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縉一眼打過來,卻彷彿有千鈞的力道。

倒孫清圓以為自己才是犯了錯的那個。

下意識低了眉，心裏卻格外不解。

素來聽聞陸家二公子沉穩持重，也廣為知曉他從前那些累累的功勛，沒道理在這件事上,他如此武斷。

孫清圓斟酌著,又解釋道：「世子，今日六郎君的確與江小娘子私下裏相見過,此事不我知曉,家塾里其他的小娘子也有看見的，世子若是不信我,大可來其他人問問。」

「此事我知道，六郎同我說過。」陸縉毫不意外。

孫清圓瞳孔微睜，轉而又想,這定然是陸縉為了替六郎君遮掩編造的，並不信，只以為陸縉是想護著陸昶的名聲：「陸家的郎君個個芝蘭玉樹，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子，妾自不敢疑心是六郎的過錯，只是擔心六郎君年紀不大，為所迷,落了旁人的陷阱。」

本意是禍水東引,將矛頭集中到江晚上。

卻不想,這更及了陸縉大忌。

陸縉並未說話，但若是孫清圓留心,便能發覺他眼底的冷意幾乎要結冰。

「六郎年紀雖小，但心至堅，你不必多想。」

他的話斬釘截鐵,讓孫清圓也不得不懷疑自己的眼睛，但即便不是六郎君，江晚那副模樣定然是藏了私。

於是孫清圓又問道：「不是六郎，那世子覺得那個人是誰？」

陸縉本已經給過機會，若是孫清圓聰明一點，便知道不該再追問下去了。

他的確不在乎事暴與否，但依江晚這樣的子，若是以這種方式曝出來，恐怕要憤自盡。

「從來都沒有誰，如今府里只剩六郎和三郎，三郎了傷，正在養傷，你難不疑心是三郎？」陸縉覷了一眼。

陸三郎的事孫清圓自然是知道的，還沒那麼荒唐到以為是他，至於剩下的郎君，便只有陸縉了。

而陸縉的孫清圓是早已便見識過的，想都沒想便直接排除在外，趕搖頭：「自然不是。」

陸縉收回眼，嗯了一聲。

「可是江娘子的模樣著實不像生病……」孫清圓仍是覺得奇怪。

「三妹妹的確病了。」陸縉打斷，「的病我親眼所見，姐姐也親眼所見，你這是懷疑我們？」

陸縉說的實在有理，且江晚不過是個養在莊子上的庶，沒道理他們夫婦一起為如此大費周章。

孫清圓被他一說，反過來疑心自己當真想多了，連忙低下了頭：「妾不敢。」

陸縉看出了的疑慮，打量了一眼，忽地有點印象，反過來問道：「上回，在園子裏撞上我的是不是你？」

孫清圓低下了頭：「是我，我當時是不小心……」

陸縉沒說話，又追問道：「你說三妹妹舉止怪異，像做了不軌的事，但你一個尚未出閣的小娘子，為何對這種事知曉的如此清楚？」

他目如鷹隼，明晃晃的審視著，孫清圓在他的拷問下冷汗涔涔，連聲音都結起來：「我、我……」

囁嚅了半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更不敢欺瞞，以陸縉的手段，只要稍加留意便能查到同表哥的事。

陸縉發覺了漲紅的臉頰，心下瞭然，語氣又加重了三分：「你不必同我解釋，你從前做過什麼，同誰來往過與公府也無關。收拾收拾，你自己請辭，至於今日的事，你不說，我只當沒見過你。」

孫清圓本是來告狀的，沒料到自己會落得個被驅逐的下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世子，我錯了，此事是我捕風捉影，一時鬼迷心竅，冤枉六郎君和小娘子了，請您開恩，莫要趕我走。」

陸縉無於衷，連眼神也未看一眼，只淡淡地道：「你的事本不該我手，只是陸宛也在家塾里，且家塾里皆是各家送過來的貴，們尚未出閣，年紀也小，若是留了你，日後再出現流言，恐會影響們。」

