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一點半,時間晚了,嘉林景苑的地下車庫,進出的車只有零星幾輛。
靠近電梯口的停車位上,停下一輛賓利添越,司機離開以後,仍遲遲沒有熄火,停留時間將近兩個小時。
駕駛位沒人了,後座的車窗半降,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搭在車窗外。
應燈熄滅,灰暗的車庫中,只能看到他夾在手中那支香煙,在地下車庫的冷風裏明明滅滅的模糊紅點。
半晌,沈兆庭癟空煙盒,合上點煙,開門下車,拍了拍落在上的煙灰。
他沒有煙的習慣,吸完這大半盒跟司機要來的煙,頭發幹,滿苦。
彎腰的片刻,目落在左手腕表上,難免想起初宜抱著這只手輕輕蹭臉的景。
當時,他也是剛剛醒來——或許就是在初宜握住他手的瞬間。
沈兆庭不是個生意人,還是正當年齡的獨男人,常年在在應酬中浸,七八糟想給他塞人的如同螞蝗,既多,又難除。
所以,雖然喝了酒,但他睡得沒那麽沉,或者說,就是因為酒,反而睡得沒那麽沉。
他早就習慣,始終都保有一分警惕,而初宜的作,就正正好踩在了這警惕的紅線上。
小姑娘是立刻就被嚇跑了,沒等他從那張休息室的床上起,只愣了愣,就奪門而去,仿佛被輕薄的人是自己。
想到這裏,沈兆庭了眉心,有地覺到難辦。
沒吃過豬,也見過豬跑,就算沈兆庭沒經驗,但比起初宜,他的心智和,好歹都是老練的。
單純一下手,也許真的沒什麽,可初宜那樣的握法,和湊上來幾乎是廝磨的作,他怎麽當作沒什麽。
怎麽說,初宜都他一聲二叔,他要真當沒什麽,這事兒就該是他混賬了。
可當有什麽……沈兆庭的兩手袋,目直直落在上行電梯的樓層變化上,中暫時有了大概的說辭。
指紋鎖的音樂,伴隨著他進門的腳步聲,除此之外,整間屋都是靜的。
初宜的房門半開著,餐桌上擱著半杯怕耽誤沈兆庭所以著急忙慌不肯喝幹淨的牛,玄關一個開著口的小包,初宜從裏面找了包紙巾——一切都還停在早上兩人一起出門時的狀態。
沈兆庭的眉頭微皺,這一整晚,第一次拿出靜音中的手機。
除去工作上的電話和信息,初宜確實給他發了兩條微信,說去找書晴玩,晚上不回來了。
書晴也發過消息,說在跟初宜看電影,沈兆庭不要擔心。
書晴報備的語氣如常,看那措辭,應該不知道他和初宜的這樁司。
這樣也好。
到底年紀小,遇到這種事,當然慌,需要時間緩沖。
沈兆庭洗完澡躺下,酒的勁兒早退幹淨了,卻還是久久無法睡。
將臥室的窗戶推開一線,深冬的高層風很大,冷氣灌進來,愈發人頭腦清醒。
他等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書晴打電話,說想跟沈令嘉帶初宜和沈思行去寧城玩玩。
三天以後開學,馬上面臨高考,這應該是他們最後一次放松的機會。
而且,初宜跟沈思行一整個寒假也都很刻苦,過年那天晚上,跟著守歲的同時,沈思行還在看議論文論據。
沈兆庭說好。
等他們在寧城待了三天,開學那天,初宜和沈思行直接去學校,第二天,初宜發微信,說打算開始住校。
這中間短短的四五天,兩個人除了通過書晴和沈令嘉傳遞消息,就是微信。
再往後,沈靖川開始接回家過周末,那邊家裏本來就有的東西,不需要專門從沈兆庭這邊搬什麽。
有時在他爸媽家遇到,初宜也能平常地問他一句“二叔好”。
看樣子,比沈兆庭想象中堅強得多。
不需要沈兆庭對這事兒有任何意見,微信對話界面中,簡短的三言兩語,初宜就將自己從沈兆庭的生活中摘了出去。
沒人察覺到有什麽反常,沈兆庭還是一貫得對誰都答不理,初宜是一貫的乖巧。
初宜在他那借住,也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曲。
當沈靖川不需要沈兆庭繼續幫忙,所有的事,就都回到了既定的軌道。
———
“小初這回又是第一,當然了,這裏頭有老二的功勞,在他那住的一年,小初的英語是起直追。”
“合著就是利用二哥給小初補課啊!大哥你真不厚道!”
