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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190章 第 190 章

 繼“皇上一天睡一個媳婦”之后, 探子們又憑空造出一個。

 “我們皇上每天喝一碗虎鞭湯,強,四十來歲的人了, 滿頭烏發,腰健壯,三百斤的大弓皇上能十十中,睡九百來個妃子自然不在話下!”

 有人狐疑問:“老虎割騸就沒命了,一天殺一頭老虎?你們京城有那麼多老虎?”

 “那可不?俺們盛朝地大博,皇上的林里就養著幾百頭老虎呢。”

 這一聽就是瞎扯淡,奈何西遼兵沒見過世面,幾個近衛哄然大笑:“有趣!有趣!”

 連耶律烈也一屁坐下了:“繼續說,還有什麼新鮮的?”

 探子們一瞧, 哎嘿,這傳聞中殺人不眨眼、頓頓喝人的西遼汗王也沒那麼嚇人,狂的虬髯底下也長著跟他們一樣的

 不管怎麼著,抓了戰俘不直接殺的都是有度量的將帥, 左右人為刀俎我為魚, 與其坐著等死,不如搏一搏!

 探子們互相對幾息,一個一個著開口。

 “我們的長公主是個尼姑,那駙馬出家當了和尚,長公主就跟著當了尼姑,在家禮佛,一年到頭都不出幾回門——反正那園子也大, 整個樂游原都是的,里頭一棵花都值十金!”

 “哈,當尼姑?我們西遼的公主會蓄奴, 哪個駙馬不稱心如意了,買幾個年輕力壯的奴隸,不比守活寡強?”

 盛朝的探子面面相覷,他們雖說不提倡守節明志吧,但子“風流”總歸是下流。

 聽著西遼兵哈哈大笑,一排探子覺被輕視了,不甘示弱地頂回去。

 “我們的長公主也養面首!養了八個,各個貌似潘安!每回迎夫郎進門,公主府就擺流水席——流水席你們知道吧?一百零八道菜不停上!三天三夜也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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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遼兵:“太后呢?你們太后守寡十來年了,就沒點什麼事?”

 探子:“那自然也有!嘿這我不跟別人說!先帝駕鶴西去——就是咽氣了以后,太后在西山給自己造了一座萬佛寺,聽說里邊有整整一萬尊佛,全都是金。百姓不讓進,只有達貴人才能進去哩。”

 “一萬座純金的佛?!”

 “太后一年去兩回,一住住倆月,那不是……嘿!”

 ……

 山翰林沉痛地掩了掩面。

 鄉野百姓的生活怎麼能貧乏至此!天天揣皇家被窩里的事兒!

 他卻沒看見這當口,烏都也沉痛地掩了掩面。

 他一邊沉痛于國鄉鎮百姓的教育普及率,卻又在這群探子稽的描述中,冒出一串新的慨。

 不論哪個時代,念不起書的都是窮人家,這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念不起書的幾乎都在溫飽線上打轉。

 烏都卻能從他們胡編造的故事中,聽出深厚的國家自信、民族自信,乃至文化自信。

 他們當著耶律烈的面,不敢口稱“蠻夷”,不敢眼輕蔑,但仍會有掩不住的驕傲出來。

 那是“我知國不會破,家不會亡”的信念,在敵營里,大不了就是老子一條命舍在這兒,不悲壯,也不必故作豪邁姿態,輕松地講講故事,逗你們玩。

 他們知道國力強盛,知道膏粱錦繡能作養出人無數,知道山林禽畜富足,知道國庫修得起一萬座金佛,所以敢想也不想地張渾說。

 這無知的、淺薄的想象,是煌煌盛世中的百姓才敢想的。

 別說蒙古幾十萬兵,連一甲胄都湊不齊的西遼兵眼里都是泛著綠的。

 耶律烈挲著膝頭,沉默聽著。

 這流亡的十年,起初他想要復國,想要積蓄力量,從和林格爾一路殺進元大都去,把那些貪婪的畜牲削,一把火燒干凈,告父母兄弟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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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他想聯絡舊部,將散在草原上的各部收攏,重新建國,嘗嘗當真正的汗王是什麼滋味。

