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江夫人從房中上了鎖的屜裏取出了幾個月前, 自來的書信。
書信是江拯所發,上面的字跡、落款, 清晰無餘。
師遠道常聽夫人在耳子旁吹風,道們江家的兒郎當年也是青年才俊,可惜天不從願,竟至于屢試不第,個個出挑,卻沒一個能得場。
他聽得多了,也就信了,還想可見他自己雖只混跡了個武散, 不得主流,但也算好過了。
現如今細思起來,江家一路靠著祖蔭,還能凋敝至此, 想來江拯絕不是什麽力圖上進的好貨。
倒是他,偏聽偏信,對夫人的娘家一族過于信任, 才導致對兒般般的質疑。
般般自小被送往江家, 的長過程, 師遠道從未參與過。孩子自誕生起便是一張白紙, 它能長何種模樣全仰賴于後來的修剪,師遠道拿不準兒,揣度著總不如以前相已久, 也算得有幾分文質彬彬的妻弟更值得人信賴。
拿著這封沉甸甸的書信, 師遠道再一次坐下來, 秉著耐通讀至尾。
江夫人在一旁往銅盞裏添水,覷見丈夫的臉不對, 愈來愈鐵青,不心裏犯起漣漪,忐忑地道:“夫君,阿拯這信不對?”
這信上的容,師遠道已經看了不下三遍,自以為已經悉,可今日發現,他其實完全不悉,各種細節,都有值得推敲之。
江拯于來信上說,兒般般自便好思春,不安于室,且格頑劣,不大願意循規蹈矩,在大人面前也毫無禮數。
信上還說,他的夫人韓氏,對般般尤甚喜好,有求必應,無有不縱,這才養了般般後來偏激驕縱、目中無人的子。
師遠道將江拯恨不能字字泣的書信指給江夫人看:“你看,他這一句句說的,是般般麽?”
江夫人也覺得,這信上諸多言辭,雖極力矯飾,仍見批判之意,與般般有不出。
這時,師遠道眼又是一定。
看到了江拯在來信的第二頁中所書——
宣景十七年秋,此家中飲宴竟至于大醉,醉態迷離間,起外衫,其玉肘,乃于我,態萬狀不可細言。虧吾自忖舅父,切不可以有禽之心,以耳醒之,疾言呵斥,方無慘禍。
當時師遠道看到這一節時,簡直怒意直往腦門上頂。
恨不得當場就殺了那不知廉恥的孽畜了事。
他強迫自己忍下了怒意,看到兒般般日日在角落裏,不肯上前來與江晚芙爭,還以為心機深沉,另有所謀。
人心中的見是一座大山,他有了先為主的念頭,所以後來看兒,便總是不自覺地挑刺,分明極小的一件事,也被他放大至數倍。
兒般般固然沒那麽好,不是什麽蕙心紈質的名門淑,但也決計沒有江拯污蔑的不堪。
江拯只圖對自己有利,在信上污言穢語,添油加醋,還搜羅了不對他的證詞有利的人證,借此來混淆師遠道的視線。
“夫人,你實誠向我說,江拯果真是個正人君子,就如他信上所言一般?”
江夫人怔怔地出難,被師遠道問住了,一時支吾不言。
這些年來常在師遠道跟前吹枕頭風,固然是出于本心,其實也有一半是出自江拯授意,江拯希姐夫能利用開國侯的爵位對他稍加提攜,令他也撈上個京做做。
江夫人自嫁侯府,便與娘家分隔兩地,對弟弟極為想念,盼著一家人都能生活在長安,更相和樂,所以怎不會把話都往好撿了說?
“夫君,阿拯他年輕時,也確實是有些荒唐,糟蹋過幾個清白娘子,後來了婚便知道收斂了,可你也別說他了,你們男子其實不都……”
師遠道是瞧見夫人臉,多半就猜著了。
原來多年來,他居然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裏頭,對兒般般,也是偏聽小人言語,誤信了妻弟。
父間的隔閡,竟有一半是來自于人挑唆。
“那他這信上必定有假。那日我瞧見太子殿下對般般極為珍重寵,心裏就大致有了數,般般怎會看得上他江拯一介白,更何況還是個年紀可以當阿耶、相貌不顯一無所長的老漢。他在信上對般般潑了這麽些污水!”
