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門吹一個哨,阿黃和吉祥都跑過來, 裴原把碗扔在地上, 又回屋子和寶寧都換了裳,才去周帝所在的院子。
出了這樣一場鬧劇, 周帝也沒心思去行宮了,明日就回京城,今晚在莊子里修整一夜。
寶寧第一次見著皇帝的派頭。
屋里頭點著龍涎香,香味醇綿。一屋子的妙齡麗宮, 站一條長龍, 從飯桌延到門外,均垂頭不言。桌上的碗筷全是純銀, 上頭雕龍畫, 一雙筷子也致無比。
周帝在塌上看書, 兩個綠宮給他,一個捶肩, 還有個小太監在磨墨。
寶寧看著這場面, 一是覺得人多,二是覺得人多。人可真多,太多了。
看了裴原一眼, 兩人下拜行禮,周帝放下書,很溫和地說了句:“請起吧。”
天子話落,姜堰扯著嗓子道:“傳膳!”
周帝用手示意他們落座,寶寧頗張地坐下,一舉一都恪守禮教,生怕出錯。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吃飯就要放松隨意一點,這麼拘謹算怎麼回事呢?做周帝的妃子也是夠難的,要表現得像個完的木頭人一樣,無瑕疵的,但吃飯總有嗆著的時候,有噎著的時候,那些妃子敢在周帝的面前打嗝兒嗎?
寶寧轉念又想,周帝自己會打嗝兒嗎?他要隨時保持自己威嚴的,高人一等的樣子,這種俗氣的事,好像很損面子。那他就不打嗝了嗎?那他風寒了會不會流鼻涕,吃壞了東西會不會鬧肚子?
哦對了,膳房做的菜是不會吃壞肚子的,惹病了皇帝,全家都要倒霉。
寶寧心里胡思想,表面上是溫婉靜坐著的。但裴原了解,一打眼就知道腦子里肯定沒想什麼好東西,桌子底下拽一下的手。寶寧立刻緩過神來,瞟一眼周帝,見他好像沒說話,自己沒因為走神聽什麼,松了一口氣。
把背得更直一些,瞟一眼裴原,又想到,裴原曾也是皇子的。
只是他們像普通夫妻一樣生活久了,幾乎快忘了裴原還有這樣顯赫的份。
……回了京城后,他們這樣平凡快樂的日子,還能繼續嗎?
姜堰安排宮人傳菜。寶寧這下明白為什麼那些宮要排一隊了,菜是一個人一個人這樣傳來的,就像是小時候和姐妹們玩的游戲,擊鼓傳花。這樣傳菜又安靜又迅速,沒一會兒,桌上便擺滿了,有葷有素有湯有魚。
周帝關切地問寶寧:“不知你吃什麼,讓膳房做了些姑娘吃的東西,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寶寧連忙起道謝。
裴原也道謝。
周帝含笑道:“快坐下吧。”
寶寧一粒米一粒米地往里送,食不下咽,味同嚼蠟,生怕自己咀嚼的時候聲音太大。這餐飯吃的,真是很沒意思。裴原也收斂很多,正襟危坐,偶爾和周帝說幾句話,談笑淡然,一點油腔調都沒有,是寶寧不悉的樣子。但是很符合皇子該有的做派。
餐飯過半,寶寧吃不下了,盯著碗里一塊被切花的蘿卜塊,心里琢磨著,若也想切這樣,要怎麼下刀?周帝忽然開口道:“刑部的林大人前一會來了,把賈齡帶走審問,不過一刻鐘,他便全都招了。”
寶寧呼吸一頓,知道這餐飯到了關鍵的時候,周帝邀他們吃飯果真不是想單純地敘父子。
裴原問:“招了什麼?”
“收了前朝馬匪的賄,一時糊涂,做了錯事。”周帝緩緩道,“崇遠侯也來了,朕沒有想治他的罪,他自己乞骸骨,要告老還鄉。朕同意了,只是降了他二等的爵位,變男爵。”
裴原說:“陛下仁慈寬厚,是萬民表率。”
周帝又道:“霄兒的傷很重,走不了路,要在你這里休養幾天。”
寶寧著筷子的指頭一,覺得舌尖泛起苦味,又覺得不平。周帝果真是信了裴霄的話,或許他也有懷疑,但終究還是信了。
裴原淡淡道:“太子殿下勞苦功高,服侍他的下人肯定也會盡心竭力。”
氣氛陷了僵滯。周帝皺了皺眉頭,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
正尷尬的時候,忽聽外頭傳來姜堰的大聲嚷:“喲,這哪里來的狗,快攔住,不要驚擾了圣駕!”
狗?寶寧一驚,忙看過去,只見阿黃聞著味兒奔來,它靈活,左沖右突,輕快地繞開那些攔路的太監,沖進屋子來,周帝驚愕地盯著它。寶寧頓覺一陣眩暈,暗罵這阿黃就知饞,沒點眼力!
又站起,剛要請罪,周帝卻饒有興味道:“這是你們養的?”
裴原道:“是。”
“健壯的,又機靈,蠻好。”周帝沒生氣,倒是慶幸這只闖進來的小狗,讓屋里氣氛緩和下來。他有意要給裴原些面子,招手將門口的姜堰喚進來,吩咐道,“朕前兩天是不是剛得了幾塊黃玉,玉匣子不甚摔在地上,將玉磕壞了一角,怪可惜的。你找工匠修補一下,賞給這只狗吧。”
寶寧哭笑不得,只能替阿黃道謝。周帝讓姜堰把阿黃帶下去,笑著沖裴原道:“養條狗好的,狗兒忠心。”
寶寧的笑又落下去,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總覺得周帝意有所指。
裴原道:“若陛下喜歡,以后尋到好的狗,獻給陛下。”
周帝笑笑,沒回答。他頓一瞬,忽而問道:“原兒,朕是不是,不是一個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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