沈靖川笑罵一句:“別挑事兒!”
沈令嘉道:“我怎麽挑事兒了?你看二哥,最近總黑著臉,我估計,他是不適應孤家寡人的生活,大哥,真沒你這樣的。”
沈靖川冤枉道:“我當然也想小初回來,可這也是小初的意思,這話說的,跟我搶孩子一樣……本來就是我的孩子!”
他又說:“老二也別怕孤寡,年都過完倆月了,趕找對象,都年輕力壯的,爭取三年抱倆。”
全家屬沈兆庭最不好惹,沈令嘉可不願意引火燒,沒想把話題往催婚這上面引,試探道:“之前是小初說想回去?怎麽,在二哥那住得不開心?”
他還朝沈兆庭眉弄眼,意思是,你看你,似個活閻王,誰都不敢挨得太近。
沈靖川道:“沒有吧,這有什麽為什麽的,我把帶回來的,當然跟我更親。”
沈令嘉無語道:“二哥帶回來的好不好……”
“別跟我摳字眼!”
“一會兒還有事。”沈兆庭起,“先走了。”
沈靖川習慣他這樣,也不攔著,只撿著老三樣叮囑:“好好休息!喝了酒別自己開車,記得飯點吃飯!”
吃過午飯後,書晴就跟初宜去樓上說悄悄話,沈思行找同學踢球去了。
兄弟三人在小客廳聊了幾句,沈兆庭本來就沒怎麽說話,這一走,剩下的兩個人也散了,回房間歇晌。
司機在院裏等著,見沈兆庭出來,忙下車去拉後座的車門,另一只手擋在車頂防撞。
沈兆庭彎腰上車的作頓了頓,司機道:“沈總?”
“沒事。”沈兆庭鑽進去,低頭理了理袖口,“走吧。”
初宜離開窗口,背部著牆壁,兩條胳膊在側,心跳如擂鼓。
應該沒看到吧?他都沒擡頭。
那為什麽停了一下?
“看什麽呢?”書晴躺在床上,眼睛看著手機屏幕,“還沒找著?”
“找到了。”
初宜把之前在小組活織做的拼畫從屜裏拿出來,給書晴看。
“真好看。今天四月六號,高考剩下整兩個月了吧?”
“六十一天。”
“時間過得真快啊。”書晴慨,“你是風一樣得長大了,一眨眼,都十八了,我又老了三歲。”
初宜道:“姐姐才不老。”
“真的嗎?”書晴湊到邊,把摟住,“我也覺得,咱倆應該沒什麽代啊,有什麽心事,不能跟姐姐說?”
初宜被的頭發弄得側臉有點,著脖子躲了躲,沒躲開不說,還被書晴完全按到在床上,一只手著肩膀,耀武揚威:“說!整天心事重重,想什麽呢?”
“真沒有,真的沒有。”
“我怎麽看著是真的有呢?懷春啦?”
初宜不知道是急還是,一張素淨的臉上泛起瑰紅,眼底也發,沒什麽力氣地攥住手腕掙紮。
書晴更來勁:“臉紅什麽?我就知道你有鬼,快說!”