師遠道眼驟然便利,起便往外去。
江夫人道:“夫君你去哪兒?”
師遠道頭也沒回:“我去找江拯那廝算賬!”
他攥著信,大步威武地走出了廳堂,從馬廄牽了自己的照夜獅子,揚鞭催馬,颯沓如流星地馳往君子小築。
江拯自韓氏下獄之後便擔驚怕,屁上好似長了一顆釘,他是坐立不安,這日看到師家最寵的江晚芙也被發落到君子小築裏來了,江拯的心沉進了谷底。
侯府往日連師暄妍也不疼,就疼他的芙兒,現今連芙兒都遭了難,這朱門中人,都好生反複無常,冷漠無。
他戚戚地和兒說了幾句話,但江晚芙只顧著哭,他靠近,江晚芙便作勢拳打腳踢,全然沒有往日在侯府時的樣子,江拯也氣壞了,指著大罵沒出息,到點事就朝父親撒潑。
這時,大門霍地被撞開,只見一秋棠騎裝,鞶帶纏著馬鞭,聲勢駭人的師遠道,長出現在了大門口。
一看就知是來興師問罪的,嚇得江拯直恨不得抱頭鼠竄。
師遠道不同他廢話,上前來,一把攥住了江拯的領子,將人往跟前一扯,右手便抖落開信件,朗聲質問:“你信上說般般引于你,你據理不從,你敢發下毒誓,說你這些話沒一字謊言?”
江拯哪裏敢對天起誓,聲氣不足地錯開視線道:“姊夫,我信上不都說得清清楚楚了麽,你要是不信的話,盡可以去問,我家裏上下都知道……”
“呸!”
師遠道暴怒,一口唾沫吐在江拯的臉上。
“師暄妍乃我親,但凡有半點自尊,知曉自己乃是出于侯府,都不會瞧上你這麽個雜碎,你還不從實招來,到底這信上所言,是真是假!”
江拯被恐嚇得兩發,魚目凸出:“真……真……”
待要說一句“真”,結果被師遠道怒瞪一眼,嚇得他急忙起了脖子,淚流滿面地跪了下來:“姊夫,你原諒我吧,是我一時看迷糊了眼,行為有些失當了,那日我吃了一點酒,錯看了般般是家中侍,我就,我就……”
師遠道終于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到了今天,他才終于明白!
這個膽包天的畜牲,不,簡直是禽不如,竟然對自己的外甥,有如此下流齷齪之舉!
師遠道正愁沒個東西來撒氣,臂肘過鞶帶上的馬鞭,頓時大喝一聲,反手出了腰間的鞶帶,重重地打在江拯的背上。
“啪”地一聲,頓時便皮開綻。
“畜牲!我殺了你這畜牲!”
師遠道氣在頭上,揚起馬鞭,連打了十幾鞭。
打得江拯衫破爛,跡斑斑,直呼“唉喲”地跌倒在地。
江拯一邊挨打一邊求饒,口角咬出了鮮。
“姊夫,姊夫你饒命啊,我真不是有意,我哪裏敢,唉喲……我是吃多了酒……”
師暄妍在江家十幾年,他要是有心和膽,早就幹了呀。
師遠道一把子穿他的鬼話:“你如不是畏懼你那婆娘,你還不趁早下黑手!我今日打死你這傷風敗俗的禽!”
裏頭咒罵著,手裏頭的作更重。
一下一下,直打得江拯哭得鼻涕眼淚一把,地爬起來要磕頭求饒,邊求饒邊吐。
江晚芙就在一旁看著,只是驚大哭,抱著石墩瑟瑟發。
君子小築裏頓時哭喊聲響作一團,驚了巡城的北衙戍衛司。
北衙軍這幾日都在協從太子辦案,聽到巷子中有靜,便立刻帶著人馬沖將進來,豈知看到的居然是這麽一幅畫面。
只見太子殿下的老泰山,正手裏卷著馬鞭,剛猛如虎地打著地上慘的男人。
雖說是開國侯,也是陛下的親家,太子的岳丈,可此舉到底是有濫用私刑的嫌疑,北衙軍立刻便上前制止。
“開國侯!請罷手休鬥!若再打下去,恐出人命!”
