，高高在上像個石塊兒做的神像。

“別再跟了。”

男人的聲音不同于常人，他長得跟天人般俊好看，聲音卻低沉帶著一嘶啞，如同破鼓風機一樣，又似銹了的鐵鏈子艱難拉扯，算不上好聽，甚至有些嚇人

林大人低頭看著自己的劍，握了劍柄，想著待會兒要是這只臟破團子被嚇哭出來，吵著皇上了，他該如何？是遞劍還是攔住讓皇上造孽？

他打了個冷，還是保命要！

團子眨了眨眼睛，從地上爬起來，沒有嚇住，反而重新抱住了男人大，甚至拿自己的小臟臉在他上親昵地蹭了蹭。

待看見男人袍子上黑乎乎的污漬時，團子小臉燙得發紅，蹭開了一邊臉蛋出乎意料的白，白里著紅。

即便一副做錯了事的心虛，團子也沒放開抱著的大。

“爸、爸爸……”

音音低頭看著地板，聲音小小的，帶著一茫然無措，一委屈，說道：“我、我害怕。”

“這里的人都好奇怪，他們頭發長長的，穿了好多好多的服，音、音音一個也不認識。”

“不要丟下音音……”

他指尖微，目落在團子黑漆漆的腦袋上，上面的細頭發因為長久未曾梳理，本來扎著的小揪揪糾一團，又臟又。

“皇上？”

危玦陡然回神，再一次轉而走。

林大人在心里默算，算那小破團子多久會追上來。

可是等了又等，也沒等到后來，這追了一路，那小破團子就這麼放棄了？

往后頭一瞅，后空空，只有來往絡繹不絕的人群，再無那只臟兮兮的瘦弱小團子。

林大人嘆了口氣兒，嘀咕了句：“不會是拍花子的給捉走了吧？”

“嘖嘖，又臟又瘦拍花子難道稀罕不？”

他兀自琢磨著，沒注意到跟前的人腳步一頓，復而大步離開。

次日，下了朝后，這一對主仆又出宮了。

早先就有報說外邦北國皇太子出行，易了容潛大辰，意圖不明。

滿朝文武無人認得北國皇太子，皇上早些年見過北國皇太子，又有過目不忘之能，便親自微服出宮，明著是探查，可林大人來看，他家皇上何曾怕過這些？更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地提防一個外邦太子！

但是皇上微服出宮是為了什麼，莫非是閑來無事出宮氣兒？林大人沒想明白，也不敢明白，只能當個跟屁蟲，在皇上后伺候著。

西苑這間酒樓是長安最大的酒樓，來往賓客不斷，人聲鼎沸，已近中午，酒樓里往外飄出一陣陣芳香，西苑的酒菜向來以香味俱全聞名，老百姓們常說隔著一條街就能聞見，就著這香氣都能多吃上兩碗飯哩！

酒樓門口，幾個乞丐捧著碗遠遠站著，偶爾有極了乞丐蓬頭垢面，捧著碗就沖了上去，趁著店小二不注意的時候，站在門口乞討。

靠門的堂食客人似是善意也似是逗弄，隨意夾了塊兒咬過的扔了過去，惹來兩個乞丐的互相爭奪。

客人哈哈大笑，直到小二聽見靜了，連忙出來轟人，“走走走，這是你們能待的地兒嗎？當心得罪了貴人，你們一條賤命都賠不起！”

店小二惡聲惡氣的，酒樓門口的石獅子后面藏了只小小的團子，探出小腦袋，捂住了，小小驚呼一聲：“好兇！”

和前一日相比團子已經干凈了許多，至一張致可的小臉依稀得見，一雙小手洗得干干凈凈，只是大約是人小不會扎頭發，頭頂上茸茸糟糟的小揪揪依然是打了結兒的臟。

“那個大叔叔是好人，給了吃，小二哥哥是壞蛋！”

系統嗤笑一聲兒，“小崽，給的不一定是好人，惡聲惡氣的不一定是壞人。”

“為、為什麼？”

系統繼續看下去。

等忙碌的店小二再次被走了，先前被趕走的兩個乞丐又回來了，著臉喊大爺貴人，卻被先前給兒的那人一腳踹翻了。

來西苑吃飯的不是富商便是權貴，顯然這人是前者，他的跋從將兩個乞丐架了出去，仍在酒樓門口，踹了好幾下。

踹癮了還吐了吐口水，不屑笑：“就你？老爺心好的時候拿你逗上一逗而已，怎麼？給破兒還當真跟條狗似的纏上我們家老爺？嘖，我還就告訴你了，老爺不樂意的時候，你湊上來那是找！”

音音瞪大了眼睛，嚇得躲在獅子后面不敢彈，“他、他們好兇。”

系統久久未出聲，直到此刻方才說道：“小崽，方才那店小二知道這客人是個什麼德，才會出聲趕人，所以有時候，看人得從心里看，看表面是不行的。”

系統語重心長顯然是喂了狗了，團子聽完后，眼睛一亮，“所以、所以爸爸昨天不是嫌棄我對叭？”

“他、他雖然很兇很兇，可是、可是他一定是音音的。”

“就像這個大哥哥一樣，表面是很兇很壞，可是他是為了他們好。”

團子捧住了小臉，滿臉幸福憧憬：“粑粑也是為了我好，我得諒他才行。”

系統：“……”

沒救了！人類小崽，簡直是反派（粑粑）的忠實小狗，自己給自己的洗腦功力一流，他這樣英俊瀟灑智商在系統界排名前五的頂級系統都沒法挽救！

對乞丐來說挨打是家常便飯，兩個乞丐被打之后，迅速爬了起來，互相撐著跑遠了。

系統試圖再挽救下，他教育道：“小崽，看見了吧？你再得不到你爸爸的喜歡，你就會像這兩個乞丐一樣，吃不到飯，還會挨打！”

“還有，小崽，在這里你得喊爹才行，不能喊爸爸！”

團子點了點小腦袋，又覺得系統說得不對，“系統叔叔，有一點你說錯了，爸爸是我的。”

“唔……是爹，爹爹是我的！”

說完，不知看見了什麼，眼睛亮得驚人，指著前方正要踏進酒樓的黑袍男子，“爹爹！”

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