 這念想像待宰的羔,今兒被挫折砍一刀,明兒被困苦砍一刀,一刀一刀片了個骨頭架子。

 有些時候他看著烏都,看著草原上磕著頭跪拜圣子的流民,吃著流民溫順地獻上來的食

 甚至會想……

 我只想要一片安穩的、富饒的土地,帶著族民活下去。

 而今,才知他端著稀粥、啃著馬、為搶一口鹽要去彥淖爾跟西夏人刀的時候,盛朝的皇帝坐在遍地黃金里,摟著人念佛經。

 這是比“蒙古有二十萬剽壯騎軍”更響亮的一掌,卻也是更讓人熱沸騰的一掌。

 耶律烈上崩裂的口,仰頭灌了半罐馬酒。

 富饒的質只會催生出異族的貪,烏都與他們相半年,看懂了他們眼里的貪婪,覺出這個話題不妙,連忙扭頭問山翰林。

 “先生,‘佛’用話怎麼說?”

 山翰林字正腔圓讀了一遍,又順了順上的狐貍披風,手指陷在蓬松的皮中,一筆一劃勾勒出字形來。

 草原上什麼都缺,沒有造紙的工匠,也就幾乎沒有文字記錄,只有大慶典上論功行賞時會將某人的功績刻在石壁上。

 他看著烏都蹲在地上練字,一連寫了三遍,把這個字的筆順記住。一抬頭,對上耶律烈的視線,烏都又連忙低頭,裝模作樣又寫了五遍。

 這孩子寫得認真,只出腦袋頂上一個小小的發旋。

 他筆順流利,毫不停頓,耶律烈看著,眸轉深。

 他是相信部族與統的人,有時他旁敲側擊地提起葛循良的事,這孩子總是睜著懵懂的眼睛,問“那是誰呀”,眼底沒一仇恨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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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歲,該不記事才對……

 這孩子因為他那胡姬母親,同樣長了張胡人面孔,卻對漢人有著深的親近。學寫字、學話特別快,字雖寫得歪七扭八,卻能說得字正腔圓,比山翰林說得還好。

 眼見耶律烈上前兩步,將要彎抱起烏都,山魯拙連忙另起了一個話頭。

 “其實,京城人信佛的不多,百姓更信儒學,就是孔孟——小公子聽過孔孟嗎?”

 烏都眨眨眼:“先生請講。”

 耶律烈冷冷盯了他一眼,卻什麼也沒說。

 山魯拙寬了寬心。他被抓來半個多月了,跟小公子接的機會很,耶律烈疑心過重,專門指了五個兵班看他,平時鎖他在帳篷里,不能自如行,只能等小公子想起他時主過來找他說話。

 “先生?”

 烏都澄澈的眼睛著他。

 山魯拙頭皮有點麻,字斟句酌道。

 “孔子,他吧,有三千個學生,這三千個學生不能坐一塊上課呀,人太多,坐不下。”

 “孔子得分班,五十個人一班,正好分了六十個班——以天干地支做名,正好六十個。其后,孔子講究因材施教,擅長寫詩的,他就教人家寫詩,擅長數算的,孔子就教數算。”

 烏都:“……”

 半晌,烏都抬起兩只小手鼓了鼓掌,假迷三道贊了一聲:“先生懂得真多啊。”