孫清圓臉慘白：「我往後再也不敢了，世子，我父親費了許多力氣才將我送進來，我若是就這麼回去，他定然饒不了我，您饒我一次！」

孫清圓本就存了不軌之心，不算無辜，繼續留著便是沒有這件事，遲早也不會惹出其他事來。

陸縉從前不出手是覺得沒必要，可如今及了他底線，他自然不會再手，只淡聲道：「孫娘子自重，你再不放，旁人看見，明日便不是你自請離開了。」

這一句再無轉圜的餘地，孫清圓明白若是繼續糾纏下去，怕是要被生生趕走了。

那時，才是敗名裂。

孫清圓只得撒了手，力跌落在地：「謝世子開恩。」

陸縉拂了拂被弄皺的褶，沒再看，只吩咐康平盯著，儘快理乾淨。

*****

江晚此時還不知陸縉為解決了一樁大麻煩。

現在在意的是家塾里落下的進度，又生怕陸縉晚上再去，更沒空閑，於是用完午膳后趁著回了一點力氣，乾脆在披香院找了涼爽的水榭，翻看起棋譜來。

翻了一會兒，正看不懂的時候，眼前的書卷突然被一個黑影籠罩住。

江晚聞到了一清冽的松木香，悉到不用思索便明白了來人是誰，一抬頭，果然看到了陸縉，連忙起了句：「姐夫。」

「不用多禮了。」陸縉微微垂眸，「在看什麼？」

「是棋譜。」江晚將手中的書卷遞過去。

陸縉瞥了一眼，道：「聽說你早上在家塾睡著了，是否有其事？」

江晚沒料到這件事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里，耳的發紅。

悶悶地嗯了一聲，不願多言。

陸縉明明知道緣由，還是故作不知，微微皺了眉：「出了何事，是王媽媽教的不好？」

「不是。」江晚連聲辯解，「是我不好，我昨晚休息不好，早上沒神，同王媽媽無關。」

「你昨晚怎麼了？」陸縉又追問道。

江晚抿著不肯開口，又覺得荒謬，他總是磁沉著嗓音哄再等等，平時說一不二的人，那時卻沒有一句話作數，總是鈍刀子割似的，一刀一刀磨到崩潰。

此事，最不該，也最沒資格質問的人便是他了。

江晚一扭頭，不願地吐出幾個字：「失眠，沒睡好。」

「是嗎？」陸縉角微揚，「既睡得不好，今晚記得早點休息。」

江晚頓時更氣了。

是不想早睡嗎？

睡的早晚，完全取決於他。

可縱然有滿腹的怨氣，江晚也沒膽子質問，只能抿著答應，聲音卻難免沾了一惱意：「我知曉了。」

陸縉挲著虎口的咬痕，心愈發愉悅，越看江晚越覺得像一隻炸了的貓，可的，惹得人忍不住想再逗一逗。

陸縉有意道：「你無事便好，我書房裏有一副專治失眠的方子，等晚上拿給你長姐，讓轉呈給你。」

江晚一聽他晚上還要來披香院，頓時杏眼圓睜。

陸縉卻好似完全沒發覺的震驚和張，反而問：「怎麼了？」

江晚很想讓他不要來，可不但不能說，礙於份，怕引他誤會，還得裝模作樣地道謝：「沒、沒什麼，只是太勞煩您了。」

可這話實在違心，江晚一出口，自己先起了一的皮疙瘩。

於是明明在笑，卻彷彿在哭，一副皮笑不笑的樣子。

陸縉還從未見過有人能笑的如此苦，間門湧出一低笑。

他抵著拳咳了一聲才了下去，臉上仍是沒什麼表：「無妨，不過舉手之勞。」

話畢，陸縉又怕當真惹惱了，眼神一低，落到那攤開的棋譜上，打算幫一把，便道：「上回我應允了你長姐要教你學棋，正好午後無事，擇日不如撞日，你可願意？」

江晚正生著悶氣，即便看到這張臉，也沒法滅火的那種氣。

但轉念一想，陸縉的棋藝是出了名的。晚上吃了那麼多暗虧，白日裏也該討一點回來，於是黑白分明的眼一眨，從善如流地答應下，將棋譜推到了他眼前：「那勞煩姐夫了。」

