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nbsp;nbsp; 第94章

◎自由的鳥◎

平息了起伏的緒, 溫幸妤才把馬背上的包袱打開來看。

裏面放著換洗、匕首、的戶、一沓蓋著印的空白憑由，以及一袋碎銀和一沓不同鋪戶的子，另外還有各路州縣田宅的紅契。

溫幸妤不免咋舌, 不算那些田宅地契，子算起來都有三萬貫，相當于正一品員三年的俸祿了。

看著包袱，心有些複雜, 一時不知怎麽理這些錢財地契。

接？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不想接祝無執的東西, 總覺得這樣還生活在他的掌控下。

可出門在外, 無分文會寸步難行。

猶豫了很久, 最終決定取用一些銀子, 至于那些田宅地契暫且不理，日後再想辦法解決, 當務之急是離開此。

溫幸妤把包袱重新放好, 環顧四周後確定了已經到了汴京城外三十裏, 再往前走走就有個鎮子。

翻上馬，策馬去了鎮子, 置辦了些路上用的東西, 又去李行簡死前開的德善堂，打聽了薛見春所葬之，買了香燭紙錢等祭奠用的東西，前往墓地祭拜。

祭奠完好友，溫幸妤沒有歇息, 怕祝無執突然反悔，連夜策馬離開京畿一帶, 前往同州。

同州離汴京不算太遠, 幾乎沒怎麽歇息, 有時候借宿荒廟，會遇見跑商的商販，也有去徒步去探親的百姓。人心難測，溫幸妤很和人搭話，若有人問起，就隨便編個份。

臘月初，站在悉的街道上，溫幸妤有種恍如隔世的覺。

八年前離開同州時大雪飛紛，如今回來，亦是大雪紛飛。

同州地西北，這裏的冬比汴京冷很多，溫幸妤在縣城停留了一日，買了件厚實的貂裘，又買了些日常所需和祭奠用的品，策馬去了胡楊村。

彤雲布，風雪迷眼。

胡楊村還是那個胡楊村，一切都沒變，又好像變了很多。

溫幸妤牽馬進村，走走看看，路上遇見不悉的面孔。

他們好奇地，有不孩跑到跟前，問是誰，要找誰。這群孩不遠，有個著襤褸，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正怯生生著，卻不敢上前。

溫幸妤掃過出一截發紅皸裂的胳膊和，心生憐惜。

走到小姑娘跟前，了枯黃的頭發。

“姐姐……”

小姑娘聲音小小的，有些局促，子凍得一個勁發抖。

溫幸妤不忍看凍，把包袱裏一件氅拿出來把小姑娘裹住。

氅長長拖在雪地上，小姑娘在裏面，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愣愣看著。

溫幸妤蹲下，從懷裏出一塊飴糖，“乖孩子，天氣冷，快回家去罷。”

小姑娘覺上的裳好香好暖，渾都暖融融的，暖得手腳的凍瘡都開始發。攥著糖，一眨不眨看著溫幸妤，突然想起爹娘說過的觀音娘娘。

聽到眼前溫姐姐的話，恍然回神，垂下頭輕輕搖了下。

“姐姐，我爹娘都死了，家裏和外面一樣冷。”

溫幸妤一愣，看著小姑娘淚蒙蒙的眼睛，忽然想到了時的自己。

嘆了口氣，牽起小姑娘的手，去了村長家。

村長已經換了人，是個四十多歲的阿叔。

溫幸妤說自己是陸觀瀾的孀，問了村長小姑娘的世，知道這孩子名為李辛夷，年六歲，去年春天父母雙亡，家裏的親戚都嫌是累贅，有時候這孩子給幫忙割豬草做飯，便給口飯吃，大部分時候都不管。

