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哀悼者,見忠公清弱如此,或多或皆心生憐惜。又見大司馬竟站在家屬位陪同,倒像忠公的家里人一般,又微微疑懼。
一看見他,眾人便想起來時路上,朱雀華表上掛的那兩顆風干頭顱、便想起傅氏一家人的慘狀、便想起傅則安兄妹登門時,那一番連自家聽著都替他們害臊的言辭,哪里敢這位的回禮,放下賻儀就匆匆告辭。
出門時見二皇子與四皇子尚且逗留,臣子間又不換眼
——代表宗室來奠國士的差使非同小可,兩位齒序低的皇子一道前來,固然哀榮已極,卻怎的不見正統儲君的蹤跡?
正神思各異,儀門外唱道:“江乘縣顧公至!”
“顧老先生也來了?!”
“可是那位江左第一世家的家主嗎……”
來賓聞聲驚詫之極。
這位顧沅老先生當年與皇室惡,可是發過永不京的誓言的,此公名高德劭,一諾千金重,難不今日竟為忠公破例了?
簪纓此前并不曾向江乘顧氏致帖,敬重顧老先生,哪里有后輩喪禮請長輩來唁的道理。
聽見唱禮,也倍覺意外,張目看去,來者不是顧沅又是哪個?
連忙迎去,攙扶顧老進靈堂的著一套白襦蘭花裾,黛不施,正是顧細嬋。
顧沅見了簪纓,放慢語調寬了幾語,而后不理滿室驚異的視線,上前為亡者捻了三香。
顧氏家仆送上老爺親筆所書的一副挽聯。
顧細嬋上前牽住簪纓的手,細聲道:“阿姊自己心放開些,千萬莫過毀傷。可惜我不能留在京中時刻陪你,等過幾日,你來我家,我帶著姊姊在山林間走走轉轉,心很快便能舒展了。你一定要來啊。”
“多謝阿嬋。”簪纓這聲謝出自真實,抿出一抹淺淡的笑。
另一廂,早有員忍不住上前拜見顧公,如見在世圣賢,激不已,誠邀顧公出山回朝:“顧公不出,如此社稷何啊!”
顧沅的須眉已是花白如雪,一派淡然,“今日只為祭奠國士,旁的老夫一概不問。”
這話一出,大家便明白了,顧公這不是為了出仕做的鋪墊,人家原是專程為子胥公來的。
再看那位小娘子與顧家孫喁喁敘話的形,眾人看向簪纓的目,便比之前慎重了許多。
能讓顧公的誓言都為之一破,還能不人重視以待嗎?
“長公主殿下與鎮衛將軍至!”
靈堂眾人的心思還沒來得及完全消化,這一聲,更是石破天驚。
連李星烺也微微瞠目,他這位皇姑母,已有十余年不踏足皇宮,不與父皇晤面,更不曾出現在任何宗室宴席上了。
準確地說,自從衛娘娘去世后,皇姑母便與顧氏一樣,避皇室而不及。人人都說,長公主對皇上有所不滿,但他的父皇從未怪罪過姑母,反而年年派前總管往長公主府送節禮,請有暇進宮坐坐。
簪纓自知這位長公主殿下地位不同凡響,可今日并未延請長公主,也請不起,不解與唐氏或父親有何來往,下意識看向小舅舅。
衛覦霎了霎睫,道聲:“無妨。”
他領簪纓過去,迎面門的魁梧將軍,正是那日后至京兆府的江洪真,在他側,一位面貌在三旬左右的郎梳著繁復靈蛇高髻,穿七層方容輕紗相疊的白青地綾绦宮裝,款款行來。
重紗之下,猶可約看見子臂上雙金釧。雪白,容致,哪怕是眼尾生了淺細的
皺紋,從中一瞥而出的致,也有獨特的風韻。
這位便是長公主李蘊。
只比當今圣上小三歲,可從神容風姿來看,完全看不出是將近半百之人,甚至將邊小近十歲的丈夫都襯得老氣橫秋。
軒堂中一片肅靜,隨即大家反應過來,一片此起彼伏的見禮聲。
長公主懶怠開口,半邊子就靠在江將軍臂彎里,在外以強悍氣質示人的江洪真好像習慣了,不不,由著公主殿下倚靠。
然他面向靈堂的神,卻十分莊重,向那個不容易的素小娘抱了抱手。
他是打仗的,最知道陳留孤城那一戰的驚險。當年若無高辛族在最后關頭合兵來救,那麼晉軍傾盡國力的一次北伐,必輸無疑。十萬大軍傾覆在黃河邊,南朝的北線也會隨之潰散,胡人鐵蹄南下,淮水一帶則危,所出拿得出手的猛將都已砸在了兗州,淮水若無良帥抵擋,那麼胡狄的槍矛便直指長江了。
所以說傅子胥救危救國,是一點水分都沒摻,他雖只請來八千兵,卻是絕逢生存亡繼絕的關鍵所在。
就連江洪真這條命,還有當年最后那場守城戰中,已打算死戰殉國的許許多多將士的命,都是被忠公救回來的。
忠公自己卻沒能回來。
人忠己,為國為民。
江洪真看向衛覦,后者會意點頭。今日這場喪禮,不管蒞臨多位名士鴻儒,將先靈功勛頌揚得多麼天花墜,最記子胥公恩德的,只會是不會說漂亮話的武將。
長公主卻不理會這些男兒,在場中人,沒誰配讓屈尊多看一眼,多寒暄一句的,李星烺兄弟倆過來見禮,也不過輕哼一聲。
卻是在看見顧沅時,長公主立即直起子整理好披帛,向老人恭恭敬敬福,喚了聲:“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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