陸縉卻看都沒看那棋譜一眼：「不用看棋譜，直接對弈，你學的更快。」

轉而又吩咐康平：「把我那副永昌玉子拿來。」

康平乍一聽，疑心自己是聽錯了，這副玉子棋極為難得，是當年公子首次凱旋時老國公贈予他的。

每一粒棋子用的都是永昌玉，晶瑩剔，不見一點雜質，全天下也只都湊出這麼一副至純至凈的棋子來。

平日裏公子與高手對弈時也未曾用過這副，沒想到今日教一個一竅不通的小娘子，竟如此輕易便拿了出來。

康平不由得對這位江小娘子又高看了一眼，心想，公子對恐怕是當真上了心，於是態度也鄭重了許多，點頭應下：「是，公子稍等，小娘子稍等。」

江晚並不懂棋，但眼並不差，一眼便看出這副棋恐怕極其貴重。

但陸縉神尋常，也只以為是國公府家底太過深厚，並沒看出來陸縉對的特殊，反而遲疑著問：「姐夫，我棋譜尚未看懂，直接對弈會不會太快了？」

「不會。」陸縉並不解釋，只將黑白兩個棋奩推到眼前，「選一個。」

江晚只好噤了聲，出勻凈的手指拈了一顆白子。

陸縉自然而然便執了黑子。

江晚覺得，既然是教一個初學者，陸縉應當會手下留吧。

卻沒想，第一局，便被殺了個片甲不留。

陸縉也沒想到會那麼弱，淡淡地撇了一眼。

江晚臉頰瞬間門紅，深吸了一口氣，才若無其事，讓他接著來。

陸縉見心還算不錯，便毫不客氣，面不改一連又殺了五局。

江晚直接被殺懵了，眼睜睜看著康平憋著笑一次次整理殘局。

一開始還覺得窘，然後是氣惱，到了後來被殺麻了，臉皮也厚了起來。

輸了又怎樣？陸縉的棋藝在上京也是名列前茅的，能輸給他也比很多人要厲害了，江晚暗自安自己。

且江晚骨子裏也是個要強的，到後來，即便是輸了，也不覺得難堪，反倒能沉下心，仔細觀察陸縉贏的手法。

觀察了一會兒，才看出來陸縉是真的有心教，他每回贏的方式都不一樣，每一步都快準狠，極為妙。

同他的子一樣。

彷彿不是在教棋，是教行事做人。

江晚照貓畫虎地模仿著，由於自小便跟著看賬本，記極好，一招一式很快便記住，有樣學樣的反殺回去。

時辰在一盤一盤的棋局中過的極快，直到日頭西移的時候江晚才發覺一下午已經過去一半了，此時，已經能勉強與陸縉多走幾個回合，只是午後本就困，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眼底都冒出了淚花。

直到今日，陸縉才發覺妻妹腦子還不算太笨，又怕一下子灌太多承不住，沉了一會兒，便擱下了棋子：「先到這裏，你歇一刻鐘，我喝口茶。」

江晚的確消化不了，正巧又困極，便點了點頭，趁著陸縉離開時候，伏在石桌上小憩一會兒。

一刻鐘。

江晚默念著，切記讓自己不要睡過，可實在太累，加之剛剛的棋局又極為費神，這一閉眼，眼睛彷彿被粘住了似的，怎麼都睜不開。

陸縉回來的時候，江晚已經睡得人事不省。

鼻尖正巧有一片柳絮，隨著的呼吸輕飄飄的轉著，撓的鼻尖微微，眼睫也微微地著。

康平沒料到天化日之下，這小娘子便睡的這麼沉，暗暗笑了一聲，上前醒。

陸縉卻擺擺手，低聲制止：「不必了。」

又手，將江晚鼻尖的柳絮拂了去。

於是江晚這一覺便穩穩的睡到暮四合。

等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到了自己的床上，疑心是陸縉，頓時便慌了神，幸而晴翠告訴並不是，是陸縉找了個健碩的僕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