 山魯拙臉一紅,想掐死自己的心都有。

 他一個不學無的野路子,肚子里超不過三點墨,要是早知道這輩子會有扮先生、講孔孟的一天,當初一定好好念四書。

 山魯拙尋思自己要是在京城,就算擱路邊說書,說這德,怕是人人啐他一臉。

 而在這荒野上,不論說什麼,烏都都眼睛亮亮地聽,很給面子地啪啪鼓掌。

 一講講了一上午,從“學而時習之”講到“有朋自遠方來”,從“無為而治”講到“兼非攻”。

 圍坐的西遼兵越來越多,也不管聽懂聽不懂,聽的就是個熱鬧,紛紛好。

 耶律烈含笑聽著他講孔孟,講禮儀,攏在大氅下的手已經握住了刀,心想:此人不能留。

 山魯拙毫無所覺,他頭回如此遲鈍,只沉浸在為人師表的快活中。

 他越講越流暢,越講越痛快,恍惚間覺得自己就是孔圣人,就是老墨莊,給世人傳道授業解指點迷津來了,覺人生價值都飽滿了呢。

 只是,一到了晌午吃飯的點,耶律烈還是把烏都提溜走了。

 山魯拙嘆口氣,抓起割刀,五指玩兒似的旋了個刀花,往桌上新刻了一條線。

 這是他被抓來的第二十三天。

 他敵過深,跟影衛接不上頭。當初追隨“圣子”的消息趕來時,沿途曾留了信號,要是后頭沒人發現,那些信號怕是早掩在風沙里了。

 他赤手空拳,不能憑空把小公子變沒,也沒別的聯絡方式,一直在靜候時機。

 如今來了這十六個探子,山魯拙本想試著一用,只是稍微接了接,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個個蠢笨,沒勇沒謀,怪不得做了馬前卒。別到時候救不出小公子,反倒惹怒西遼汗,把小公子折進去。

 最要命的是……山魯拙至今沒能確定小公子的來歷。

 他只見過一張畫像,那是今年一月,小公子三歲生辰上畫的,白描勾線的畫上添了些彩,能看出紅紅的臉頰,藍瑩瑩的瞳仁。

 可這麼小的孩子一天一個樣,上有什麼胎記全不知曉。

 西遼兵各個是耶律烈的耳目,他不敢接,問起他們部族里的平民,知不知道烏都的來歷,平民都非常自然地說:“那是大汗和哪個胡姬生的吧。”

 山魯拙:“??”

 “大汗有二十多個舞姬,生了八個兒子哩,全是幾歲大,誰能分清哪個王子是哪個生的?”

 山魯拙:“……”

 吃不死你!都要斷糧了還生!還生!

 這群野人并不大看重統——盛朝、西夏、金人,乃至蒙古,王室的子嗣都有明確的傳承,哪怕姬妾是個舞姬,也得是個曾經煊赫過的家族,祖上有名貴統的舞姬,誕下的王子才能上宗譜。

 耶律烈公狗似的播種,山魯拙卻得一個一個推算統。

 二十來個舞姬里,是黑頭發藍眼睛的就發現了仨,實在分不清烏都到底是外邊撿來的,還是們哪個生的。

 “葛都督您在天有靈,行行好,給我個昭示吧。”

 山魯拙十指合掌搖了搖。

 他剛端起碗,從稀粥里嘗著幾粒米,卻聽外邊馬嘶聲大作。

 西遼兵扯著嗓門:“撤退!撤退!蒙古兵攻來了!”

 遠大兵境,十萬騎兵轟隆隆的,元軍新換的馬蹄鐵濺碎枯草,朝著這方奔騰。

 萬馬的蹄聲聚一連串沉悶的滾雷,越來越近!越越近!得西遼每個人目驚駭,幾近不能喚氣。

 耶律烈一刀背狠狠擊在馬上,吼聲里帶著怒:“換營至西南河谷,拖了后被元軍追上的自己了斷,不準綴尾!”

 這群野狗不知逃過了多回,整個營地瞬息之間拔營而起,棄糧草、棄資、棄牲畜,一人裝一罐水,一日干糧,只帶馬與刀。

 轉眼間部落就空了。

 山魯拙神一變,他雙腳上帶著鐐銬,十幾個探子也全是一樣,那伙人被捆在廣場上,里頭混著好幾個沒種的雜伍,一遇事兒哭爹喊娘了起來。

 “汗王!汗王帶上我們!”

 山魯拙低咒了聲,他雙腳蹦著去找刀,遼兵留下的那些廢銅爛鐵不知能不能斬斷腳鐐。

 不遠,被耶律烈挾在懷里的烏都死命掙扎著,他人小個兒矮,一骨碌從耶律烈咯吱窩底下了出去,直墜下馬。

 得虧后頭的西遼兵眼疾手快,一手把人撈了起來。

 耶律烈怒罵:“你發什麼瘋!”

 烏都比他更大聲地吼回去:“帶上他們走!”

 “……狗東西。”

 耶律烈一掌把他摑進部下懷里,竟真的率著幾個護衛縱馬回來了。

 那孩子好似不覺疼,在西遼兵懷里仍直起子,張著這頭。

 山魯拙眼里驀地涌出淚意來,狠狠一咬牙,退了眼里的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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