村裏有些好心人家，會時不時給點吃的。但他們自己的日子都不寬裕，哪能經常施舍善心呢？

村長倒是提醒過小姑娘的親戚，人家上答應的好，背地裏照舊，他也沒法說太多。

小辛夷一頓飽一頓，都六歲了，卻還看著不如四五歲的孩高。

離開村長家時，溫幸妤看著小辛夷滿含期待的小臉，還是沒忍心放這孩子獨自回家。

回到了陸家的老宅。

院子裏的桂花樹比當初離開時高了很多，樹冠幾乎遮住半個院落。樹枝上有積雪，風一吹簌簌落下，好似梨花飄揚。

仰頭看著桂花樹，鬼使神差想起了祝無執。

那年冬天，他一雪大氅長玉立，桂花樹便是如現在這般，積雪在風中簌簌落下，飄在他的眉睫和肩頭上。

後來他帶去了縣城，他和同榻而眠。

冷風吹來，一片雪花落在臉頰上，冰冰涼涼，溫幸妤驀地回神，輕輕嘆了口氣。

對他的怨恨，早已隨著刺去的那刀，和離開皇宮的喜悅，變淡了些許。

眺目著遠雪霧中朦朧的山巒，覺得大抵等日子久了，那些痛苦就會消失。

恩怨仇，一切都會過去。

和祝無執，此後只是陌生人。

溫幸妤將有炕的東廂房簡單清掃一番後，把買的日常用品放好，提著東西去看了隔壁嬸子，問買了炭和木柴，而後點了炭盆，把炕燒熱，又去夥房燒了熱水，用買來豬和菜，做了一餐飯。

小辛夷很久沒吃飽過飯，更不用說是吃。但哪怕極了，也沒有狼吞虎咽，沒有夾盤子裏的菜，而是一個勁兒飯。

溫幸妤見狀更憐惜了，給小辛夷夾了菜，聲道：“別只吃飯，吃菜。”

小辛夷這才大著膽子夾菜吃。

夜裏的時候，兩個人躺在暖烘烘的炕上，溫幸妤奔波了半個多月，累得夠嗆，很快便沉沉睡去。

小辛夷裹著厚厚的被子，卻遲遲沒有睡意。

窗外天黑漆漆的沒有月亮，但雪卻很亮。

悄悄翻，看著旁邊姐姐模糊的廓，沒忍住一點點挪了過去，把頭輕輕靠在對方懷裏。

聞著馨香溫暖的氣味，緩緩有了困意，闔上了眼睛。

風雪漸歇，萬籟俱寂，破舊的屋子裏，傳來孩稚的囈語。

“娘親……”

*

第二天一早，溫幸妤剛起來，就聽見院子裏有靜。

推門出去，就見夥房裏燒了熱水，鍋裏還有粥，只是不見小辛夷的影。

溫幸妤一時怔愣，回過神正出去尋，就見小辛夷推開遠門進來，背後背著一大捆柴，臉蛋和手凍得通紅。

趕忙上前接下來，把小姑娘牽進屋裏，坐在炕沿上，包裹著對方冰涼的手暖。

“你不必做這些。”

小辛夷低垂的頭立刻擡了起來。

面恐慌，眼淚積蓄在眼眶裏，“姐姐……我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好？”

溫幸妤搖了搖頭，給去眼淚：“你做得很好，但你年紀還小，我不需要你做這些。”

小辛夷愣住，旋即小聲哭泣起來：“姐姐，你別趕我走好不好？我不小了，我能做飯能撿柴，還會補東西，我什麽都會做！”

失去父母的一年，讓小辛夷明白，只有“有用”，才能吃上飯，不被拋棄。

溫幸妤看著小姑娘哭花的臉，不忍心說出自己很快要離開胡楊村的話。

沉默了一會，糾結著，最終在心底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了小姑娘枯黃的頭發，聲細語哄著：“你願不願跟我走？我收養你好不好？”

小辛夷貓一樣的噎聲驟停，臉上還掛著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隔著朦朧的淚，著子溫的笑。

下一刻，重重點頭：“我願意！”

溫幸妤又了的頭，笑道：“乖辛夷，日後就我幹娘。”

小辛夷傻傻看著：“不，不是姐姐嗎？”

溫幸妤失笑：“我比你大二十歲，怎麽能當你姐姐？”

小辛夷幹了眼淚，脆生生了聲：“娘！”