俯要挾,卻被初宜摟住腰,到了,一下子卸了力氣。
剛吃過飯沒多久,兩個人你來我往地鬧,初宜就有些岔氣,捂著腰側“哎呦”了幾聲,這場刑訊供才算完。
晚上,書晴跟沈令嘉回家,正好趕上晚高峰,一步三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家。
“真沒問出什麽,我看就是你心眼多,我覺得小初正常呀,績也一直很穩。”
沈令嘉道:“反正我就是覺哪裏不太對。”
“大哥都沒說什麽。”書晴道,“之前不就提過好幾次,想讓小初住回來?要是真有事,大哥肯定最先著急。”
沈令嘉道:“行吧。”
五月五號,初宜過生日那天,正趕上市二模,提前就說好了,讓安心準備二模,準備高考,生日挪到高考後再過。
初宜沒什麽不同意的。
實際上,自己并不執著于過生日,來北城之前,生日與平日的區別,就是多了一碗加了荷包蛋的熱湯面而已。
二模的最後一門是外語,初宜跟齊芳在一個考場,結束以後,兩個人一起去學校食堂。
走到教學樓門口,齊芳了:“譚樟銘。”
初宜擡起頭,譚樟銘穿了件黑的短袖,書包掛在右肩上,一言不發地等在那裏。
齊芳說完“我在花壇等你”,就快步走出了教學樓。
初宜走近兩步,譚樟銘一直看著,頓了頓,才道:“我聽沈思行說,你最近周末回他家?”
初宜“嗯”了聲。
“怎麽了,他二叔對你不好?”
“沒有。”初宜說,“二叔對我很好。”
譚樟銘從鼻腔裏輕嗤一聲:“都快考試了,還讓你搬來搬去,這就對你很好。”
初宜不高興他這麽說沈兆庭,抿抿,道:“你什麽都不知道,不要說。”
“草,對我你就脾氣大。”譚樟銘的兩個眼睛盯著初宜,咬了咬後槽牙,又似乎笑了一下,“怕打擾你學習,最近都不敢來找你,我……”
“譚樟銘!”
沈思行從樓梯下三步并作兩步跑下來,一條胳膊卡著譚樟銘的脖子:“幹嘛呢?”
“滾開,沒你的事。”
沈思行看看他,再看看初宜,做出個“我明白”的表,微妙地笑了下:“您忙,您忙。”
沈思行走了,初宜也匆匆說:“同學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譚樟銘沒有攔,在經過時說:“生日快樂。”
初宜回過頭,道:“謝謝,你也快去吃飯吧。”
等初宜走出十幾米,突然被氣籲籲地追上來的譚樟銘拉住。
“這次不是買的,我自己做的,你能收下嗎?”
初宜停下以後,譚樟銘就松開了初宜的校服袖,他也沒有看初宜,眼神垂下,拉開書包拉鏈,在裏面翻找。
幾乎所有的節日,聖誕、元旦、婦節兒節,甚至中秋節,他都給初宜準備過禮,然而,除了初宜第一次過生日時那支詞典筆,初宜再沒有收過他的東西。
拿出來以後,他還是很猶豫,卻又著自己開口:“我在網上照著視頻學的,是一只小熊,用線勾的,我看你微信昵稱小熊糖,頭像也一直是……”
“你不忙嗎?”
譚樟銘愣了愣。
“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你應該好好學習。”初宜說,“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事上面。”
譚樟銘的臉有些灰敗。
難看程度超過之前任何一次被初宜拒絕。
他一字一頓:“我浪費時間?”
譚樟銘原地轉了兩圈,又走到初宜面前:“我他媽喜歡你!做什麽都不覺得浪費時間!”
他突然發起脾氣,初宜就有些退,下意識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譚樟銘的表更難看,閉了閉眼,著火道:“我又不會打你,我過你嗎?你為什麽……”
正禮的校園路面太幹淨,連顆小石子都看不見,譚樟銘話說到一半,看初宜還是那個防備的表,猛的頓住,空踹一腳地面,然後拎著敞口的書包大步走了。
齊芳有些擔心,遠遠地迎過來:“初宜,沒事吧?”
初宜道:“沒事,走吧。”
齊芳道:“我看他每次來找你,都要生氣,你對他好點嘛。”
初宜搖頭道:“那還不如讓他生生氣。”
最起碼,生一次氣,他得有十天半個月不來找初宜。
初宜不是什麽都不懂,在看來,不喜歡別人,就沒必要給任何期待,既然已經沒法做單純的朋友,就最好一面都不留。
下了晚自習,回到宿舍,洗完澡,初宜才從枕頭底下拿出手機開機。
逐一回複消息,大多是沈家的人祝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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