師遠道停了馬鞭,在一旁居高臨下地瞪著躺在地上的江拯。
江拯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渾上下沒一塊好皮,渾抖著,哭得有氣無力,一直在求饒。
師遠道這口惡氣還沒出夠,他對北衙軍回道:“勞您大駕了,這禽幹犯律法,幹下豬狗不如之事,我先出了這口惡氣,這便拿他上大理寺!”
能驚大理寺,恐怕便不是什麽小案件了。
北衙軍面面相覷,對視過後,紛紛側為其開道。
師遠道憤怒之下,一把將胳膊都模糊的江拯提溜起來。
師遠道畢竟是武將出,材魁梧彪悍,抓著江拯這麽個廢,便如拎著一只任人宰割的弱,大搖大擺地就將江拯押送上了馬,師遠道越上馬背,載著江拯如風卷狂雲般疾行駛往大理寺。
本來這種家務醜事,不宜外揚,何況般般即將為太子妃,此事傳出,對聲名不好。
可師遠道咽不下這口氣,如若放縱江拯,他便再不敢腆著臉,稱自己一句配為人父。
到了堂上,師遠道先向大理寺卿通融,此案審,不外宣揚。
大理寺卿好奇:“開國侯何以如此小心?”
師遠道赧然:“事涉小清譽。”
大理寺卿忽然想到他的兒不正是聖人欽定的太子妃麽,立刻正道:“原來關涉太子妃殿下,開國侯放心,我省得了。”
師遠道拱了拱手稱是,接著就被送回家中去等消息。
大理寺辦案是有個章程的,今日是不行了,須得耐心等上個三天,師遠道殺了江拯都不解恨,但依然得先回家等著,還得應付夫人。
俗話說,慈母多敗兒,沒想到長姊心慈,居然也縱容出如江拯這等豬狗敗類來。
大理寺卿是個圓融人,開國侯一再強調“而不宣”,就是心憂外人知曉,也顧忌太子,可畢竟也是太子家事,現在師家攀附上了皇家,也算是不說兩家話了,打斷骨頭連著筋呢,大理寺卿哪敢讓太子殿下蒙在鼓裏,前腳送走了師遠道,後腳便敲開了忠敬坊率府大門。
劉府率接見了大理寺卿薛表,請人飲茶相談。
茶湯氤氳間,薛表得見太子殿下從容而歸。
寧煙嶼一絳紅縐紗圓領袍,墜著銀葉穿花紋樣,足蹬海水江崖銀線靴,腰纏青玉比目佩,蹀躞帶上,更懸有一柄削鐵如泥的玄鐵寶劍。
殿下巡城而歸,緝拿匪首,神奕奕。
薛表急忙起,向前來的太子殿下見禮。
“何事?”
寧煙嶼已口了,上茶幾邊上,拎起茶壺就著壺便吃起涼茶來,咕嘟咕嘟幾口。
濃綠的茶湯沿著滿溢出來,就著結微凸的頸部往下直滾。
湯水沒領間,尋不見蹤跡。
薛表再一次慨了殿下的天人之姿,頓生拜之心,便將適才師遠道拉了家中妻弟來大理寺要刑訊的事都同殿下一五一十講來。
寧煙嶼聽得蹙眉:“師遠道要告江拯什麽。”
薛表語焉不詳,觀著太子殿下臉,這話說出來,只怕要做好一些準備。
踟躕片刻,見殿下眉間戾深了幾許,薛表急忙拱手道:“那開國侯好像是說,去年府上娘子還在之時,那江拯對娘子,也便是太子妃,生了禽之心,意圖玷染外甥。”
薛表說得額汗滾滾,不敢覷太子殿下臉。
只聽見“哐嚓”一聲,太子殿下手中著的那只提壺,被生生地了。
開的水壺,碎片四分五裂,茶湯沿著太子殿的指骨與手腕,滴滴墜落。
“殿下……”
薛表呆住了。
恰逢此時,崔靜訓從外頭進來了,怕這大理寺卿正好撞在太子逆鱗上,從後一把摟住了薛表的腰,順口就笑道:“原來是老薛啊,許久沒見了,走,咱們切磋切磋,不來真的,玩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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