溫幸妤應聲，看著小姑娘破涕為笑，眉眼愈發和。

收養這個孩子是臨時起意，卻不是因為愚善。

只是覺得，以後日子還長，自己不會再嫁人，不如收養個孩子承歡膝下，日後為自己養老送終。

另外……看到小辛夷，總是想到年的自己。

*

陸觀瀾的墓在背山靠水之，溫幸妤和小辛夷吃過晌午飯，就帶著祭奠用的東西，前往山上。

金燦燦的日灑在林間雪地上，像蒙了一層波粼粼的水紗。

把墓碑前的雪清掃幹淨，點了香燭，燒了紙錢，又把酒壺裏的酒倒了大半在地上，自己喝了幾口。

酒，渾都熱了起來，

立在墓前，注視著上面的名字，眼圈慢慢紅了。

陸觀瀾的容貌在記憶中已經模糊，但他的善良溫，那道清俊拔的影，卻深深烙印在腦海中。

“觀瀾哥……”

“對不住，這麽久了才來看你。”

給陸觀瀾介紹了小辛夷，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

朔風漸起，日頭西沉，天暗了下來。

挲著墓碑上的字，吸了吸鼻子，起後退兩步，揚起笑臉：“觀瀾哥，我還會來看你。”

話音剛落，後突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鳥鳴。

轉過，只見一只青羽的鳥兒，落在墓碑上，歪頭靜靜看著。

溫幸妤愣了一瞬，鬼使神差地朝鳥兒出手。下一刻，那鳥兒竟真的落在腕上，乖巧地著。

哽咽道：“觀瀾哥，是你嗎？”

鳥兒像是在回應，輕輕啄了啄的手。

溫幸妤突然就抑不住了，溫熱淚水溢出眼眶，滾落冰涼的臉頰。

出手指，輕輕了鳥兒的羽。

鳥兒又啄了啄的手，便飛了起來，在邊盤旋了幾圈，飛林消失不見。

溫幸妤著鳥兒離去的方向，悲傷不舍。

良久，最後看了眼墓碑，牽起小辛夷的手，“走罷，回家了。”

*

溫幸妤離開的那天，祝無執心緒激下昏迷，蠱蟲有蘇醒之兆。

他昏迷了三日，心口蔓延出一道黑線，氣息微弱。心腹瞞了消息，對外稱風寒養病。

好在第四日，遠赴湘西尋解藥的曹頌回來了，帶來了苗寨裏最厲害的巫醫。

路上的時候曹頌就給巫醫說了祝無執的況，到拱垂殿後，巫醫看了心口的黑線，又放了一碗，神有些凝重。

這蠱毒無解，唯一能讓蠱蟲沉睡的藥，需中母蠱者的心頭，混之其他藥材，且中母蠱之人必須死亡，不然子蠱會暴。

這也是當年祝無執母親選擇死亡的原因。

巫醫給祝無執施針，又灌了一碗黑乎乎，散發著奇怪味道的藥，當日夜裏人就蘇醒了。

祝無執醒來時，王懷吉正靠坐在腳踏邊打盹兒。

他扶著額坐起來，面容慘白，發披散著，昏暗的燭在臉上搖晃，整個人像是志怪文章裏的鬼魅。

王懷吉立馬清醒，驚喜道：“陛下，您醒了！”

祝無執嗯了一聲，王懷吉端了溫水給他，把這幾日的事倒豆子般稟報了，末了問道：“陛下，奴才現在就去請巫醫過來？”

祝無執放下茶杯，啞聲道：“保護妤娘的暗衛可傳信來？”

王懷吉一愣，沒想到皇帝第一件事是問這個。

他暗自嘆氣，心說陛下這般冷心冷的梟雄人，竟是個癡種。為了個并不出的人，幾乎喪命。

他如實稟道：“回陛下，昨兒來信，說娘…溫娘子往同州方向去了。”

聞言，祝無執長睫微垂，眼下一片影。

同州……他自嘲笑了笑，眸泛著苦。

心裏竟還裝著陸觀瀾。

曾經他以為死人不過爾爾，時間會沖淡一切。現在方明白，活人永遠比不過死人。

更遑論他還傷害了那麽多次。

祝無執沉默了很久，王懷文大氣都不敢。

良久，他道：“請巫醫來罷。”

他想好好活著，這樣才能一輩子暗中護安寧。哪怕此生再無重圓的可能。

巫醫來探脈，又看了他心口的黑線，直言道：“若黑線延至指尖，陛下將徹底失去神智。”

祝無執皺眉：“可有解？”

巫醫道：“此蠱無解。”

祝無執：“有制的辦法嗎？”

巫醫道：“唯一制的藥陛下時已服，現在……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